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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道之行(中) ...

  •   那便是如今的空桑少主伊凡?为何他与伊回旭生得如此相像?伊回旭又去了哪里?

      鼎湖上素作出种种猜测,却因为回忆里诗礼银杏对伊凡的情感而难有乐观。

      最小的一团白光被吸收入禅杖底部,他进入了第二个回忆。

      ×

      “诗老师,为什么你要对着画卷上的小鸟发呆?”

      “因为……因为我喜欢它。”

      只要与那个孩子清澈天真的蓝眸对视,诗礼银杏便不忍说出任何会令他失望的话。

      但,我真正想说的,却是——

      诗礼银杏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小鸟怒张的双翼上。

      ×

      空桑是所有食魂向往的圣地。但来之前,从没有人说过食魂在这里会有如何待遇。

      因为前来签订契约、将他带回空桑的只是一个小孩,诗礼银杏便从未问起空桑管理食魂的制度。虽然来之前做好了无法再回到下界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成天只能孤寂地守候在这一方小院里,靠发呆、思考与回忆过活。

      在下界的时候,好歹可以找些临时的教书育人的工作,或是去游历世间,看遍世事百态。虽然也不泛有战乱之类可能危及性命的情况,但隐入深山便能解决这些问题。

      而空桑……虽然安稳、华美,却如此平静,平静得可怕。

      来到空桑的第三个月,诗礼银杏坐在院里,这样想道。

      但因为在下界时,少主已经对他警示过因为食魂太多,以后来探望的频率不会很高,而且最开始也是自己主动提出签契约,所以诗礼银杏对小少主并无愤懑,而只是有些失落。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他成天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研究一些房屋的结构,或是观看一下这栋出不去的院落远方的景象。

      一开始,这种探索充满了新奇感。房屋上瓦片摆放的方式、房柱上不引人注目的小小雕纹、房梁放着的驱祟之物……未曾注意过的许多东西在耐下性子的观察里渐渐浮现,让诗礼银杏对自己周身之物多了许多清晰的认知。

      然而,这不过就是间小屋,诗礼银杏也并不是对建筑十分感兴趣之人,因此,三个月后,空桑少主伊回旭前来探望诗礼银杏时,看到的便是他对着画册上的小鸟出神的景象。

      “诗老师,你很喜欢小鸟吗?”

      小孩费劲地扑在案首上,看铺平的那画册。

      “……很喜欢。”诗礼银杏对他露出笑脸,却难免因为紧锁的眉头而露了些惆怅之色。

      小孩可能看出了他的忧郁,积极地提议道:“诗老师,过两天我又要去下界,你想要些什么东西吗?我给你带!”

      “小伊,勤奋是金没错,但劳逸结合更佳。”诗礼银杏训斥道,“这几个月里,除开昨今,你可曾休息过?不如……”

      “哎呀,我可以在下界休息嘛。”伊回旭吐了吐舌头,“再说了,我还想尽快把食魂全部找回来呢。还有那——么多食魂游离在下界,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世间食魂千千万,哪里是你一个人就能找完的。”诗礼银杏不赞成地摇头,“还是多留在空桑打理为妙。”

      “诗老师别担心。这次我争取找个管理型人才回来!”伊回旭斗志十足地握拳。

      诗礼银杏微微黯然。

      少年走后,诗礼银杏坐在院里,又想起与他的相识相知。那几年,少年追随着他游离奔波、在乡间开流动传授。诗礼银杏讲课,他便收束脩,遭到怀疑了便大秀一通学识。明明只是半壶水响叮当,但还是能凭着糊弄的本领成功地把那些乡野村夫、甚至学识远比他渊博的年轻人们唬得一愣一愣。

      再有另一次,他们刚换的的小木屋破漏不堪,被子也是用了多年,根本无法御寒,又正好遇到春雷天气。半夜,雨脚如麻、寒气侵骨,诗礼银杏迷迷糊糊地睡不着,依稀感觉有人把衣服给自己披上,又独自爬上屋顶,一个一个在补漏洞处。初昼时停了雨,诗礼银杏外出一看,那少年却还在修屋顶。他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却越做越起劲。

      想起以前和少年在一起游历的日子,诗礼银杏便不由得生出些真心的笑意。

      会后悔吗?他在心里问。

      自然不会。

      左不过是日子无聊了些。或许原本食魂就应该这般无聊,只是在前一千年里,自己于礼制之外窃得许多不合身份的时光罢了。

      ——既然合礼,那便得了。

      想通了这些,在空桑的静谧里,他似乎也找回了应有的老年人的平静。而他的过去更是无与伦比的珍宝。他每日每夜回想着自己的曾经,倒也并不觉得度日艰难,反而觉得自得其乐。直到一周之后,空桑的少主再一次前来探望。

      “诗老师!”伊回旭从身后抱住他,“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笑嘻嘻地展开手,露出里面的一颗银杏。

      “这是……孔府银杏?”

      “嗯,还有一个。”

      伊回旭扭捏地从背后拿出一只丑不拉几的小鸟来。

      “这是我拿你那株银杏上的木头刻的……”

      银杏木?

      “孔府的银杏树已亡?”

      “不是不是,还好好好在那里呢,就是秃了点……是孔府又出了一个食魂,他给了我一块木头,应该是以前存下来的。”

      诗礼银杏接过他手中的小鸟,定神看着它贲张的羽翼。

      “虽然我刻得一点都不好就是了……咳咳。”伊回旭清清嗓子,“诗老师,我等下把这颗银杏种进土里吧,等以后它长成了大树,你就不会这么想下界啦。”

      诗礼银杏一愣。

      “你……知道?”

      “我是空桑少主嘛。”伊回旭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我没办法让你们出去,对不起,诗老师……”

      还未到成长期的小少主正歉疚着,却被自己的小老师用书卷敲了敲头。

      “何必自责。”诗礼银杏拿走他手里的银杏果,皱眉道,“这个……能种出银杏树么?”

      少主面上立刻雨霁天晴:“能种!我特意灌了好些灵力进去!”

      他们挖了个小坑,一起把银杏果放下去,再埋成一个小土包。

      “诗老师,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吧,好吃的好玩的,你要什么,我就立马帮你带回来。”伊回旭对他露齿而笑。

      “我要是要天上的月亮呢?你也能帮我带回来?”诗礼银杏逗他。

      “那当然了,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算半个神仙的!”伊回旭自信地说,“只要我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好,我等着。”诗礼银杏慈和地摸摸他的头,“别担心我,做你所期望就好。”

      又闲话一阵之后,他们才于日暮时分别。诗礼银杏拿出安放在袖中的小鸟,眷恋地抚摸它粗糙、僵硬的木质翅膀。日斜西下,黄昏的光晕将他眼中物尽数模糊成一团暧昧不清的橘红。

      他想起那城中的如血残阳。

      那时,他带着伊回旭匆匆从那座城行过。本以为过了一两周,战场早已被打理干净,没想到上面仍旧有许多未打扫干净的斑驳鲜血与残肢断体。

      “诗老师,”

      诗礼银杏听出哭腔,正想安慰他,却看见那个幼童默默地揾去自己落下的悲悯之泪。

      “为什么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都有这种毫无意义的死亡?”

      “因为……大部分人想活下去。”诗礼银杏弯腰,轻轻用袖口帮他拭泪,“并非毫无意义。这些人抛头颅、洒热血,为更多的大多数人搏斗,赢者成功,败者祭身,古来如此。”

      “我不明白。”伊回旭握住他的手,“古来如此,就一定正确吗?只要起争端,就定要分个输赢吗?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战争吗?”

      “你说的是对的。”诗礼银杏怅叹,“然而,现实往往难以如意。然而……”

      “诗老师,无论现实如何……”伊回旭握紧他,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无论是食魂,还是这下界的众生,抑或是我们上界。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人,为了这种无谓的争端而死去。”

      对着这个“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孩童,诗礼银杏心中有千万种纠解,却没能有一种被说出口,只化作一声悠悠的叹息。凝眸里,他想起自己心中早被世俗践踏而喑灭的大道之行,想起自己心中早因瑰丽易逝而被雪藏的桃源之乡。这一刻,他只觉得,面前握着自己的手、眸中熠熠生辉的,不是一个眼里仍闪着泪光、鼻头红红的懵懂幼孩,而是一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青年。

      “好,我等着。”

      于是,在这一刻下定决心的诗老师,这么回答道。

      诗礼银杏看着那只丑陋的、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木质小鸟,原本心中徜徉着的不满与失落渐渐消散。

      食魂回归空桑,这是他的期望。

      而只要能够促成他所期望的未来,稍作牺牲又何妨?

      所以,即便需要折去羽翼、藏匿歌喉、化作枯朽僵硬的木雕,但只要能够向那个未来前进,我便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诗礼银杏轻叹着蹲在那个小土包前,仿佛听见那颗种子里传来的生命的响动。他幻想着这颗种子如何发芽、生根、抽条、成长为参天大树。

      然后,金秋之时,在满目璀璨金黄的银杏树下,一定会有那个已然成人成才的少年,领着他,去看那遍布希望的未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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