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殒风

3、章三

　　剩下那碗面条，辛璃与顾樱分着吃了，顾樱收拾碗筷的功夫，见她已经在桌上摊开了一张宣纸，借着亮黄色的灯光在绘制图案。

　　客房的灯都是范师兄商会统一配的，用的是上好的灯芯，方便大家晚上抄抄写写，她倒是不怕光线不足。

　　顾樱凑近看，原来辛璃正在把镇外看的兰花绘制下来，那花她今儿看得仔细，怕是连花蕊都捻着研究过了，她的画工又好，还原个八.九成怕是不在话下。

　　“其实你们见了新品种的花，为何不将它挖回来种在这里，不是更方便观察吗？”

　　对顾樱提出的疑问，辛璃摇摇头:“不行的，你将它带回来，未必能养活，何况那处只找到一株，要是没了我们上哪儿找去。”

　　“这世上的花儿千千万万，我们看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在充分了解它们的生长环境前，还是不要将他们带走，人不还会水土不服么，何况脆弱的花呢！”

　　“那倒是，”顾樱点头，“人有时候……也很脆弱。”

　　又想起今晚的事了，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辛璃再次抽出一张宣纸，说：“顾樱，我想把今日那人画下来交给蔡捕头，你帮我一起回忆下他的长相可好。”

　　顾樱颔首，她知道人在这个时候，总会想多做些什么，能够帮得上忙，才不至于那么难受。

　　很快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便在画纸上重现了，只是太过普通，怕是见着真人了也不太好认。

　　“尽力了，”看着那张画像，顾樱说，“夜已深，我们早些歇息吧。”

　　辛璃点点头，起身去吹熄灯。灯灭后，清亮的月光透过敞开的半扇窗户洒入房内。待她走回床边，顾樱已经脱了衣裳躺下，她的腰带叠在桌上，西儿给的香囊放了一旁。

　　辛璃也将香囊解下，与她放在一处，等她把衣服叠好，再拿回来放在衣物的最上面。她做完这些，轻手轻脚爬上了床，顾樱翻了个身，给她腾开位子。

　　房里的人各怀心思，在夏夜的虫鸣中进入梦想。

　　*

　　顾樱醒得很早，辛璃打着哈欠的功夫，她已经换好衣服梳洗完毕了，还贴心地将辛璃全套衣裳给她拿了过来。

　　辛璃照着铜镜把花饰别到双耳后面，又用红色的发带将梳得柔滑平顺的长发末端编起辫子扎起，轻轻甩到身侧。

　　“给。”顾樱将她的香囊递来，笑道“藕色的是我的，这月白色的才是你的。”

　　“大概是昨晚天色太暗拿错了。”辛璃拍拍脑袋，接下香囊，看顾颖系在腰间，想想自己新换的姜红色衣裳好像与月白色不搭，便揣进了袋里，卷起桌上的两幅画，放进卷筒中，准备一会儿带去给蔡捕头。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和顾樱都没了玩乐的念头，连过两日的饯花神也不想看了，只想今日办完事便去商会雇上马车早早回家。

　　只是两人很快便在衙门处碰了壁，当班的捕快说蔡捕头出去了，不知什么时辰才能回来。辛璃和顾樱稍作商议，还是决定去镖局一趟，可以托镖局的人将画像转交，顺便看一看宁西儿。

　　镖局门口遇到了陆九，待她们说明了来意后，陆九面露难色：“两位姑娘有心了，这画像我可以转交，但是小姐昨晚怕是受了惊吓，今日有些发烧，早上服了药，现在还躺着，没办法出来见两位了。”

　　辛璃没想到宁西儿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竟给吓成这样，关切地多问了几句，陆九说她倒是没大碍，只是要休养几天。见不到宁西儿，她俩只能托他转达了问候，言语间透露出辞别之意，陆九忙点头：“也好也好，你们早些离开也安全些，莫叫小姐担心。”

　　辛璃将那筒画卷交给陆九，便与顾樱离开了宁氏镖局。

　　“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顾樱单手扣着下巴作熟思状。

　　辛璃小心避让着拥挤的人流，问道：“哪里不对？”

　　她们此时正在去商会的路上，景阳的路树早已挂上了送花神的绫罗绸缎和彩线，不乏有女孩将新的东西系上去，红着小脸和伙伴轻声细语。行人比昨日多了不少，两旁叫卖的小贩也更加卖力了。

　　顾樱说：“若是那荆教的目的是偷偷潜入景阳，他们为何要杀人？”

　　好像说得有些道理，辛璃回想着那时的情景：“当时那人撞了我一下，借扶我的时机将纸片偷走了，感觉也不像穷凶极恶之辈。”

　　“而且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死那个乞儿，也是个问题。”顾樱说着话，对辛璃的动作越发亲昵，勾住了她的胳膊，把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

　　“那乞儿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倚着她香软的身子，辛璃的精神有些紧张，顾樱好像很少与人这般亲近，却见顾樱凑近她耳边柔声道：“有人跟着我们，不要回头张望。”

　　辛璃一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与顾樱说笑着，自然地靠近了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店主见生意来，忙起身张罗，顾樱与老板说了几句，假意要试胭脂，让辛璃拿起店里一块小小的铜镜给她照着。

　　“往右一些”，顾樱对着只照出自己半张脸的铜镜轻点朱唇，“……生面孔，现在酒肆那处。”

　　辛璃将铜镜还给店主，努力让自己嘴角含笑，轻声说道：“……这样不是办法，过了大街就没那么多人了，我们总不可能逛一天。”

　　“要是有熟识的人就好了。”顾樱不动声色地将那盒胭脂放回桌上，拉着辛璃往卖水果那边走去。

　　两人不住在景阳，也没有亲戚在，除了天工社和镖局的人，一时半会要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找到熟悉的人真是有些难度。

　　“那是？”

　　辛璃环视周围人群，突然看到前面香料摊前有个眼熟的身影，虽然之前只在夜里见过一面，但她从未认错过人。

　　“应先生！应先生！”

　　前面那个蓝衫男子往右侧望了下，明明该看见辛璃向他挥手，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回去了。

　　什么情况？

　　辛璃有些心急，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忙拉着顾樱踏前几步挤过行人，一把拽住了应夕的袖子。

　　“辛璃姑娘？这位是？”

　　应夕向她们打招呼，好像刚看见她们，并默默将袖角从辛璃手中抽了出去。

　　辛璃也反应过来，感觉耳根有些发烫，刚才没注意到，拉一个第二次见面的男人袖子似乎有些僭越男女之礼了。且看应先生早已过了弱冠，说不定已有婚配，想到这里她脸更红了。

　　为了缓解她的尴尬，顾樱忙行礼道：“见过应公子，我叫顾樱，是辛璃的朋友。”

　　顾樱也在仔细打量着应夕，昨夜的事情，辛璃回房间后与她提了下，眼前这位公子和范师兄的确不是一个路数，范辞和谁都能见面熟，他看来却是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她看人一向很准，觉得以这位应公子孤高的性情，知道了两人的处境不一定会出手相帮。

　　应夕抬头看了她俩一眼，说：“我住的客栈在附近，你们要来吗？”

　　应先生你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辛璃有些发懵，顾樱问：“应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被人缠上了？”

　　*

　　迎来客栈在镖局的斜对面，三人又逆着人流往回走。应夕住在客栈四楼，那处只有上房，只是看他的穿着倒也不像是富家公子，辛璃对他产生了些许好奇。

　　上楼梯的时候，顾樱忍不住了，问道：“应公子，你是如何知道有人跟着我们？”

　　“……技法拙劣，一看便知。”

　　他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打开房门，将两个女孩让进去。

　　房间里他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昨夜看到那张乌木琴，便是一些叠放整齐的简单衣物，窗台上停着一只白鸽，见有人进来也不飞走，冲着人咕咕叫唤。

　　辛璃看到那鸽子脚上有一圈彩绳，欣喜地说道：“是范师兄的鸽子，他用这个给我们传过信。”

　　两人找了凳子围着桌坐下，看应夕去取了鸽子脚上的信件，一目数行面无表情地读完，便把鸽子放了出去。

　　“这镇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出镇的两条官道，都在加强排查，我看你们带着行李，恐怕一时半会出不了镇了。”

　　“那……”顾樱一时语塞，忽觉眼下这番情况有些失控，先是荆教的标记，然后是杀人，现在又是封镇……

　　“总觉得还会有事发生。”

　　辛璃替她说出了那句话。

　　应夕将那信件的纸条放在桌上，给二人泡了茶，坐在她俩对面，气定神闲地问道“什么事？不如说与在下听听。”

　　辛璃与顾樱面面相觑，这事到底该不该说？

　　“应先生，”辛璃斟酌着开口，“不是我们不肯说，只是这事有些危险，应先生今日好心帮我们，要是将你牵扯进来，可能会对你和家人不利。”

　　想到昨天惨死的那两个镖师，辛璃神色黯然。

　　不料应夕发出一声冷笑：“应某孤家寡人，四处为家，哪来的家人朋友？”

　　这回答倒是出乎意料，顾樱脑子转得快，忙问道：“应公子也是江湖中人？”

　　“这天下，何人不是江湖中人。”应夕回答得模棱两可。

　　“但是应先生不会武功吧？”

　　其实刚才应夕举着茶杯的时候，辛璃便已经观察过他的手了，他的手指白皙细长，指节明显，然而并没有常年握着刀剑留下的老茧，也没有练习什么掌法的痕迹，可能还忽略了什么细节，不过这些足以说明他并不是一个练家子。

　　“在江湖中求生，会不会武功并不重要。”

　　见辛璃盯着他手看，应夕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俩：“两位姑娘若是不愿意说，在下也不勉强，我可以让范辞来接你们回去。”

　　“应公子听说过荆教吗？”顾樱问道。

　　辛璃惊讶地扯了扯好友的衣裳，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

　　应夕食指在桌上叩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将两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荆教？应该称之为魔教吧。”

　　“那应公子所知的，可否与我俩详细说说？”顾樱紧盯着他。

　　这一点辛璃也想知道，她将荆教的印记画出来那会，所有人的表情都如临大敌，讳莫如深，这荆教究竟什么来头，能让他们害怕至此。

　　“倒让你们问起我来了，”应夕笑道，“也罢，就与你们说说我听来的那些。”

　　在应夕的话中，这荆教原是许多年前从西域传来大孟，宣扬的只是些度化世人的教义，全盛时期的时候，教众有数十万之多，只是十三年前天都大火，平民死伤无数，这荆教似是元凶，被朝廷定性为魔教，各大门派联合将其驱逐，这之后在大孟便难以见到了。

　　“顾姑娘说起荆教之事，莫非受到了生死威胁？”

　　见他直接点破，顾樱叹了口气：“应公子行走江湖，经验该是比我们丰富，其实我与辛璃确实是被荆教卷入其中。”

　　她将昨天发生的事情逐一道来，应夕边听边微微点头，不过辛璃发现，在说到荆教的人杀了两个镖师的时候，应夕的眼神有些不对，只是顾樱低头比划并没看见。

　　应先生莫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辛璃心道。

　　等听完顾樱的叙述，应夕提出了他的疑惑。

　　“这不像是荆教行事的方式。”

　　“哦？”顾樱挑眉，“应公子这么说，难道和荆教的人打过交道？”

　　“也不算打过交道，”应夕浅抿一口茶，微笑道，“死在他们手里的尸体倒是见过一些。”

　　辛璃见他虽在笑，眼中却不含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