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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软惩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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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荻湘将楚天阔尿道中的弦针取出,见尿液从中一喷而出,心中的那块石头也算是落地了。立刻令人准备木桶,为楚天阔梳洗。束起头发,身着白衣,仍是一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少年剑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师侄二人整整三日足未出户,自然不会知道这三日来,庄内都发生了什么。
虽然楚天阔前端伤口处还会隐隐作痛,不过这点痛对习武之人来说是完全可以将其忽略的。现在既然行动自如,在去向顾枫请罪前,他决定先去与卓御书见一面,毕竟卓御书亲眼目睹了他挥剑自残那一幕,若见他现下已无大碍,也可不必再为他的伤势担心。
卓御书见楚天阔伤势大有好转,琴声也随之变得轻松欢快起来。少顷,他才起身走出琴忆亭,取下腰间挂着的霄翎剑在楚天阔身前晃了几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俏声说道:“恭喜楚师兄大病初愈!你要是再不来找我,我可要把霄翎这把旷世奇剑占为己有了!”
要不是看到霄翎剑在卓御书这里,楚天阔还以为自己的佩剑早便丢在回爻山剑庄的路上,方才着衣系带的时候还在绞尽脑汁的想该如何向顾庄主解释。
“原来霄翎剑在卓师弟这里,我还以为早便将它遗落在别处了,多谢卓师弟帮我免去了师父的责罚。”楚天阔拱手作揖以示感激,苦笑道。抬起双手正准备去接卓御书手中的霄翎剑,可卓御书却迅速向后退了一大步,并将霄翎剑置于身后,佯装出一副神情紧张的样子,打趣道:“楚师兄,你要干什么?是要再次将你的佩剑从我手中夺走,自残身体么?我是不会随便让你碰它的!”
楚天阔不禁为卓御书的良苦用心感激不已,可又对他这滑稽而笨拙的演技而感到哭笑不得。也许这也算是强人所难了吧——风雅深致、飘逸宁人的卓御书深知他的情况,才会出此下策逗他开心。
“狄师叔整整安慰了我三天三夜,我要是再行此举,岂不是枉费了他老人家这番心思?”楚天阔解释道。
“楚师兄,我记得你伤的地方不是眼睛啊!怎么视觉还出问题了呢?”卓御书将手中的霄翎剑空投于身前,另一手接住,持于腰间,扬眉笑问道。
“此话怎讲?”楚天阔好似摸不着头脑的二藏和尚,诧然问道。
“狄师叔刚过不惑之年,既没两鬓斑白,也没美髯如雪,楚师兄为何称他老人家?”卓御书朗声质问道。
楚天阔尴尬的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对答。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卓御书怎会不知楚天阔一向中规中矩,一本正经,哪里会开玩笑?不过二人十分要好,卓御书发自肺腑畅怀朗笑几声,潇洒自然的拉过楚天阔的右臂,郑重的将霄翎剑稳稳的交托于他手掌中,又一根一根的帮他合上手指。二人心照不宣四目对望了片刻,好像找到了年少时的童真一般。卓御书终于嘴角微微上扬,两个酒窝深陷在脸颊上,一步迈到楚天阔身侧,伏耳轻声道:“物归原主!”言罢,又迅速闪退回原位。
“卓师弟,你……”楚天阔将霄翎剑悬于腰间,面对这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卓御书,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书都枉读了,竟找不到一个能够形容他的成语。
“我又怎样?”卓御书故意挑衅般的歪着脑袋,用食指指向了自己。
“你这般孩子气,不知师父和三位师叔可知晓?”楚天阔如抓到了把柄似的,得意道,“我这就回爻山将刚才的经过如实告知师父和三位师叔。”言罢,楚天阔转身欲朝曲径走去。
卓御书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忍俊不禁道:“楚师兄,你好像比我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居然要去告状!”
闻言,楚天阔发觉方才所言幼稚至极,暗自心道:“难道是我前几日失血过多,又一连多日滴水未进,所以才失言么?”转身无可奈何的看着卓御书。
“楚师兄既然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不和你在这儿继续寒暄说笑了,你快去看看潇师弟吧。”卓御书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倏而不见,眼角眉梢处倒露出几分担心,“想必楚师兄还不知道情吧,那日师父和三位师叔为你疗伤后,潇师弟便被师父带去剑气堂了,师父虽未疾言厉色斥责,但此处无声胜有声!”
楚天阔不禁有少许不安,凛然心道:“难怪方才在庭院中未见潇师弟,既然是被师父带走的,一定不会只是面壁反省这么简单。爻山剑庄庄规森严,但愿他不会受到过于严重的惩罚,可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与他没有分毫关系。即便师父向他询问经过,也不至于一连三天将他留于剑气堂啊!”想到这里,神色焦急的问道,“卓师弟可知潇师弟有没有受罚?”
“大师兄与任师弟一直在为潇师弟求情,估计嘴唇都快磨薄了,再多了我就不知道了。”卓御书轻轻润了下唇,知无不言道。
楚天阔心中更是焦急万分,与卓御书拱手别过,朝山上走去。
正值盛夏,高悬的太阳炙烤着整个爻山剑庄,剑气堂四周一片寂然,感觉不到半点暑气。门窗大敞,顾枫与狄湘坐在太师椅上,潇烟凡腰身挺得笔直跪在堂中央,双目放空,面无表情。
楚天阔只觉现下的气氛静得让他局促不安,从墙外屏息轻步的走近剑气堂,在玄关外毕恭毕敬的颔首作揖道:“弟子楚天阔见过师父,见过狄师叔。”
“进来吧。”顾枫朗声说道。
顾枫脸上没有丝毫怒意,神色更是淡然,仿佛他只是在与狄湘天笑风声吟诗作对一般;狄湘嘴角上挂着谦和的笑意,轻轻扇动着身前的那把折扇,似乎对双膝跪地的潇烟凡视而不见。
见此,楚天阔有些不知所措,四处躲闪着顾枫与狄湘二人那云淡风轻的目光,迈进玄关,在潇烟凡身旁跪了下来。
潇烟凡顿时心中一惊,脸上倏然间写满了不解、诧异、茫然,忍不住用余光撇了眼身旁的人。顾枫随之轻咳了一声,他又连忙将目光收回,把头低的很深,做出自我反省的样子。狄湘忍不住摇头嗤笑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百无聊赖的斜身靠着椅背,勾着嘴角一副胸有成竹静观其变的模样注视着这两个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少年剑客。
此时,楚天阔更是没底了,手心里不停的冒冷汗,连与顾枫、狄湘目光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索性直接学着潇烟凡的样子把头低了下去,若他是个毛团,估计早就毛骨悚然的炸毛了……
“天阔,你伤势如何?”顾枫关切询问道。
“回师父的话,经狄师叔悉心照料,已无大碍。”即便顾枫和颜悦色,毫无责怪之意,但楚天阔仍没有抬头的勇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心虚得很,闷声答道。
“抬头!要不要拿把镜子好好照照?你们哪里还有半点爻山剑客的样子!缩首如龟的跪在地上成何体统?配得上背上的断魂、霄翎剑么?”顾枫其实并无斥责的意思,可又实在看不惯这两个入室弟子在他面前仿佛老鼠见了猫,连大气都不敢喘。不过这三分可气七分好笑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若不趁势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恐怕他二人以后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甚至永远都分不清什么是爱恨情仇,便佯作声色俱厉道。
二人纷纷打了个寒战,相互瞄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卸下背上的佩剑,双手持于与肩同高的位置,齐声道:“弟子自知不配负剑,还请师父收回旷世奇剑,弟子知错,请师父重重责罚。”
顾枫笑道:“收回你们的佩剑?日后难道要我和三位陵君下山歼灭妖狼族?”
“弟子不敢,绝无此意!”楚天阔连忙解释道,胆胆怯怯的抬头看下了下云淡风轻的顾枫与狄湘,生怕与二人的目光相撞,又迅速将头低下。
潇烟凡连出声的勇气都没有,颓废得好似一块等待任人宰割的案板上的猎物。
顾枫与狄湘充耳不闻楚天方才所言,静静的看着保持着双手持剑的姿势的潇烟凡与楚天阔,剑气堂内又陷入一片寂然,外面一丝风都没有,焦虑、惶恐、不安的心情使跪在地上的这两个人更是汗流浃背,酷热难耐。
进剑气堂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楚天阔只觉得如跪针毡,极其迫切的想逃离,顾枫与狄湘的态度让他感到窒息。
潇烟凡在这种气氛下已经跪整整三天了,这种软惩罚比熬鹰还难受,他整个人与崩溃几乎只有一纸之隔。恐怕这十几年来,潇烟凡还是第一次这么渴望身受体罚,甚至此刻疼痛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正如卓御书方才在山下所说,这三日来,尹君酌与任若恒为了给潇烟凡求情,真的是嘴唇都快磨薄了。既见不到其人,也不允许靠近剑气堂半步,焦虑的程度可想而知。二人只好每日不是软磨硬泡在欧阳涣身侧,便是千求万恳于上官翔耳旁,可始终不得应准。
其二人甚至以为顾枫定会将潇烟凡加以严惩,大受皮肉之苦,怎会猜想得到顾枫只是将他禁足在剑气堂。
顾枫并未罚潇烟凡久跪,当日进玄关时,顾枫还要他坐于交椅,可他深知已触犯庄规多则,自然不敢,只好屈膝跪地等待发落。可顾枫既不询问他此次下山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给他承认错误的机会,闲暇时间都会坐在在剑气堂前的太师椅上,云淡风轻的笑看着潇烟凡。
少顷,顾枫酣笑一声,将潇烟凡与楚天阔二人置若罔闻,侧首问道:“溪苼,我记得藏书阁内可是有一本棋谱?”
“庄主师兄真是记忆极好,《草木谱》几十年来一直在藏书阁。”狄湘随手划开折扇,悠然的轻扇道。
“上次输给溪苼的那盘棋虽已时隔多年,但我还是心口不服啊!”顾枫朗声笑道,“我这就去遣人去藏书阁将那本《草木谱》拿来,你我好好端详解析一番如何?”
狄湘自然是知道顾枫的用意——不过是想用软惩罚这种方式继续责罚其二人。可是楚天阔重伤未愈,本就不适合久立或久坐,更别说久跪了;加之天气炙热难当,他又一连多日滴水未进,坚持不了多久身体就会吃不消;汗液如果流到伤口处,定又是一阵剧痛。
想到这里,狄湘微微颔首,委婉拒绝道:“庄主师兄,我看还是不必了罢,一来那本《草木谱》就是不知道被何人放在哪个角落里面去了,二来溪苼棋艺本就拙劣不堪,多年前能赢得,也全仗师兄的谦让,我又何必在两位弟子面前自取其丑呢。”
“恐怕溪苼此番话是有言外之意罢?”顾枫怎会发觉不到狄湘此刻的心思,淡淡的说道,“我知道潇烟凡与楚天阔二人都是在溪苼膝下长大的,你刚到剑气堂还不过一个时辰,是不忍潇烟凡万念俱灭,还是心疼楚天阔重伤未愈?”
“庄主师兄何出此言?溪苼并没有袒护说情的意思。”狄湘轻声道,“他们可是爻山剑客,再这样下去,潇烟凡可就要被打磨成没有棱角的鹅卵石了!情绪刚稳定下来的楚天阔用不了多久就会黯然销魂的!”
“触犯了庄规,就应该收到惩罚。”顾枫突然神情严肃,低声道,“训斥惩戒对他们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难道你不知?”
狄湘长叹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置于案几上,思忖片刻后,说道:“庄主师兄,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潇烟凡受的惩罚已经够多的了,楚天阔不是也在山下自残身体谢罪了么?人不会两次踏进同样的河流,师兄又何必……”
顾枫打断了狄湘的话,语重心长的说道:“不是我不依不饶苦苦相逼,我可以既往不咎,可潇烟凡体内的独龙心恐怕不会;楚天阔内心脆弱受不起挫折、经不起打击,我可以耐心劝慰,可日后妖狼族只会猛戳他软肋!”
“是溪苼过于唐突,想的没有庄主师兄长远。”言罢,狄湘起身向顾枫深深一揖赔礼致歉。
顾枫喟然长叹一声,起身走至其二人身前,见二人扔保持着那个姿势,无奈的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把佩剑放到原处去,举了这么久,胳膊不酸么?”
方才顾枫与狄湘的对话,使潇烟凡与楚天阔大有所悟,二人同时将手中的佩剑重新负在背上,抬头望着苦心孤诣的师兄,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阔,你重伤未愈,不适合久跪,起来吧。”顾枫云淡风轻的对楚天阔说道,又将目光投向潇烟凡,以同样的口吻说道,“烟凡,我记得你幼年时伤过膑骨,跪了这么久,早就痛得麻木了罢?你也起来吧。”声落,顾枫便朝堂外走去了,至玄关处时,他微微侧首轻声说道,“晚饭后你二人随狄湘来我庭院。”言罢,顾枫便离开了。
楚天阔看着狄湘,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狄湘走到其二人身前,和声道:“庄主已经走了,你们两个还跪在这里干什么,快起来吧。”言罢,楚天阔缓缓的站了起来,只觉得前端痛得愈来愈厉害,不过还是可以忍受的,回去上些药也就无事了。
狄湘见潇烟凡迟迟不起,不解的问道:“烟凡,你这是……”话还没有说完,他猛然间想起十五年前潇烟凡在剑祠□□院里跪得起不来的那一幕,不等潇烟凡开口回答,他俯身将他扶起,关切的问道,“可有再次伤及膑骨?”
“狄师叔不必担心,烟凡方才只是双腿使不上力,才没有站起来。”潇烟凡耷拉着脑袋沉闷的解释道。
“没受伤就好,走得回去么?”狄湘问道,又对楚天阔说道,“天阔,你先回去。”
楚天阔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见他走远后,狄湘卸下潇烟凡的断魂剑负在自己背上,又将他打横抱起,朝玄关走去。
潇烟凡顿时只觉得整个人羞得好像快自燃了一样,又不敢挣扎,想起五年前也被狄湘这样抱过,鼻子不禁一阵酸楚,哑声道:“狄师叔,我不是五岁的孩子了,可以走的。”
“先别说话了。”狄湘的声音很小,却夹杂着不可违背之意。
一路上,庄内弟子都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可凌陵郡身份尊贵,没有一个人敢低声寒暄、随意揣测。
狄湘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恐怕连他自己也形容不出,他只是愈发的心疼这两个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楚天阔第一次下山便出此大事;潇烟凡犯下庄规,又遭受了这般软惩罚。不过狄湘想再多,再舍不得,再不忍心也没有用,谁让他们是斩妖除魔的爻山剑客,如果不能战胜心魔,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成为被吸食了精血气魄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