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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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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桥折柳与君别,再见春柳莫相思。
这故事不是大唐的长安,也不是京城的贵胄,是宋的长安,灞桥岸上的船家。
过了晌午,高阳桥下,停着一排的舴艋舟,清一色地白帆红绸。河水两岸,垂柳依依,飞絮飘飘。河面上的船有大有小,有客船也有货舱,桥上的人来来往往。
人来人往的桥上,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尼姑在敲木鱼。这尼姑嘴里叨念着经文,两只眼睛瞪得牛大,盯着河面上过来的一个小船。
小船上,下来一个姑娘。这姑娘,年方二八,身材苗条穿着一身蓝布裙,浓黑的长发绾了蓝方巾戴了头顶,耳边留了些碎发,编了长长的两条辫子垂在背后随着走路甩在腰肢。年轻的女人,总是美的,而美的女人,年轻时自然更美。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满天闪烁的繁星;她不笑的时候,是月光下盛开的莲花。
她从船上下来,上船的人凝神打量她;她走上桥,桥上的人纷纷注视她。她走过那尼姑的身边,尼姑就停下,抓着木鱼拦住她。
“阿弥陀佛,小姑娘你性命不保,快随我出家!”
她吓了一跳,把身子弹到一边,呵斥道:“你要干啥?”
尼姑当着她的面敲起了木鱼,嘴里又念起什么经。她趁机一溜烟地跑下桥去!且回头看那尼姑没追来,赶紧离去。
长桥下,花船上,有一位当地的年轻的乡绅老爷,粉面玉冠头簪了一支红艳艳的花。他一直远远地注视着蓝衣姑娘,看着她袅娜的身姿在自己眼前的桥上走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他扬起嫩白的脖颈,大大地咽了一口花酒,睥睨着眼神对跟班的管家冯大命令道,“去,大爷我要了那女孩,查查是谁家的。”冯大听罢,挤眉弄眼地屁滚尿流而去。
那些路人的眼神,让她感到莫名的局促和紧张,而这一切又增加了自己的羞涩、拘谨、不知所措。这长长的一路下来,她如释重负,可脚踏上巷口的时候,她知道——这巷子里的七姑八婆对于她就是牛鬼蛇神一样的存在。
巷子里的妇人婆子们聚在巧二娘的门上,还有些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其他门口的石墩上,像她们往常一样扎堆嚼舌。她恨不能从这里闪一下噌地回到家里,当然她不能,她只能停一下勉强笑笑,嘴里溜一句“都歇着呢?”便脚不停步地进家里去了,便算是跟这堆人打了招呼。
“花家丫头,装什么害羞呢?”一个大娘看着她进了在巷子最里面那一户的家门,伸着脖子没动就开了口,“听说跟高家老爷早就那个了!你说尚大娘就这一个姑娘,也不知道好好教教孩子。”
“你净说不正经话!那高家母老虎能容下高老爷弄小丫鬟?这女娃也不小了吧?是不是该找婆家了?”王大妈对门的李大婶剔着牙说。
“相了一回,镇西街芝麻油王家二小子,听说是男方挺愿意的,花大叔不愿意。”张大娘搭话。
“咋的还不愿意?我见过王家二小子,个子挺高,人也壮实,不错的呀!就她们家家里穷成那样,还想找什么样的啊?”王大妈的嗓门是最大的,那嘶哑的公鸭嗓子很难听。她没听到这堆人嚼舌头根,已经要烦死了。
土墙上长了些野草,茅草房顶在风中张牙舞爪。窗户的木架折了,折的地方用绳子捆了,被绳子捆了的地方贴了红色的窗花。圆圆的红窗花,剪得是繁盛的花与一对燕子托着中间一个福字。蓝色的窗帘半遮着窗,被透进来的风扫得微微颤动。
她用力掀了屋帘子进门去,把挎在肩上的包袱,出气一般地轻摔在吃饭桌子上。饭桌上的两个碗摞在一起,碗的边缘剩着一个野菜叶子的梗。她瞧着那个野菜梗,有点难过。
“有什么呀?不都一样吃的!吃香喝辣不也是过日子!”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收了碗筷往灶房里去洗了。回来时手里端了水盆,拿了抹布和笤帚。她放了笤帚,端着木盆在屋里轻洒了些水,又抹干净桌子,就盆里水把抹布洗了,端出盆将水倒了,抹布晾了。
返身回屋,她开始扫地。那些被水滴降服的尘土,围着她的笤帚撒着欢儿转圈。她努力不让自己想那些糟心事。那些在田野里数星星的日子,她依偎在阿娘的怀里,听阿爹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多好啊!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长大了要面对这么多并非自己所愿的事情?
“别扫了,再扫把笤帚都扫没了!”
她猛然抬头,看到自己娘在门口,一手掀布帘,一手卸了背筐,正要进来。
“阿娘,你回来啦!”
“相亲的怎么样?那公子人怎么样?可听你姑妈说,他家是开布庄的,你有没有去看?”阿娘那一绺白发从发髻里散出来摇摆到眉角,眼睛里散着亮光。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阿娘好陌生。她本来想说,自己不喜欢,却终究没敢说,只嗫喏道,“还……还行吧……只见一面哪知道人好赖的?”
“那还行,可就是行了!”阿娘坐到桌前翻开了包袱,里面有一包窝窝头,两块缎子布料,“这布料摸起来可真好,两个颜色倒也好看。”
“是姑姑送的”,她强调了一句。
“那一包窝窝头才是她送的,这么好的布料,她哪里舍得买?”阿娘说完,心里便想,这男方看丫头不推辞,没准儿这几天就会来提亲。
女儿起身把一包窝窝头送去了灶房,又从灶上盛来两碗新烧开的水,道“阿娘,你喝水吗?”
阿娘没说话,把布料盖好往远处推了推。
“阿娘,你说这相亲,怎么挑男人啊?”
阿娘闻言一愣,笑道:“我的傻姑娘,怎么说这话?你是挑相公,自然要想到以后的生活。要看家境条件,脾气性格,若是知道心疼女人,那当然就更好了。”
她叹了口气,道“阿娘,听姑姑说,这个人他有正妻,只是他那大奶奶生了重病,说是活不久的了。要是娶我,可能是要我作二奶奶呢!”
“孩子,你姑姑都跟我说了。是真的。这郑公子愿意早下了聘礼,就听咱家愿意早点嫁过去呢就当二奶奶,若是不愿意,也可以等等。”
“我不愿意”
“哦,那也没事,就等等。”
“不是啊!我是说都不愿意。”
阿娘的眼神凌厉起来,道,“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姑姑说,那个郑公子靠得住。他们家大奶奶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是跪下来求,让他再娶一个,好让自己走得安心。郑公子就说,要娶也得娶一个合心合意的。你知道京兆府里好多女儿家都盼着呢,赶巧儿他那天在你姑姑跟前一眼相中了你,就托你姑姑跟我传的话。像咱这种穷苦家,能嫁到京兆府郑公子那样的人家,说是高攀不为过,够你享福的啦!你还想怎么呢?”
“我……我不想嫁人”,她嗫嚅着回答。
“不嫁人?不嫁人就一直养家里,那像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邻家都怎么说你?”
她没有答话,垂着眼眸把脸扭一边去。这事情没什么好说了,阿娘便催促她赶紧去高家宅门里伺候去,别在家里碍眼看得心烦。
灞桥镇上有两大乡绅大户,一个是镇西的高家宅门,一个是镇东的赵家府院。她从六岁起就在高家宅里给高小姐当伴读丫头,签的是十年的身契,按说今年秋天便能放了她去。
她心里是厌恶了那位高小姐,每日里只数着手指头盼日子。好不容易眼见高小姐心情大好,便谎称母亲病了回家两天,可巴巴地被母亲赶去京兆府看姑姑。这回来家里还没有站稳,又被母亲轰去高府伺候。
“不就是怕扣了这两天的工钱!一天天地见钱眼开,可是掉到了钱眼儿里!”
花未央嘟嘴心里难受,在高宅的大墙外面逡巡着,挨到天色暗了,方才转到后门叩开进去了。
她回到高家宅的时候,王姨正在找她,说是小姐又在发脾气砸了满屋的东西。
“怎么回事?昨儿我请假,小姐可高兴着呢!这一天的功夫,就发这么大脾气?”
王姨愁眉紧锁地摇头道,“还不是相亲闹的!昨天跟咱小姐相亲那位公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要前途有前途,咱这小姐心里欢喜,可人家没看上她不是!这个家也就你治得了她,你可管管她吧!”
未央苦笑着摆手说,“你堂堂的大管家倒是会省事儿!我才挣他们高家几文钱,可别给我戴什么高帽子!”
王姨那胖胖的圆脸瘪了瘪嘴,紧拉着她的手往后院闺阁里去了。楼下面好几个小丫头被吓得抱头攒在一起,楼上面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传来了,安静地要死!
她竖着手指“嘘”一声,让小丫头们散了去,提裙拾步上了花楼,只见闺房里盖被枕头、花瓶茶杯、书架衣柜所有的东西能扔的扔,能碎的碎,能剪的剪,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碎得明明白白、砸的乱七八糟。整的屋子里地上一片狼藉,根本没处落脚。
那绣床上,高小姐打扮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年公子!只见她头带抹额,发著轻冠,身穿雪衣,如此地穿了男儿装,作了男儿打扮,翘着二郎腿躺在绣床上,而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玩弄着一条长长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