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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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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景从明艳的日光踏入暗了几度的室内,双眼缓冲了几秒,模糊地身影才徒然变得清晰。
厉朝拿着刀动作利落挥下,案板上片片均匀的暗红腊肉整齐排列,金黄油脂部分泛光,浓香袭来,她心底的恼火都散了几分。
秦奶奶坐在灶前烤火,橙黄色火苗映着她的脸,染红了她带有沟壑的脸颊,笑意爬上眉梢,朝姚景招手:“小景,快过来。”
姚景目光没在厉朝身上投入一秒,走过去在秦奶奶身侧的小板凳上坐下。
秦奶奶粗粝的手掌握着她的手往火光前带,略带心疼道:“洗菜手冷吧,这小手凉的,快暖暖手。”
“这山上来的水,哪是你这小姑娘沾的。奶奶都跟你说了,阿朝皮糙肉厚的不怕冷,让他洗就好了,你就不听。”秦奶奶一边念叨,一边用她温热的手心帮姚景搓手。
姚景整颗心都融化了,身子往前依着秦奶奶,嘴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奶奶,我不冷。”
她真的就指尖碰了下。
“奶奶还不知道你手冷不冷。”秦奶奶嗔了她一句。
又将她的手往前拉了几分。
至于皮糙肉厚的阿朝,半个眼神都没分到一个。
热闹的烟火气填满了整个厨房,铁锅上有水蒸气升起。
厉朝清完锅里的水,趁着水迹未干,他目光沉静看着姚景被烤红的脸颊:“不走?”
意思很明显,他准备炒菜了。
他提起地上的油桶,开始往锅里倒油。
秦奶奶被厉朝一提醒,怕油溅到姚景,也赶紧让她起来。
姚景其实并不是厨房小白,她闲暇时也会自己动手做饭。只是秦奶奶话里的关怀之意,让她暖心,就顺着站起离得远了些。
正好能看到厉朝面不改色的将盘子里的腊肉倒进了锅里,右手拿着锅铲迅速翻炒,而后不过十秒,浓郁的香气钻入鼻尖。
等腊肉将油脂煸出,厉朝有条不紊的倒入红彤彤的小米辣,而后是切成段的蒜苗。
姚景离得近,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不过很快,色泽鲜艳的菜肴用白瓷碗盛起,出了锅。
可厨房太呛,待不住人,姚景端着菜被秦奶奶轰了出门。
北溪村人并不嗜辣,除了蒜苗炒腊肉加了点小米辣,后面的菜大都偏清淡挂的,少油少盐。
原本姚景以为是秦奶奶掌勺,可当坐下来迫不及待夹了口菜后,舌尖瞬间有种被惊艳到了的感觉。
见她不说话,秦奶奶有些紧张的盯着她问道:“好吃吗?”
就连厉朝也淡淡看了她一眼。
“好吃。”姚景朝秦奶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柔柔笑意,眼神却偷偷看了眼厉朝,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
他垂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正拿着饭勺往碗里盛饭。
姚景的视线不由落到他的修长的指节上,目光有些发愣,猜测着厉朝的身份。
之前村长给她的那些资料上,她仔细看过,加上这些天在村委会养伤也听了一耳朵闲话。秦奶奶其实并不姓秦,她本名李香蓝,不过村里的平辈暗地里都叫她秦寡妇。
她的丈夫秦松二十多年前去世了,九年前,唯一当警察的儿子也在执行任务时牺牲。儿子秦阳有个女儿,还有个继子,听说在城里,不常回来。
秦奶奶三十多岁时守了寡,家庭的重担压下来,性子泼辣,爱斤斤计较,为了颗菜也能跟人吵起来,村里没人愿意跟她交好,说什么话的都有。
后来秦阳牺牲,秦奶奶成了烈士家属,加上村长平时也对她多有照顾,倒是没人再说闲话了,但也不走动。
而且她年纪大了,毛病多。
一个半个月前秦奶奶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摔到了腿,起不了身,在地上躺了三四个小时。当时还是上山路过的村民听到秦奶奶的痛呼声将人送去了医院。
所以现在连门也不出了。
厉朝将装着南瓜粥的小碗递给秦奶奶,又盛了碗米饭放到姚景手边。随后默不作声的将桌上的菜调整了下位置,肉末蒸蛋和炒菠菜往秦奶奶面前移,蒸腊肠和蒜苗炒腊肉却是靠近姚景面前。
厉朝话不多,秦奶奶热情地招呼姚景,期间还给她夹了几次菜。
姚景是真的饿了,自从来了北溪村,第一次吃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饭菜,没两下碗就见了底。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却看厉朝正目光灼灼看着她。
见她抬眸,眼底波纹丝毫未动,只默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再添半碗?”
姚景不自在的轻咳了声,淡淡道了声:“一碗,谢谢,麻烦了。”
厉朝挑了挑眉没说话,转身给她盛饭。
也是在这个时候,院门口忽然传来几声急促地叫喊声。
厉朝将盛满米饭的碗放到姚景面前,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长腿一迈,蹙眉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了位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此时面上揣着急色,拉着厉朝两人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
很快,厉朝进来,视线先在姚景脸上停了片刻,随后又看向秦奶奶,向她交待道:“我跟刘叔去一下,罗婆婆的情况有些不好。”
其他没多言。
倒是秦奶奶面带忧色的起身,催着厉朝赶紧去。
厉朝也不耽搁,点了点头,进屋里拿了个包,转身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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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天空渐变成了深蓝,暖橙日光隐在云层后,只余半分金光倾洒大地。
深秋的昏黄,冷空气四处侵袭。
厉朝中午走得急,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袖,踏入内屋时,鼻子都被冻得通红。
秦奶奶听到声响从厨房出来,见他这样子,也没多问,把人赶去灶前烤火,又从厉朝房里拿了件外套披在他身上,就自行忙碌去了。
灶间跳动的火苗似明似暗的映照在厉朝脸上,他眼里的幽寒也是在这一刻才渐消,身体逐渐回暖,盯着明光愣愣出神。
他跟着刘叔过去的时候,罗婆婆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
人昏迷了两个小时才被发现,打电话给镇上的医院说是让他们转到县里,结果县医院的电话通是通了,但是派不出人,让他们自己开车把人送过去。
北溪村这地方,没几个人买得起车,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也没人会开。
罗婆婆的儿媳根本就不想管,她男人外出打工,她还有两个孩子要上学,这一去医院,花钱如流水,哪是他们这种家庭负担得起的。
刘叔却不能不管,人是他先发现的,又比邻而居几十年,再说一条人命呢。
本来想先去找村里的谢医生过来看看,但谢医生出诊了,找不到人。
他没办法才去找的厉朝。
罗婆婆那一跤摔得不轻,厉朝到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呼吸粗重,明显有缺氧的迹象。
厉朝估摸着是蛛网膜出血,如果缺氧的话,随时有生命危险。
现在村里有车的人,就只有礼海洋那伙人。礼海洋的车是找县里电视台的人借的,厉朝找他时,他二话不说帮忙把人送到了县医院。
可罗婆婆的情况县医院也束手无策,没有医生能做开颅手术,只能转去市医院。
最后,人虽然保住了,不过手术费医药费加起来数字庞大,罗婆婆的儿媳一看单子,顿时就闹了起来。
厉朝回来时,她正打电话给罗婆婆在外务工的儿子,闹着要离婚……
温度骤减,厉朝回过神,添了块今天刚劈的松木进去。
幼小火苗瞬间吞没了松木柴,光影跳动,发出噼啪声响,厉朝的思绪又被拉远……
鼻尖似乎又萦绕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只是记忆更久远。
手术室大门紧闭,走廊里,李香蓝哭得撕心裂肺,却猛然起身,目光凶狠猛地一把把厉意舟推倒在地。还嫌不够,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黝黑带有沟壑的脸上流着泪,眼里悲痛绝望,又饱含恨意,指着地上眼神空洞的女人恶毒地吼道:“都是你这个贱妇,害了我儿子!”
她眼泪流的更欢:“你和你带的贱种是不是非要克死我儿子才满意?”
刺耳不堪的话语不断涌入耳膜,混合着女孩的哭喊声,像把剑深深刺进了十八岁厉朝的心里。
他看着一向要强的母亲厉意舟瘫坐在地上表情木然,无声流着泪。七岁的妹妹秦书跪坐在厉意舟身边,抓着她的衣袖,害怕无措的大哭。
而他像个懦夫一样只敢躲在远处握紧了拳头,眼眶发红,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连累了躺在手术室笑容温和的继父。
可到底他还是害了秦阳。
从手术室出来,进ICU的第二天,秦阳失去了呼吸。
那一天,临市清运派出所失去了一位同事,李香蓝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厉意舟失去了情深的丈夫,懵懂的秦书失去了疼爱她的父亲。
而厉朝,再次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他以为他融不进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