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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小狗 ...

  •   2011年12月,姜青越放寒假,曾经带回家一个洋娃娃。

      娃娃样貌逼真,是树脂材质的,头大身体小。一张桃心形的脸蛋上分布着两颗且黑且大的玻璃圆眼睛,小而翘的鼻子,以及腮红、嘴唇,雕刻得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可妹妹仍然不满意。

      “哥也太偷懒了!说好互换手工礼物,我用两个月时间给他织一条围巾,他却直接买了一个布娃娃给我。太赖皮了。”

      彼时正就读初二的妹妹姜青妤瘪起嘴巴,活像生了气的小仓鼠,愤愤不平地向姥姥告状,丢来一个个沙发抱枕。

      “我也是做了加工的好吗?”姜青越抬起双手左躲右闪,唇边陷下两个深深的酒窝,指着娃娃辩解道:“不信你看背面,是不是有你的名字?酒红色的线,还有一只小蝴蝶,都是我一针一针亲手缝上去的哦。”

      真的吗?

      姜青妤半信半疑地翻到背面看,随即发出一声更为恼火的大叫:“什么嘛,根本就没有字,只有三个字母而已!姜青越你也太懒惰太敷衍了!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上了大学一年才回一次家,好不容易回来,买这种礼物给妹妹就算了,居然连‘姜青妤’三个字缝一下都不肯。”

      “像你这样的哥哥,是注定要挨打的!!”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灿亮晶莹的水晶灯下,她一手抱娃娃,一手揪起沙发上仅剩的最后一个抱枕,扮演正义的女警察,追着一脸心虚的哥哥满屋子跑。

      “喂喂喂,姜青妤,谁说你上了初中就能直呼哥哥的大名了?”

      哥哥一边逃跑一边谈判:“我也不想的,实在是双学位功课太多了啊,每个学期都有好几次全国竞赛,还要准备考研……姜青妤小姐,我超善良超可爱的大小姐,看在小蝴蝶的份上,放过哥哥这一次吧?行吗?下回保证给你带很好的东西,送你世界上最最最好的礼物可以吗?拜托拜托。”

      “瞧这兄妹俩,感情多好。”

      姥姥剥着豆角,笑得慈眉善目:“好了好了,青妤,慢点跑,小心摔着了。”

      “就让她摔吧,摔了才能吃教训呢。”

      妈妈自厨房里走出来,端了一碗香喷喷的糖醋里脊肉。弯弯曲曲的头发用一根紫色的丝绒条带扎住。

      紧接着,爸爸也下班回家,推门瞧见兄妹俩上演的追逐戏,故意横眉瞪目佯凶道:“姜青越!你怎么做哥哥的,都这么大了,一回来又欺负你妹妹!”

      “爸!!!您这话说的!我可太冤了!”
      “爸爸抓他!快帮我抓住他!!”

      “收到!受姜青妤小姐的委托,姜青越同志,我劝你速速放弃抵抗,否则不要怪你爸我铁手无情!我来咯……!”

      “爸!您可真是我亲爸!”
      “爸爸!加油!老爸!快上!”

      “哎呀哎呀,慢点跑,慢点跑。”
      “没办法,真是孩子气……”

      温馨,欢乐,美好,这就是2011年的姜家。

      在一切发生之前,每个人在这个家里都有自己习惯的位置。日复一日说出习惯的话语,做习惯的回应,扮演着习惯的角色。谨小慎微,不余遗力。直到虚假的伪装下,有人真实的灵魂已渐渐千疮百孔,终于无法负荷地崩溃了,于是才会发生那种事。

      哥哥积压的情绪爆发了,无比凶暴、决绝,把整个家都弄得血迹斑斑,最终逼得她紧抱娃娃,独自爬进床底下。

      ——关键在于那个娃娃。

      姜青妤快步走到次卧,探身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在箱子里找出那个曾经见证过血案的旧娃娃。

      回到客厅,将两个娃娃摆在一起,外观是一样的。表情一样,尺寸一样,连身上那件玫瑰色的蕾丝公主裙款式也一样。没错。

      除了两者新旧程度,一点儿洗不掉的暗红色,和那只小蝴蝶,它们几乎一模一样,活像双胞胎。

      旋转的楼梯,令人眩晕的灯光。排骨汤,武士刀,棕色围巾与毛衣,须臾间,诸多血红的意象比潮水般涌来。爸爸,妈妈,姥姥,哥哥,现在叫谁都没有用。因为死人根本不会回应,无论你有多绝望。

      “……杂种。”

      那条蛇。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勉强可以依赖的对象,一座可供躲藏的港湾。姜青妤跪在地板上,抱着头,一声又一声急切恼怒地呼喊起来:“杂种、杂种、杂种、杂种、杂种!”

      嗖一声,是蛇被吵醒后、尾巴甩到墙壁上的声响。

      咚,蛇撞开门,旋即发出嘶嘶、嘶嘶的爬行的动静。

      全程不出几秒钟,祂来了。

      分明是怪物,有着绝对怪异的外形与眼神,却如天神降临,微微垂下眸,如此冷漠又慈悲地俯视着蜷缩在自己影子里的弱小人类。

      ……你想要什么?

      姜青妤觉得它好像在问,在无声地说:不管你要什么,讲出来,就能实现。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抱我。

      快点,把我捡起来。

      姜青妤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已经没有力气多说,仅仅朝蛇所在的方向伸一下手指,便是极致的求救。好在蛇收到了。

      祂不清楚应该用哪对手臂捡起破碎的人类——也许会有差别,祂觉得。于是就把所有手臂都用上了。非常温柔地、紧紧地抱起她,犹如最耐心的育婴师,一下一下控制力道拍打她的后背。

      同时震动喉咙,自薄削的唇缝里不住发出一串古怪的低吟,像蝉,像蝴蝶,像亿万只昆虫一齐展翅鸣唱的声音;也像旷野的声音,草原的声音,天空的声音,森林中负伤的野兽低低咆哮的声音。

      混沌,深沉,宛若神谕。

      可能只是一首歌谣,也许是一段高维宇宙流行的咒语,用来麻痹猎物。

      无论如何都暂时安抚下人类战栗的神经,她在祂的怀里冷战、哭泣,那是一种结合了孩子和病人式的孱弱。像一只猫,一边挠你一边爱你,一边伤害你一边需要你。

      亮爪子也好,把尖牙抵住皮肤也好,皆包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亲昵。

      而蛇一遍遍吮吻,一次次破皮、流血,用了很久才令姜青妤慢慢停下颤抖。

      众所周知,受到刺激姜青妤和不受刺激的姜青妤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姜青妤。一旦恢复平静,她的思维逻辑正常起来,情绪就跟着冷淡下来。

      更别提人的眼泪、蛇的唾液、连同夏天的汗水都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

      她推开湿腻腻的蛇头,别开脸,指一下地上的娃娃。

      蛇仍伸舌舔她的下巴,充满眷恋,尾巴尖一卷,一抬,立刻奉上她想要的东西。

      快递盒上没有寄件信息,不合常理。

      姜青妤再次打量两个仿真人偶,心里一个个过滤着至今仍然完好无事地活着、并且知晓这个娃娃存在的人,估计就是寄来这份快递的人。

      TA想干什么?

      威胁她,恐吓她,抑或意在单纯提醒她,不要忘记12年前那个夜晚?

      搞不懂。

      一个线条崎岖的小物件而已,发现姜青妤盯着它一会儿哭一会儿不哭,表情变来变去。蛇也不禁留意,默默凑过来闻了闻,还用笔挺的鼻梁骨顶了它一下。

      跟狗似的。

      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说不定还会巴巴地捡回来。

      如是戏弄的想法一闪而过,姜青妤问蛇知不知道洋娃娃从哪里来。

      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说:“不能。”

      看来又学会一个新词。

      既然一时半会揪不出背后的人,就没必要浪费时间琢磨。姜青妤把两个娃娃一同放进杂物箱,塞回床底,接着开始收拾行李。

      下一部剧的时代背景特殊,要飞往某南方县城拍。机票是剧组统一订的,大约一个小时前,虹副导发来消息,说下周二下午三点起飞。周珊那边也打了个电话,通知保姆车和助理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会送她去机场,人直接跟着走。

      话说回来,姜青妤有且只有一个20寸行李箱,体积不大,有点旧,灰扑扑地摊开放在地上,活像一具被掏空内脏的瘦尸。而她负责往里面填东西。

      几件衣服,长裤,必要的换洗内衣裤,袜子。

      她不喜欢用外面的东西,所以牙膏,牙刷,毛巾,洗面奶,超市买的儿童保湿霜,包括几本书、充电线、素描本、铅笔和橡皮擦……她想到什么就随时扔什么进去。

      有时候是洗完澡湿着脸随手丢下一瓶磨砂膏;有时是在客厅有限的空间里练舞,足尖踮得好轻好尖,仿若长了翅膀般灵巧的从这里跳到那里,从那里飞到那里,间隙瞥见一眼那个方正、呆板、静静躺着的行李箱,仿佛全世界最虔诚的观众,便优雅地折下腰,放一包或者两包纸巾进去。

      箱子一直敞在那里,像她混乱的人生和精神的具象,姜青妤从来没有整理它的意愿。倒是蛇,莫名对这个小小的箱子,散发着姜青妤的气息,根本极度脆弱却又颓废得好像完全放弃自己、一点都不愿意费力气去遮盖自己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故姜青妤把它扔在这里,不理它不管它,任凭外头刮风下雨,无数次淡漠地从它身旁经过,甚至从上方跨过。

      反而是蛇对它有些上心。

      时不时把它轻抬轻放到离茶几、厨房远一点的地方,似乎怕尖锐的桌角与火会伤到它。天亮的时候把它挪到阴影里,天黑的时候又摆到灯光下。要是窗外突然下雨了,蛇也会立刻用脑袋顶开门、从杂物间里出来,卷着尾巴把撕开的保鲜膜、一张次卧衣柜里的薄毯乃至阳台上晒干的衣服,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盖上去。

      祂在保护它,爱惜它。
      非常显而易见。

      尽管原因不明。

      到了第三天傍晚,伴随姜青妤吃饭时碗筷交碰的轻响,蛇第一次尝试触碰它。

      以及它身体里那些属于姜青妤的东西。

      祂将它们一样一样拿起来端详,看一看,摸一摸,嗅一嗅,再整齐地摆好。做这些事情时,坐在饭桌边的姜青妤扫了祂几眼,但意外地没有骂祂,没有凶祂。

      这即是一种默许。蛇想。

      代表她允许牠更进一步侵入她的生活。

      ——如果蛇会‘想’的话。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说不清的原因,祂变得更喜欢那个箱子了。

      犹如吝啬的地主与守护宝藏的龙,祂不分白天黑夜地盘旋在箱子附近,时常把尾巴和鳞片搭上去,把脑袋贴过去,连睡觉都不愿意离开,而要一圈一圈包裹着它睡。还有那么几次,姜青妤看到,它把自己变小了。

      很小,越来越小。

      起初是老虎一样大,鳞片摩挲过塑料箱板,半条尾巴刚越过线,行李箱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惹得蛇瞳登时竖起来,一幅草木皆兵的警惕样子。

      然后,大约意识到自己的体型和体重都有问题,蛇继续调整,变得像猫一样大,豚鼠一样大,乐此不疲地尝试着把自己塞进箱子。像一条鱼自由快活地徉在名为姜青妤的海洋里。慢吞吞地翻动身体,露出匀实的腹部;或藏身衣服褶皱中,慵懒惬意地卷成一小团。

      祂喜欢往箱子各处留下自己的气味,这点也跟狗一样。

      当然,这么说并不公平。

      毕竟这颗星球自然界中绝大多数动物——狼、狮子、熊,都有类似的生理本能,用味道标记领地。不过考虑到蛇截至目前表现出来的顺从性,……小狗,大概是最不符合其外观但又符合性情的生物。

      实在不行,就换成由西伯利亚狼群血脉变异而来的哑巴鬼面獒——一种异常凶残的狼犬杂交种,连父母都不认,只认第一个给它食物的人,或许会好一些?

      蛇的快乐总共持续了五天。

      第六天清晨,姜青妤收起行李箱,第一不觉得自己有汇报行程的义务,第二完全不关心预定一个半月的拍摄,自己走了以后蛇会变成什么样。

      说到底,一只杂种而已。任凭蛇侧卧箱子旁睡得安静乖巧,她看都没看它一样,换了鞋,径直走出家门,来到小区门口。

      小区外不远处,一辆灰色保姆车滴滴按了两下喇叭。

      姜青妤把行李箱放到车后备箱,正准备推门上去,冷不防从后视镜里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圆脸,短下巴,一头板栗色的短发。

      纵使对方戴上墨镜,可那张脸依然具有辨识度 ,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玲玲。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抱抱蛇,狗狗蛇,以及自娱自乐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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