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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七 ...

  •   他的手拨开花丛,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河沙循着河流而下,丝毫不顾冰凉的河水浸湿了黑色的裤腿。

      这一丛丛粉白相间的河边野花在他身上留了许多破碎的花瓣,沾上,抖落,又再沾上,他浑然不觉,他要寻东西。

      寻的是什么,少主并未与他讲,只是要求他仔细翻看每一片花丛,不要遗漏任何不该存在此处的物体。

      他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少主要的东西。

      前面那茂密的花丛中,有个被河水泡得有些肿胀发白的东西,上面沾满了粉色的花瓣。

      *

      范辞将手中扇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没想过对方派头如此之大,连他堂堂天都首富之子、青角商会的会长也不放在眼里,说好酉时一刻在商会后巷碰面,现在都酉时三刻了,连对方人影都没见着。

      这景阳三教九流谁不给他三分薄面,除了那应夕谁敢放他鸽子?

      耳后突然有劲风传来,范辞拿起折扇往后便是一拍。

      一个破旧的酒葫芦飞上了天,空中跳出一个人影,轻松接住了它,在狭窄的巷道间如闲庭信步般跳跃而下,落在范辞面前。

      “传闻范公子不会武功,看来不可尽信。”

      来的那人笑着打招呼,仿佛与范辞颇为熟悉,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头上耷拉着布条,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袒胸露乳,腰带上系着九颗黄铜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丐帮长老游百川。”范辞收起折扇。

      游百川纠正道:“现在是副帮主了。”

      范辞冷哼一声:“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职务,你让你的人三番五次骚扰我社中两位师妹是怎么回事?”

      游百川露出惊讶的神色:“那是范公子的师妹?”

      范辞说你不要在本公子这边装傻,谁不知道你游百川手下乞儿众多,这三省的丐帮弟子莫不是听你号令,要知道一个人是谁对你并非难事。况且除了你游百川,谁能调动三铃弟子拿人?

      游百川苦笑道:“范公子倒是将我想得太能耐了,我想找一名帮中弟子却还得依仗范公子的两位师妹。”

      是为了那个失踪的乞儿?范辞皱起眉头。

      只听游百川说道,丐帮这两天翻遍了景阳的大街小巷,酒肆红馆,竟没人能寻得那失踪的小乞儿身影。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已出城,但他正在执行帮内的特殊任务,本不该出城。

      范辞本想问那是什么任务,突然想起辛璃与他说过那不知从何处揭下,被放在宁西儿袋中最后却被人偷走的纸片。

      “你们在寻魔教的人?”

      游百川点头,说:“帮中弟子偶然在镇上发现了魔教的秘密联络符号,担心魔教对景阳不利,便让他在这里探听消息,通知我前来接应,没想到我还未到来,他便已失踪。”

      “只是有一处奇怪……”他说,“其实我今日去那命案现场看过,巷口居住的那妇人所说甚为含糊,似乎是遇害的镖师与谁起了冲突才被杀害,虽未能得到那孩子的消息,但我觉察到,调查那命案的人,好像不止官府与我们……”

      “有别的势力涉入?”范辞仰头思索,“魔教?”

      “不好说。”游百川道,“有些情况我还是想与范公子的师妹当面确认一下……当然,时间地点由你定,免得唐突了两位姑娘。”

      范辞感到为难,他选择一人来见游百川,就是不想旁生枝节,牵连到辛璃与顾樱,于是搪塞道:“她们二人所见,皆已告知于我,你有什么要问,问我便是。”

      游百川也不再勉强,听范辞将那日发生的事情拣着重点说了。他脑子转得飞快,问道:“据公子所说,我的人是因为偷了钱包,与姑娘们发生冲突,才被镖局的人送往官府,但是范公子,设身处地而想,你会将查探魔教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这般不可靠的人吗?”

      范辞细想那日辛璃所叙抓贼之事,果然疑点重重,那小乞儿若是仅为盗走宁西儿的钱袋,一击不中,逃遁便是,何必与苦主纠缠。

      简直就像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惹得人人尽知他是个小贼,还想有什么好处?

      “如果被抓进官府,也算是好处的一环呢?”游百川道,“这景阳,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你青角商会的金库,也就只有县衙的牢房了。”

      范辞皱起眉头,若游百川的假设为真,那说明小乞儿当时是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他是被魔教追杀,还是遇到了什么更凶险的事情?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那魔教印记的纸片。”“……魔教的……”

      他和游百川几乎同时说出了声。

      他们突然意识到,小乞儿当时特意将纸片塞进了宁西儿的钱袋中,是否是在传递什么信息,有的话一定就在那纸片上。

      但那纸片当日便让人偷走,说不定早已销毁。

      范辞扇子轻敲手心。这线索又中断了,不过他安慰游百川道:“莫急,再等等消息,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悄无声息消失,连痕迹都不留吧。”

      “活着自然如此。”

      有人轻飘飘应了他一句。

      “什么人?”游百川四处张望,十分警觉,却未见丝毫人影。他如芒在背,莫非还有两人都未曾察觉的高手潜伏此处。

      范辞很是无奈地抬起头,发现青角商会的二楼有人开了窗,正在朝下看。

      “应晚照你偷听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看你把游长老,哦不,游副帮主吓得。”

      应夕没接他的茬,冷冷地说道:“那乞儿找到了,在城外河边的花丛中。”末了他又补一句:“是被按进水中活活淹死的。”

      *

      用过晚膳后,辛璃与顾樱和王师姐在院中乘凉,忽闻头顶有声响,一个黑影落在石桌上,是范辞的鸽子。

      辛璃见它脚上扎着个纸条,取下细看,但那纸条上一手草书写得鬼画符似的,实在看不懂,只能求助于王师姐,王师姐接过来,皱着眉头将那糊上去挤压一处的墨点读完。

      原来范辞已经和她们家里取得联系,安排好了车马,明日便可以送她们出城回家。

      辛璃一开心便多喂了范师兄的信鸽一把谷子,那鸽子倒不挑剔,乖巧地停在桌上,顾樱摸它的翅膀也不扑棱,而是低头细细啄食。

      王师姐拿着范辞写的纸条唏嘘不已,说这人要不是赶着去投胎字怎写得如此难看。

      辛璃想到明天便是饯花神的日子,这几日过得却委实不怎么安生,早些离开也好。眼下的案子自有范师兄和应先生去查,真有什么变化只要下次问问便是。

      镖局那处有宁总镖头在,宁西儿的安危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听父亲说过宁总镖头的武功也算是个中翘楚,外人轻易不能将他如何。

      再回来是要两个月后,那时礼学堂开课,这凶案想必也过去了,那会儿再三人一起逛街玩乐,还能再去看看城外的兰花,和以前一样,多好。

      没了纷扰,这一夜竟意外的平静,与顾樱一同就寝,听着房里她均匀的呼吸声,还觉得这些事就像做梦一般。

      *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皎洁的月光,城北早已废弃的破庙内,隐约有微光透出,照亮了腐朽斑驳的窗框。

      破庙中烛影憧憧,游百川站在积满灰尘的供桌前,望着被搁置在草席上的尸体沉默不语。

      看来那位云起山庄的二小姐确实有些本事,据说若不是她指明方向,这尸体找不了那么快。那富家公子和死人脸乐师倒是识趣,只说按江湖规矩,尸体交予他丐帮处置,外人不便介入。

      他游百川七岁上街乞讨,被前任丐帮帮主看中,收入门下也有快二十年了,久历江湖,这些年在丐帮上下也赢得了不少赞誉之声。只是刚从九铃长老坐到副帮主的位子上,就遇到了这般棘手的血案。

      魔教还没查探出个虚实,小乞儿就因为偷东西被人逮了,还遇上命案没了踪影,跟踪的两人一个被范辞砸破了头,另一个让小姑娘三两下放倒,在帮中怕是要沦为笑谈。

      现在得知小乞儿也折这了,这些天诸事不顺,游百川检查尸体的手脚又重了几分。他本就心怀不忿,这小乞儿又是在水中泡了两日,昨天还下了雨,他身上的衣物几乎是随拉随破,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堆烂布。

      乞儿手上有明显的勒痕,除此之外并无外伤。游百川在他身上仔细翻找的过程中,一个黄褐色的陶瓷小瓶从他腰带中掉出,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烛台旁边。

      游百川好奇地将那小瓶捡起来,摇了摇,里面好像有某种液体在晃动,他将瓶塞打开,凑在鼻孔下闻了闻。

      “……要是那魔教的纸片没让人偷走就好了。”他自言自语道,这东西他念念不忘,仿佛小乞儿已经把凶手名字写在了上面,只要找到一切迎刃而解。

      破庙的门咔嚓一声打开,外面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游百川的脸在火光中晦暗不明。

      他清喝一声:“谁?”

      回应他的只有门外簌簌的风声。

      反应过度了吗?

      他笑自己太过疑神疑鬼,慢悠悠走过去关门,正将大门木销插上,烛光忽地晃动了一下。

      不对!游百川突然回头,正好见一支短镖从洞开的窗门射入,钉在神台早已坍塌的木雕神像上。

      他腾空跃起,落至神像旁,抄起那布满灰尘的供桌,迎着窗口滑去,“砰”的一声将这破庙目前唯一的入口给堵了。

      游百川屏住呼吸,耳朵谨慎贴着供桌粗糙的背面,仔细聆听外面的响动。透过桌子和窗户间狭小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夜风中婆娑的树影和杂乱的荒草,哪还有什么人的痕迹。

      是谁?警告还是……

      游百川慢慢退后,离开了窗口,转身行至神像前,藉着昏暗的灯光,去看钉在上面的短镖。

      他眼皮猛地一跳。

      *

      应夕衣衫单薄,在蜿蜒的山路上扶风而行,越往深处,草木愈加茂盛,虫啼似在耳边缭绕,甚至盖过了山中流水鸣溅。

      回镇的路上,他找了个借口摆脱范辞。走了这么远,确定他没有跟上来,应夕在一块巨大的灰褐色山石前停下脚步。

      “影子。”他沉声唤道。

      旁边的树上跳下一个黑衣人,轻盈落到他身前,跪地道:“少主有何吩咐?”

      “东西怎样了?”

      “启禀少主,未见动静。”

      “人呢?”

      “先前联系过,不过好像危机尚未解除,他并未作出回应。”

      应夕一手扶着那山石,漫不经心地点头,又吩咐道:“看好这里,不要让人靠近……包括你自己。”

      “是。”

      *

      白露未晞,辛璃与顾樱便已稍作洗漱,收拾好行囊候在院内了。没过多久,门外来了两辆马车,车上雕着商会的标记。车夫掏出腰牌,与两人一一确认,还捎了范辞的口信,要她们安全到家后一定与之联系。

      顾樱和辛璃依依惜别,两人并不同路,白暮城在北面,路途遥远,一大早出门也要晚上才能到,辛璃替她提了行囊,催促她尽快上车。

      送走了顾樱,辛璃也准备乘车回家,忽地想起去看看宁西儿。虽说范师兄已经答应替她们去通知宁西儿一声,她总觉得要看到人才安心。

      但那车夫说,听闻宁总镖头接了单大生意,不放心宁小姐,便将小姐送去已故的宁夫人娘家照顾,昨天夜里已经让人护送出了景阳。

      那么在景阳的凶案尘埃落定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宁西儿了。辛璃不免落寞,这样也好,留在这里终究是不安全,不然范师兄也不会急着要送她和顾樱走。

      马车奔走在官道上,辛璃却没了来时的好心情。姐姐已是不在身边,现在又少了宁西儿在一旁吱吱喳喳,这路途显然会枯燥无比。

      车身颠簸,风透过半开的窗吹入车厢,辛璃闭眼假寐,回到山庄大约要三四个时辰,累了这么些天,她只期盼回去的时候便能看到齐管家在山庄前等她,什么也不愿多想了。

      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速度突然慢下来。辛璃毕竟没有真正入睡,察觉到车速减慢,她睁开双眼,撩开纱帘,见车夫将马车驱赶至道旁,避让前方来人。

      两个官差骑着杂色的马匹,一路小跑在前面开道,行人纷纷避让,他们身后是两辆驴车,车上不知载着何物,让麻布盖着,随车的前行不停晃动,再往后看,还有好几个官兵在后面跟着,驱散靠近的行人。

      车夫问一个旁边刚走过来的路人:“这位兄台,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啊?”

      “简直晦气,前面有辆车翻进了河里,听说车上四五个人全淹死了。”那人叹声连连,“以后那条河得闪远些,免不了有水鬼索命啊。”

      那车上的是……尸体?

      辛璃听了车夫与路人的对话,见那驴车越行越近,就快来到她车边了,她心下害怕,忙去揪帘子,要将它放下。

      或许是压到路面不平的坑洞,驴车发生剧烈颠簸,车上盖着的脏麻布下,一只白藕般细嫩的手垂下来,手腕处系着一圈天青色的珠子。

      辛璃的帘子落下来,遮蔽了她全部的视线。

      能听见外面的官差在喊道:“快些走,别围在这里。”

      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马车有轻微的晃动,然后是“啪”一声,是马夫抽动缰绳发出的声音,车,又重新上路了。

      *

      “前面有辆车翻进了河里,听说车上四五个人全淹死了。”

      “听说宁总镖头接了笔大生意,把宁小姐先送回去宁夫人娘家去照顾。”

      “再过个把月,怕是路上有李子吃了。”

      三日前,女孩在车上笑嘻嘻对她说道,手上的天河石珠串映着阳光,煞是好看。

      “停车!”

      辛璃猛地拍在车厢木板上。

      “姑娘,怎么……”

      “我说停车!”辛璃又锤了一下。

      车夫抽紧缰绳,拉车的马发出嘶鸣。车未停稳,辛璃就从车厢里跳了出去,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到道旁的树下,喉中翻滚的酸味不停上涌,仿佛要把整个胃里的东西都倾泻出来。

      她捂住腹部,也不知自己吐了多久,到最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半跪在地上,只剩下干呕,吐出的都是酸水,头一抽一抽地疼。车夫张皇失措,不知发生何事,远远守着她,也不敢靠近。

      辛璃喘着粗气,额上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她试图找回些理智,扶着树,借力站起身子。道旁都是山,山下是茂密的树林,树一颗接一颗次第排开,微光穿过间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黑色影子。

      她茫然地盯着那些影子。繁杂无序的光斑中,夹杂着不和谐的一团黑色。

      她微微仰头,看到五丈之外一颗高大的松树上,好像停着只巨大怪异的黑鸟。

      不,那不是鸟。

      那是个人。

      一个戴黑色鬼面的人。

      他穿着宽大的黑色纱衣,扎起的长发被风吹乱,形似鬼魅。

      他本是朝她来的方向看,似是心有所感,竟突然侧头,向这边望来。

      他看到了辛璃,辛璃也死死盯着他,无法移动分毫的目光。

      辛璃看他跳下了树,身影在空中闪了闪便不见了,仿佛消融在那树林中。

      那是谁?奇怪的江湖人士?

      无暇去细想,辛璃回过头,踉踉跄跄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车夫见辛璃回来,脸色发青,精神恍惚,也不上车,就倚着马车发愣,心下着急,又不敢催她。

      “姑娘……我们还是走吧,这里不安全。”车夫终于忍不住了。

      辛璃回过神,见他局促不安地守在一旁,问道:“师傅,你这马车……一匹马也能走吗?”

      马车?车夫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这马车平时是两匹马拉着走,一匹马是慢点,也不会拉不动。

      见车夫迟疑着应了一声,辛璃立即动手去解右边那匹白马。

      “你这……”

      车夫正要上前阻拦,辛璃从腰间口袋中摸出几块碎银,塞到他手里,说:“劳烦师傅帮我向云起山庄通报一声,我晚几日回去,让他们不用担心。”

      “那姑娘你呢?”车夫问道。

      辛璃摸了摸那匹马的鬃毛,借助一旁的马车踏板,翻身骑了上去。

      “我回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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