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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置换 ...

  •   第十二天清晨,从七点到七点半,隔壁安静得就像凌晨两点的坟地。

      出了门,对门老人梳一条银白的辫子,脑袋上别一个两元店里常见的劣质水晶发卡,壁虎似的趴在1906的门前听了好一阵。

      没有老公。没有宝宝。

      确确实实没听着那些不要脸的浓情蜜意,亲来亲去,更没有烦人的猫叫。

      好哇!真好哇!

      她高兴得一蹦一蹦,连带那条长长的辫子一蹦一蹦,眉梢眼角尽俱得意。

      进电梯,两个中年男人正声调高昂地谈经济,谈政治,谈各种了不起的国家大事。

      叮咚,十五层,进来一个抱猫包的年轻女生。

      至此,两男两女,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三天前的情景完美重现。

      只这一回女生的衣领是乱的,眼睛是肿的,脸上残留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手里的包是湿的,红的。包里的猫是死的。一团又一团白毛乱糟糟纠到一起,原本活灵活现的两只大圆眼睛都有些碎了。

      雾蒙蒙的一层膜下头,七七八八散点零片,跟车轱辘碾过的香烟头似的,一看就是叫人先泡过水,再半死不活地,活活给踩死的。

      肥嘟嘟的一条猫尸,看起来不少油水,说不准真有人想打这几两肉的主意。不信你瞅,它那条神气的大尾巴是不是秃了?干瘪的肚皮底下是不是心肝肠子全被掏干净了?

      你瞧嘛。脑袋那块,一道老长的刀疤。

      连腿都少了一只,也不知到底好不好吃。

      两个被小区保安严重警告过、差点闹到派出所的男人对视一眼,相互交换眼神。

      随即一个看上,一个看下,双手背在身后,睁眼瞎似的继续讲油价,讲房价,自顾自津津有味地讲起国际形势和新颁布的经济贸易政策,可不想掺和这桩糟心事里去。

      于是打十五楼到第十楼,电梯厢内持续的对话是这样的:

      老王:“听说油价又涨了是吧?这都第多少遍了,有完没完?”

      老黄:“按专家说,今年还得再涨个几十回哦。”

      女生:“……娇娇,娇娇,不要睡,起床了娇娇,我们待会儿就去宠物医院啦。”

      老王:“还好房价涨得慢,不然这破世道想干嘛?逼死我们啊?让不让人活!”

      老黄:“哎呀,老兄弟,房子这东西嘛有一套也就够了,买那么多有什么用?”

      女生:“我们去找你最喜欢的胡医生吧,上次给你做绝育手术的那个小哥哥。让他帮你把jiojio接回去,把脑袋缝起来……”

      老王迟钝几秒:“那个,对了,那什么国总统是不该换届了?我看那个老乔子在位也没做几件好事,经济搞得一塌糊涂。还好要换人了,不然下一轮经济危机马上就要爆发,一下子死几十万人信不?”

      老黄也下意识清嗓子:“呃,这个倒是没怎么听专家说到。不过那些领导人嘛都差不多,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总归我们这儿不兴他们那套,具体怎么样也不好说……”

      女生像抱孩子那样无比小心地抱着包,继续用甜美的声线道:“什么?你的肚子也被割开了是吗?还有心脏、肠胃这些器官都被坏人拿出来了?没事啊,姐姐知道的,姐姐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啦……”

      “你看,这是娇娇的心脏,这是娇娇的肺,这一条肯定是娇娇的肠子。全都在这了,一个不缺。我们找胡医生一个一个放回去,再用针和线把你的肚皮修好……”

      ……不可否认,空气中隐隐约约漂浮着某种糟糕、变质的气味。

      尤其当女生从包里摸出一大把形状模糊的动物脏器时,血块啪嗒啪嗒掉到地上,画面清晰投映到头顶的镜子上。

      两个男人终究抑制不住,变了脸色。

      女生则双腿一弯,情感爆发,维持抱猫的姿势跪倒痛哭。

      “娇娇!起来啊娇娇!你不是最喜欢吃咕噜酱了吗?我带你去买,你起来啊!睁开眼睛啊!呜呜呜娇娇,你只是一只猫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都怪十九楼那对神经病情侣,都怪他们的猫天天晚上叫!怪我嫂子,那个坏女人,不要脸的死女人,仗着自己怀孕就了不起,天天逼爸妈把你送走,还故意把你扔到楼道里,想假装你自己逃跑!还有我哥!昨晚那个疯子!该死的老东西怕她孙子被打死,居然抓了你吸引他的注意力!都怪他们!都怪他们!都怪——”

      “你!!!!!”

      她猛地仰头,看向老黄。

      突如其来的指责吓老黄一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习惯性拿出那套百试百灵的长辈做派,语重心长地开解:“哎呀,小姑娘,你不用激动。我知道这个宠物猫没了你很难过,但是啊,我们说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激动,不要想不开,知道吗?”

      老王也别别扭扭地搭腔:“猫这玩意儿没了再买就是,没必要闹成这样,你爹妈见了该多寒心。”

      女生:“……别说了。”

      见她垂眼止不住地流泪,误以为劝解有效,老黄还往下说:“想开一点,你也是个大人了,很快就要同人家结婚生、小孩,到时候就是做妈妈的人了。自己要学会接受这种事情,学会调节这个心理,知道吗?”

      老王也说上瘾,连连点头:“别提猫了,你爹妈都有走的一天。”

      女生:“别说了……”

      “说起来我有一个表侄女只比你小两岁,她是做陶土的……”

      “别说了。”

      “你还有表侄女呢?我就一个不争气的侄子,成天窝房间里打电脑,见着人也不晓得问好……”

      “别说了!”

      “主要我那小侄女什么都能捏,很多人猫狗养死了都想找她捏一个,也不贵,就几百块钱,要不要打个电话——”

      “够了!别说了!”

      “啧你这人,我说你别蹬鼻子上脸,我们两个长辈那都是看在你年纪小又哭个没完的份上才好心给你讲道理,你——”

      “住嘴!闭嘴!我让你们别说了!!!”

      ……

      一方想劝,一方不想听劝。

      可能就像这个痛失爱猫的女孩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明明给大哥买了房子他还要带一个大肚子的老婆天天住在家里,为什么爸妈明明答应不动她的猫却还是眼睁睁看嫂子把它丢掉。为什么她在自己的家里都没有能力守护自己珍爱的宠物?

      老王和老黄也实在搞不明白如今的年轻人怎么会这样暴躁,这样没有礼貌,动不动大吼小叫,为了一个死掉的小玩意儿连自己的名声、脸皮都不要了,大清早就在电梯里辱骂两个年纪能做她叔伯的长辈。再这样下去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还能好吗?

      兴许因为年纪、阅历、成长背景的差异。

      兴许因为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因为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所以双方都是真的不懂,真的惶惑茫然,从而引发出一大串无意义的交流,贯穿五层楼。

      七点四十五分。

      反复维修过八百遍的老电梯缓慢又卡顿,有如一块悬挂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尴尬石头,犹犹豫豫地往下沉降,勉勉强强地蹦出一个数字5,寓意到达五楼。

      正是在这一层楼,经过冗长无趣的铺垫,真正的战争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姜青妤位于靠近楼层按键的夹角,看书,没有看清事故的起点。

      单纯按三人所处的方位和情绪,结合剧本经验推测,应该是女生先扑放下七零八落的猫尸体,扑上去咬住老黄的耳朵。

      啊!啊!啊!

      杀猪般的叫声响彻耳膜。

      两个大男人立刻一人一边分别拽女生的头发,试图通过最显眼的性别特征制服住她。

      万万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根本不把扯断的头发放在眼里,下一招就用上相同的手段,一只膝盖顶上一个人的□□,瞬间掀翻了两个大老爷们。疼得他们嗷嗷直叫。

      听说有这样的说法:

      人在极致的情绪下容易突破生理极限。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打,狂揍,疯殴。绝对意义上的暴力行为。

      指甲、拳头、额头、手肘、腿、覆满小水滴的镜体。施暴者用上所有手边能触及的工具,尽情抓挠受害者的脖子、脸颊,撞头,抠眼,轮流踢打他们的大腿根和下巴。力道之狠,打得整个电梯间摇摇欲坠,白纸灯管闪烁。

      没花几分钟,脚下散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与两道重叠的求救声:“姑娘,那个小姑娘,帮帮我们,救救我……”

      “打110,快打110……找公安,她疯了,杀人了,要杀人了啊啊……”

      ……没错,这间电梯里其实还有一个人。

      第四个人。

      意识到这点的女生亦缓缓扭动脖颈,目光冰冷,看向姜青妤。

      “……”

      多奇妙啊,血腥残忍的狩猎场中发生身份置换。

      猎人变成猎物,猎物变成猎人。一场精彩绝伦的捕杀戏演到这里,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局外人,旁观者。一只由始至终都不屑加入围剿却次次碰巧从场边经过的飞鸟。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冷眼旁观。

      为什么见死不救。

      “为什么……不帮我?”

      女生慢慢站了起来,问了出来:“上一次也是你吧?明明都看到了,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但你一句话都没说,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被害者和加害者,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大家都是女生,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今天也是一样,我的猫死了,我在哭,那么难过。我都难过成那样了,他们还要一次一次挑衅我,自以为是地教育我。为什么你不出声呢?为什么不帮我说几句好话,为什么?除非你是哑巴,不然,为什么总是眼睁睁看着我受苦?说啊!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好多好多个为什么。

      真蠢。

      姜青妤依然没有说话,直到对方站定面前。

      她慢条斯理,抬起视线,直视那双眼睛,自那双眼里看到无尽的疯狂。

      但疯狂的背后是懦弱,懦弱底下是绝望。

      简直太蠢了。

      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姜青妤微微歪头,挑起一边眉毛,话里尽是凉薄:“那是你的猫。它是你的东西。自己的东西自己想办法看着,这都不懂么?”

      ——废物。

      ——真是个没用又搞不清楚逻辑的可怜虫啊。好倒胃口。不如死掉。

      透过两颗漆黑的眼珠,女生解读出这层意思,看到一点微不可查怜悯与鄙夷,脚下一个踉跄,竟生生跌了下去。

      “叮咚。”

      欢迎来到底层。

      两道电梯门拉开,非常直观地曝露出一厢惨状。

      散落一地的猫尸、鲜血、金黄的尿液。女生衣衫凌乱抱膝大哭。两个半头白发的男人遍体鳞伤,畏缩墙角,忍痛用衣服挡脸。

      电梯外一干晨练完的人们和买菜回来的老爷老太毫无心理准备,目睹这一幕,不是啊啊呀呀叫着后退,就是哇哦哇哦呼着往上凑。

      怎么啦?报警啊!保安嘞?杀人吗?说话呀?

      一声声以问号结尾的句子错杂纷乱。

      人群推搡吵闹,分分钟把事发地点围得水泄不通。

      混乱,虚假,污浊,充满苍蝇死去的味道。这就是数十亿人类组成的社会。

      人人都忙着推卸责任,人人都赶着幸灾乐祸。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看到了吗,杂种。

      望着不锈钢板上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庞,变形的肢体。这一秒钟,姜青妤近乎恶意地想,这里可比你肮脏的巢穴好玩多了。

      ……不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
    第一天: 进组,夜里猫狗叫,隔壁情侣吵架
    (姜青妤发现蛇的痕迹,但不感兴趣)
    第二天: 情侣道歉,对门阿婆发牢骚
    (拍戏: 阁楼戏)
    第七天: 夜里猫狗叫,情侣男杀猫,女哭
    第九天: 情侣持续冷战中,男被锁门外,对门阿婆乐。电梯里老王老黄数落年轻女生不该养猫。
    (拍戏: 画室戏)
    第十一天: 夜里猫狗叫,情侣动静非常大,男邻居发疯在18、19、20层楼挨家挨户砸门。
    (姜青妤在监控摄像头里看到一张男人脸)
    第十二天: 隔壁安静得像坟地,对门阿婆花枝招展。相同的场景和人物配置,女生死猫,实现反杀。
    ……
    考虑到演戏和生活需要穿插进行,文中故意模糊了时间,但不影响阅读。整理出来的真实时间线如上,仅供有强迫症的朋友们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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