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花生炖的猫

1、第 1 章

　　仍旧是那双眼睛，仍旧是那个人，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能看清他的整个儿身型。他上身穿着棕色的套头毛衣，下身穿着同色的长裤。而她呢，仍旧像瘫痪病人一样，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穿得密密实实，每一个扣子都是结结实实地扣着的。

　　他坐在她的床前，用他无所不在的目光温暖着她，燃烧着她。那目光就像热热的温泉，从衣服的每一丝缝隙中渗透进了她的身体，暖暖的水流轻轻地抚摸着她，每一分，每一寸。

　　她多想伸出手去挡住那透视的目光，然而她不能。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感觉，只有感觉。肢体的感觉，心理的感觉，每一分感觉都在烘烤着她，每一分感觉都在燃烧着她。这燃烧的热力不仅来自于那目光的抚触，更来自于她内心真实的渴望。

　　醒了，就这样醒了。素云睁开眼，夜明表显示现在刚过午夜。看了看睡在身畔的母亲，老人的呼吸很匀净。素云轻手轻脚地穿衣起身，到了另一间屋，打开电脑。

　　手指几乎不受控制的打出了论坛的网址，当小猫欢畅地叫着的时候，她的心中既兴奋又期待，“今天能遇上他吗？”她问自己。

　　她用隐身ID进入论坛，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方”，他果然在的，不止他，还有找爱和胖子。这三个人真不愧为“论坛三剑客”，一个是积分状元，一个是站长，一个是主策划，他们仨是坛子里的“长驻人口”。目前，三个人的上站时间都超过了二百分钟，可是新贴子并不多，他们一定又是一边挂在坛子里，一边在用ICQ聊天呢。

　　素云的心不规律地跳着，原本就因为梦境而燃烧的双颊红润得更加厉害了，她多想，多想，多想告诉他：“我就是躲躲”，然而她不能，因为她跟他说过的，她要将ICQ卸载，静静地戒网几天，以便给两个人一段时间，好好地想一想这份原本不该有的感情。

　　不能跟他说话，只能看着他的名字，心中的思念因为这份守望而灼烧得更加厉害了。她不由得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他：“Coin，Coin，Coin，Coin……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过了一会儿，胖子和找爱相继下线了，坛子里只剩下他、她、还有那个叫“藏藏”的网友。

　　想到这个“藏藏”她就忍不住要笑。这是个十八岁的小男孩，不知怎么的居然会喜欢上了文字中的她。藏藏原本不叫“藏藏”的，只因她叫躲躲，他就将昵称改成了“藏藏”。他还为她写了一首诗，名字叫做“春梦了无痕”，她记得诗中的句子是这样的：

　　春梦了无痕---------写给网络美人

　　十八年的成长
　　是十八年的孤寂
　　我在干硬的树皮里
　　积累着我的年轮

　　你就这样不经意地来了
　　象春风和雨露
　　梳理和滋润着我
　　于是
　　思念就象枝头的嫩芽
　　痒痒地长了出来

　　我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盼你
　　我在这里无望地爱着你
　　而你依然朦胧地来
　　缱绻地去
　　让我
　　在醒来的遗憾里
　　守候着我的秘密

　　这首诗发在坛子里，她没有写回复，因为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是写给她的。后来，藏藏发了一个贴子，那贴子很短，只有一句话：“躲躲，让我们一起躲躲藏藏，好吗？”这个贴子一发，立即成了众矢之地，来自不同人的口水攻势令藏藏体无完肤，最后，还是躲躲出来为他解了围。她也写了一首诗，名字叫做《To all the boys who love me now》，其中有这样的两段：

　　我是注定要远走的
　　我的行囊太小
　　装不下你们的爱情
　　我能装走的只有我的记忆
　　我留下的是我的叮咛

　　如果你爱我
　　就悄悄地爱我
　　再悄悄地悄悄地
　　把我忘记

　　藏藏看了这首诗，没再多说什么，一场小风波就这样又重归平静了。

　　在这场风波发生的时候，她和Coin还没有太多的交往。口水攻势的人中也没有Coin，想到这儿，她的心中仍旧有一点酸。在当时她对于他是有印象的，而且印象很特别，然而他呢？仅管她的文才出众，他仍旧像对待普通网友一样的对待她，她的心里还有一点不平衡呢。

　　最初，她之所以会注意到Coin，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给她写回复的人。她的第一个贴子很短，只有一句话：“雪霁的清晨开一扇窗，迎一室清凉，真好！”他的回复也只有一句话，“我轻轻地出现在你的身后，问你：‘不冷吗？躲躲小妹妹？’”

　　Coin在坛子里是很有号召力的，自那以后，坛子里的很多人都叫她“躲躲小妹妹”。素云的文字是清丽而平和的，就像她的第一张贴子一样，只要她在站上，那一室的清凉就随她在那儿。网友们从她的贴子中知道她结了婚，有一个疼爱她的老公，素云没提过她的年龄，很多网友都对她的年龄好奇，大家根据她的文字判断，她可能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新婚不久的小女人，对此素云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只是生性淡泊，从不愿意将自己的苦痛摆在众人眼下。其实她本人已经三十一岁了，是个孀居五年的成熟女人。

　　素云将自己在欧洲旅游时所写的游记分阶段的发在坛子里，一个星期发一两篇，她还给它们起了一个总的名字叫“躲躲西欧行”。在她的游记发了四五篇之后，胖子就主动地找上了她，他想聘请她作“旅人手记”版面的版主，但被她婉言谢绝了。虽然她心中很爱这个论坛，可是她是个闲散的人，她不想让心中对某个地方、某件事或某个人有着太多的牵挂，这会牵绊住她远行的脚步的。然而实际上，她对这个论坛，对这儿的人和事，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牵挂了。

　　就这样，她认识了胖子，又通过胖子认识了找爱和Coin，是他们教会她用ICQ。从那儿以后，她就喜欢上了ICQ这种交流方式，那是一种瞬间的精彩，尤其在她与Coin的聊天的时候，碰撞出很多思想火花。

　　她和他都是喜欢思维跳跃的人，然而奇怪的是，两个人都能毫无阻碍的理解对方。他们常常在同一时间打出同一句话，或是在同一时间一问一答。这样的事发生得多了，两个人都有一种很知己的感觉，感情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化着。随着量变的积累，质变必然会来。

　　素云打开了三天前他们最后一次的聊天记录，这已经是她第N次重读了。在这份记录里，留着他们感情变化的临界轨迹。

　　Coin 23:16 聊了这么久，对你的人更好奇了，能多透露一点吗？

　　躲躲 23:17 女性，已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Coin 23:19 调皮的躲躲：-）说点儿我不知道的呀。

　　Coin 23:20 ……（等待）

　　躲躲 23:22……（逃避）

　　Coin 23:24……（心焦）

　　Coin 23:24……（不方便说就不说吧，不强求你）

　　躲躲 23:26 我母亲叫我云儿。

　　躲躲 23:27 我是一朵小小的白云。在阴天的时候就回家躲起来，只有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才会回到天上，所以我叫躲躲。

　　Coin 23:27 云儿“躲躲”，躲哪儿去呢？能躲到地上来吗？：-）

　　Coin 23:28 我的评论已经先发了，你注意到了吗？又一次的共鸣！

　　躲躲 23:30 我看到了，是的，这样的时候很多，多得让人……

　　Coin 23:31 多得让人……心动。

　　躲躲 23:33 ……别这样，Coin，还是说说你吧，你的ID怎么叫Coin?

　　Coin 23:34 我原来想叫阳光或者蓝天什么的：-）

　　躲躲 23:35 别逗我了，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躲躲 23:35 Coin，好好回答，不然我可下线喽。

　　Coin 23:36 好的好的，你可别吓我。我只是觉得我像硬币一样平凡，但是同样的重要：-）

　　Coin 23:37 问云儿，你可知你无心的出岫定格成了我心上的美景？

　　躲躲 23:37 看到你的名字，我就想到了一句话，“Shining like a new penny. ”

　　Coin 23:38 又一次的共鸣! …………停！我受不了了！

　　躲躲 23:39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coin 23:42 可是这风景定格住了，云儿已经远走，影子还在波心。

　　Coin 23:43 躲躲，我有一些害怕！
　　我不会爱上你了吧？
　　我现在怀疑了：-）

　　躲躲 23:44 Coin，我在想，你可能有点爱我了吧。 (是在收到你的信息的同时写的）

　　Coin 23:46 你、你、你、我、我、我……。唉，冤家冤家！

　　其实，早在未开始聊天之前，素云已经对文字里的Coin有一点好感了，至少是有一点好奇吧。她之所以会喜欢Coin，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看了他的小说。在坛子里，Coin发了很多篇小说，其中有一篇，可能并不是他写得最好的，但是却给素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小说的名字叫《陷在山里的女人》，写的是一个科学考察队在山里遇上了大风雪，一个女科学家与大家失散了，她被一个猎户救起，两个人因为雪势太大，不得不在山上的小屋呆了一天两夜。在这一天两夜的接触之中，两人由相识到相知，由相知到相恋，可是毕竟是不同世界里活着的人，在不同的地方都有人等他们回家，所以故事的结局是有一点伤感的，然而又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合情合理。

　　这篇小说写得很韧，风格很像茨威格的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然而，感动素云的不止是故事本身，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

　　在小说中，当猎户将冻僵的女人抱回小屋之后，为了让她更快的暖和过来，他采用了土办法，就是让两人裸身相抱，用他的体温温暖着她。然而在给女人脱衣服的时候，猎户失笑地发现，这个女科学居然连自己的毛衣穿反了都不知道。

　　素云看到这儿，不禁想起了一件事，她记得，在父亲住院的时候，她去护理。有一天早上，送早餐送得晚了，她很着急，穿上衣服拿起便当就走。到了医院，服侍父亲吃完了饭，她才发现住在父亲对床的那位大哥一直在盯着她。她以为那人是有色心，就没理人家，可是那人迟疑了很久终于对她说，“大姐，你的衣服……你的衣服是不是穿反了吧？”素云低头一看，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可不是嘛，她的毛外套穿反了，好在是冬天，外面还有大衣，要不然路上的人都会看到的，她羞也羞死了。

　　想到这儿，素云笑了，仍旧是那种浅浅的微笑。这时，觉得身上有一点儿冷，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沉思很久了，藏藏早已下线，坛子里只剩下了她和Coin。

　　他为什么还不下？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是在等待吗？他在等着她来吗？……正当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折磨着她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坛子里多了一个Coin的贴子，那是一个无内容的贴子，标题写着：

　　“鼠标轻轻地滑过你的名字，就像轻轻的抚摸你的脸庞。”

　　看到这个贴子，素云的心大大的跳了一下，所有的血液在同一时刻被压出了心脏，她的心因缺血而收紧，而这时所有的血液又同时回流，一种满涨出来的喜悦令人眩晕。

　　看到她许久不说话，Coin删了那个贴子，又发了另一个无内容的贴子，他问：“是你，对吗？”

　　素云觉得她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她快快地回复：“是我”。

　　Coin：“你……你终于还是来了。”

　　躲躲：“是的，我来了，其实我一直都在的。”

　　Coin：“我知道，我一直就知道。”

　　躲躲：“我并没有将新ID告诉给任何人，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居然会知道？？？”

　　Coin ：“是天上的云儿告诉我的：-）”

　　躲躲：“你……你好吗？”

　　Coin ：“我……我不太好，想你想得快疯掉了。”

　　躲躲：“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说，这是不负责任的呢。”

　　Coin ：“我知道，我自己也在劝自己，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但是，我在昨天、前天和今天这三天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的感受是迫不及待地想你，每时每刻……我自己都感到诧异，我这是怎么了？理智告诉我，看样子我是爱上你了，理智也告诉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看到Coin的话，素云哽咽了，她只能打上一串省略号。其实，她何尝不想他，一段日子以来，她夜夜梦中有他，他深情的目光她早已熟悉了。

　　Coin:“躲躲，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好想听你说，说什么都行，哪怕是给我泼点冷水……求你重新装上ICQ好吗？我想和你用ICQ聊，不在这里聊。这儿虽然没别人，但是要一边发贴子一边删，太耽误时间了。”

　　Coin以为躲躲像当初约定的一样将ICQ卸载了，其实她根本没有卸载，在执行了uninstall之后，她的手就一直在抖，那个Next键她怎么也按不下去，最终选择了Cancel。

　　躲躲：“明天吧，明天……哦，应该说是今天了：-）今天晚上八点到十点，我开ICQ。”

　　Coin：“好的，我等你。Right here wa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