《瓦瓦月亮糖》童庭猫宴

36、自言自语“自言自语”

　　秋天的故事该开始了。时节在深蓝色夜晚慢慢铺开，天上月亮悄悄变冷。小熊耳朵贴在王月西的胸口听心跳，抚摸他的鼻息。重复了许多次的行为，确认两个人都好好地让身体中心小小的器官跳动。王月西也爱学着他，贴着他胸口听心跳。达令——这只敏捷聪明的小狗，胖了一圈，喜欢在花草茂盛的地方打滚。

　　好好吃饭，快快长胖。小熊并不期盼着出人头地或者大杀四方，因为那是王月西自己的事情，尽管小熊内心每天都尝试着推开一扇新世界的石门，默默许下庄重的心愿，非常不合时宜。但每天都望着拜拜寺方向默念一遍，或许上达天听，忽然就实现了。

　　也许他这段时间忽视了自己，心里充满王月西的思绪和未来，专注得吸引来王月西的注目，两个人走到现在，如果还不能心有灵犀就有点说不通了。通常灌满对方的人会洋洋自得，王月西却只感到刺痛，他无意占据对方，也不想被看见，被眼睛、摄像头长久地注视着。矛盾的是不久前他就下定决心重新回到过去，为此已经跨出了第一步。

　　如同心跳曲线不稳定的内心将他变得沉默，出发去报名演艺培训班的早晨，花园内结了很多白色的霜，没能及时钻进泥土而冻僵蜷缩了脚的虫子尸体——什么？是告诉我关于失败的预言吗？王月西面无表情地捡起石粒一样的尸体，扔进了缸中，小鱼浮出水面，吃掉了它。

　　两个人买了票坐火车，林黛川是小小的安全堡垒，火车出发时，王月西的面色发青，绷得很紧。上次独自一人离开林黛川的他，就像拿着玩具塑料剑的小小勇士。想怜爱地触碰他的头发，小熊打开一包糖果，倒在自己的手心里，糖果包装上有不同的表情，他和王月西说：“选一个吧。”

　　王月西选了一颗三条线，两条粗粗平平的代表耷拉的眼睛，一条向下弯钩的嘴巴。苦涩表情的糖果，吃进嘴里都是酸涩的味道。

　　“柠檬味的。”酸得眉毛要掉，王月西不喜欢。

　　“还有甜的。”

　　“为什么这个表情的口味不能做成甜的？苦涩的人更需要甜才对。”

　　“你需要吗？”

　　“我不爱吃甜的。”

　　“骗人。”

　　小熊剥开了一颗放进嘴里，这颗是甜的，但他不愿意分享，收起了糖果，很久没主动和王月西说话。

　　王月西悄悄握上小熊的手，小熊说：“明明不爱吃甜的。”

　　“你说的，是我在骗人。”

　　哼——小熊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王月西手心里多出了一颗糖，“这颗是甜的。”

　　王月西说：“对不起。”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们是心有灵犀的，小熊知道为什么他会握住自己的手，王月西则清楚递来的糖果是对方想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心里冒出来一种可怕的预感，有一天他们互相舞动着双方变成木头的四肢和嘴巴，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神奇的是，内心一定会叫作这种声音为一种“爱”。

　　“爱”是走进怪物等待许久张大的嘴巴中。小熊是怪物吗？他投来的担忧关切的目光是自然界中迷惑他人的拟态吗？

　　“你觉得‘爱’是走进怪物的嘴巴中吗？”

　　“有点奇怪的话，你是想说‘爱’是不是牺牲的意思吗？”

　　王月西摇头：“不是牺牲，是……心甘情愿吧？你张着嘴，等待着我走进去，反过来说，我或许也是这样，又或许我们都没有察觉都在张开着嘴，所以我们没能走进去。我刚刚在想——你。”

　　小熊若有所思地问：“在想我什么？感觉你一定会说出些什么奇妙的话来。”

　　王月西撑着下巴，在思考，在想怎么说才好，在计划着一些天真的东西，眉毛渐渐舒展：“我想你，是一双沾满迷幻毒粉的飞蛾翅膀。”

　　“所以你中了毒？但是飞蛾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不是飞蛾，是飞蛾翅膀，有看不懂的的花纹。还有另外一种……”

　　王月西接着想，小熊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黑茫茫的，手心也是柔软的。小熊轻声说：“停下吧。不要再想了。累了吗？”

　　他点点头，“那就靠在座位上。”顺着小熊，王月西整个身体都倚靠在座位椅背上。小熊拿开了遮挡眼睛的手，现在两个人的目光像刚翻出的打结耳机线。王月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早晨紧绷着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睡眠不足的困意翻涌而上。

　　“睡一会儿吧？”

　　“嗯……”王月西嘴都没张开，懒惰得只从喉咙里挤出有气无力的一声，就靠着小熊的肩膀闭上眼睛。小熊帮他压低挡住脸的鸭舌帽，看上去就是个神秘人。不过呢，等到了演艺班老师工作室后，帽子一掀开，王月西就无处可藏了。

　　虽然是很残忍的想法，但是很擅长逃避和躲藏的人，某一天会被冷酷地剥开。小熊收回盯着前方显示屏的视线，将他的帽子又往下压了一压。

　　王月西睡了一路，下火车时还没完全清醒，只好先拉着小熊的手，两个人挤在人潮中，像海浪潮涌中奋力扇着两片壳小小的扇贝，其他人噼里啪啦像鱼，不断地卷起尾巴努力往上方跳起来。总之那一瞬间，都不再感觉自己是人类了。最后他们挤出了人群，火车站熙熙攘攘，一直不断地发出嗡嗡嗡只有脑袋才能听见的声音，小熊嗅到空气里苦酸的车尾气，熟悉的一种味道，终于他自己也短暂地回到了这里。

　　“还有一点时间，先去我的那间小房子吧。”

　　“藏了很多零食的房子？”

　　“嗯，是一间一居室。待会就能看到里面什么样了。”

　　上次王月西回来时，天已经暗了，帽子和口罩戴好就不太能被注意到，这次天光还亮，要去小房子只好路边叫了出租车。老城区几十年前造的老公房，路不宽，刷上绿漆的铁门，台阶上来来往往的尘埃，楼梯一侧镶上方形胶片似的窗，阳光一格格投进来，框在地上。

　　一居室里充满着人气空旷的味道，家具和地板也冷冰冰的，踩上去往里走了几步，有些木板松动的地方就发出咯吱咯吱声。一旦无人居住在其中，破败便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加快，王月西按下墙壁上的开关，这次没有电了，拧开水龙头，也暂时停了水，大概是预存的费用终于用完了。

　　“那缴费单在楼下信箱里？”小熊戳了一下王月西后背，“喂——”

　　“嗯……大概？”以前似乎不需要王月西来操心这些水电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来，他总是沉浸在小小的心形世界，也沉浸在那太久了，双脚踩在旧地板，面对灰尘、没有电和水的屋子时，只好尴尬地笑一下。

　　“以前听别人说，大明星的生活都被各方面照顾得很好，以至于很多生活常识都不清楚。”

　　不清楚是不是能在信箱里找到缴费单的王月西“噗”吐了一口气：“那是真的，我之前就是这样。”

　　小熊抱着手臂环视了一圈四周，打断王月西莫名其妙的叹气，指挥他干活：“那你现在把盖在沙发桌子这些家具上的布拿掉。”

　　“快干啦！以前是以前，现在就是距离你出门还有点时间，好好打扫一下自己的屋子！”

　　“唔……嗯……”

　　王月西伸手揪住盖在沙发上的灰布，准备直接掀开。

　　“这样不行！”

　　“哪里？”

　　“直接掀开的话灰尘就天女散花，哪里都安家了！你要像叠被子一样，一折一折慢慢给它收起来。”

　　“嗯……这样？”

　　“对~孺子可教嘛，但以后你要学的生活技巧还有很多呢。”

　　“嗯嗯……我知道了，老师。”

　　王月西按着小熊说的，叠被子，一折一折，把每块布轻轻拖下来。

　　“我下楼一趟，看看信箱。”小熊手指转着王月西的钥匙，踩着鞋子就跑下楼了。他遇见住在这的人，会低下头，这里和林黛川不一样，其实小熊心里也有点不舒服，正在好好忍耐中。

　　王月西算爱惜屋子还是不算呢？会记得盖上防灰的布，但信箱常年不处理，钥匙都有点涩，费了一点劲才打开，里面又是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开锁备案小卡片，还有很多信，全部都“扑噜”飞了出来。小熊花了点时间，找到了水费和电费的账单。

　　屋子里的王月西已经将布都撤了下来，每一块都叠好放在角落里，没水也没办法清洗，小熊抱着账单和一堆花花绿绿的广告回来，看了一眼角落的布，说：“回来后还需要暂时买些桶装水。”他让王月西拿出来手机，在他的备忘录上记一些要买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便利店超市什么的，帮忙买一些日常用品回来，水、蜡烛这类的，今晚肯定没电了。晚饭的话，你快回来的半小时前叫我，我点外卖。”

　　“嗯，我知道了。”王月西戴上帽子和口罩，手机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小熊站在桌边，望着在门口穿鞋子的王月西，全身上下都遮挡得非常好，不仔细看几乎辨认不出他是谁，但事实上仍旧会有对他有着强烈爱恨的人认出来。

　　会不会被角落里的人拍照放到网上？小熊紧紧抿着唇，盯着王月西站起来，转过身说晚上见。是轻飘飘地说吧！居然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他想重重地使劲地埋怨王月西，这时候又什么都不紧张了一样，但对站在玄关等待回答的人，憋出嘴的话只是：“钥匙只有一把，你拿走了我就不能离开这，会回不来，你要快点忙完见我。”

　　“我会快点回来的。”

　　他走了后，小熊低下头，将脚上的拖鞋踢了出去，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冰上滑行的痕迹。小熊蹦跳过去穿回拖鞋，哄好自己开始进行扫除。

　　啪啪啪，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吹进来发出fu声时那样凉爽的空气。小熊再次感谢王月西，还记得用布盖住不使用的家具，这样卧室内的床和床垫还能使用。打开的窗正好能让阳光照进来晒晒床垫。剩余的事情，因为没有水只能先暂停，小熊找到抱回来的那堆彩色广告，一张一张铺在了地板上，直接躺在上面，虽然地板硬邦邦的，但只能这么先将就得睡一会，他掏来外套，叠成枕头枕在脑袋下面。

　　他睡到幽暗的月光开始伸出爪子沿着墙壁出没的时候，头疼，身体也疼，外套上的金属纽扣一直膈在后脑勺上。王月西还没消息，小熊发消息问他到什么时候回来，手机屏幕的光芒就像冒牌劣质的月光，受不了，摸索着逃到窗户边，小熊瞧外面白的黄的灯火，每家每户用的颜色都不一样，不至于羡慕，但是这里实在像是一副棺材凄凉，因此才格外想念还未归家的王月西。

　　还好没过多久，王月西的消息就来了，小熊先点了一家很近的外卖，外卖送过来时，外卖员看到黑洞洞的房子里飘过来阴暗的人影，恐惧地咽了口口水，小熊接过袋子，发现袋子微微颤抖，他安慰外卖员：“我不是鬼噢。”

　　“啊，嗯……”大概也怕鬼打差评，外卖员显得很镇定地转身，三步两步并起来“砰砰砰”跑下楼梯了。

　　后面王月西回来，小熊第一句话就是：“你看，这里太黑了，外卖员都把我当鬼了。”

　　“那真可怜。”

　　“是吧？”

　　王月西“嗯”一声，把门外两桶矿泉水提了进来，提手绑着的小塑料袋里装了蜡烛、打火机和一些餐巾纸。

　　小熊点上蜡烛，照上王月西的脸：“你是跑着回来的吗？头上都是汗。啊……”蜡油滴到了手背上，小熊疼得直接将蜡烛递给王月西，他接到蜡烛，立在了玄关处左手处的花架上。

　　“今天怎么样？”

　　在餐桌上点上蜡烛，一起拆送来的外卖盒子和一次性餐具，倒了两杯矿泉水，“算是顺利，大家都认出了我。”

　　“不可能忘记你的吧？长得像你一样好看的太少了。”

　　“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嗯……那我不说了。换个话题，要你们现场表演吗？”

　　“抽签分组，然后在抽主题。每个人抽的时候脸上都像咸菜一样。大概是希望不要抽中和我组队。幸运的人大概马上变成清晨第一茬带露水的青菜，而那个倒霉鬼，脸色变得比咸菜还要干了，大概像个黑色酱瓜？”

　　“我的脸现在就要变成黑色酱瓜了，心里很咸！你看我！”

　　小熊将脸冲过去，王月西说着对不起，轻轻亲了一口。

　　“好吧……”

　　“也不能怪其他人，我算是罪魁祸首，安全感就不是我的代名词，有你在就太好了，我不能给人这种感觉。”

　　“我不这么觉得……”小熊反驳，王月西说：“不要那么擅长欺骗自己。”就像说什么小熊反驳王月西，王月西也反驳小熊。

　　又转了一个话题，“那你表演什么？”

　　“发疯的钉子。故事是：钉子不想做钉子，但是它是个钉子，只能被锤子敲。钉子很疼，毕竟这些锤子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有的锤子年久失修，生锈了，就更难看了不是，钉子想，如果真的要接受至少得是个金锤子吧？所以钉子就发疯了，它将每个过来的锤子都骂了一通。”

　　“那你是钉子？”

　　“不是，我是被骂的锤子之一。”

　　“就只是待在原地被骂吗？这表演得出什么吗？”

　　“锤子也有不同的性格，没有限制发挥，所以我也发疯了。我对钉子说‘我也想要金色的钉子，你能变成金色的钉子吗？你不能变成金色的钉子为什么骂我？我要把你撬起来，扔进几千度的铁水里融掉！’后面一段就是我一路追杀钉子，大概跑了几圈，表演就结束了。”

　　“真是……辛苦……”辛苦得像个冷笑话……“表演结果什么时候知道，考核合格了就能进班培训了？”

　　“嗯，大概最晚明后天，留了手机号码和邮箱，到时候会通知。”

　　“那我陪你在这里待一个礼拜左右，达令在宠物医院寄养，说好了给他们看门养芦花鸡。”

　　“你喜欢芦花鸡吗？”

　　“不喜欢。直肠子的小动物，实在吃不消，会脏兮兮的，啊，我们今晚要是不洗澡，也会变得脏兮兮的。”

　　“去外面酒店的浴室洗一洗？”

　　“有泡汤，能过夜的泡店，还能吃免费水果。我们去吧！”

　　吃到一半的晚饭被夺走筷子，潦草地收拾了一下外卖和桌子，就马上转移到下一个目的地。工作日，晚上去也还有位置，温泉浴场内空旷，好几个池子里，都没几个人。快速地淋浴洗干净，就进到温暖的池子里，一道趴在池子边泡着。

　　“我也有一件好奇的事情。”王月西突然问起来。小熊侧过脸：“嗯？什么事情？”

　　“最开始，你是因为什么想离开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