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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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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
宏蒙市局通亮,吕子曰端着康泡面对着一块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白板胡思乱想,面条要在面汤里泡发了。
苏旭鼻孔里尽是些头油和方便面的味儿。
“能不能有一个多星期了?秦成邹又来吐槽了。”
吕子曰接过苏旭手机定睛一看。
“网警,秦成邹,‘⑩’。”
“这几天孙局那边压力也不小,余副跟我说,网关那接到要处理的舆论千奇百怪,直接把手头的活儿推给我们,顿时成了风口浪尖。”
“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从受害人家属口风,行踪,通讯录,银行交易,甚至到绑匪的电话,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几次例行公事要把他们叫过来,朝九晚五的生活几乎没变过,搞得好像丢的是人家的孩子。口供也是,净是些不着调的。我之前有让朱奉报过信,那个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完完全全对着张乐的脸来了个特写,祁嘉吟离开酒吧后上的也是他的车,时间点是吻合的。我想祁威路政这两个人能这么不作为,想必要么知道内幕,要么就是完全对张乐放心的那种。”
“而且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记者随便截了几张图随便胡诌了几句就敢妄自报道,舆论的方向全被带歪了,上头隔三差五就来催我们进度,我迟早得找个机会把那记者叫过来背个一百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操。”
吕子曰没说话,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听苏旭发着别人部门的牢骚。
“朱奉那小孩呢,咋一天没看到他?”
——吕子曰和朱奉快要把大学给走穿了,来来回回顶着烈日跑了好几天,各种调关系还要和部分不配合还放出傻笑的学生打太极,勉勉强强凑出了完整但鬼知道是不是真实的故事情节交给了老方;天天晚上如丧考妣的他俩随便就找个馆子胡吃海塞一顿就回家躺尸。
于是朱奉的肠胃终于在今天发出了抗议,誓要休养生息一天。
“那个祁嘉吟应该是当天晚上就——也不能这么说,她是主动去找张乐的,并由张乐驱车一齐离开;查的时候半路还窜出来一个女人,追的时候差点怼地雷上。后来咋样了?”
吕子曰拿起笔在白板上的“张乐”下标了个“老窝”。
“朱奉把消息捎回来后陈洪虎火急火燎地就带着人赶过去了,叫防爆的清掉了障碍;我带着样本去找那个老师,把我意外了一下。”
“路鹿嘶……路鹿做的还是祁嘉吟做的?”吕子曰咬到了舌头,慌忙去柜子猛抽了两张纸捂住嗷嗷叫的嘴。
苏旭打了个响指:“祁嘉吟,那个导师还一边跟我反映说祁嘉吟的人品多么多么好,学习多么多么优秀啥的,我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他,他拿着那模型看了两眼便说,这是明令禁止的,包括但仅限于在壳子里摆样式,那颗所谓的地雷的当量仅能爆破一口锅,故不排除引诱我们把张乐和人质串联调查的可能。”
“你继续。”吕子曰又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字,嘴角撇着,似笑非笑。
他的画像仍在吕子曰脑海里挥之不去。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张乐不给机会我们能如何?把宏蒙掀个底朝天?显然不可能,秦成邹要是看见那俩跟没事人一样的家长非生吞活剥了他们不可。”
“我甚至都觉得这就是自产自销的另一种形式,一丘之貉。”
“哦对了,夏凤环那老小子可是乐开了花,不仅完成了指标还截取了一大摞现货和人员名单,现在还在挨个盘问和逮人,希望能从里面挖到什么意外吧。”
“我只是意外那个老板娘又把自己送进了局里。”吕子曰面露呕状,抓起水壶就往饮水机走,顺便把空调调低一度。
“要不我给你列几个疑点好有点把握?”
吕子曰把热水递给苏旭。
“你先说说……卧槽,这么烫?”
“……”
“那两个中年人,祁威路政,一定多少与张乐有关系,再难啃的档案也得挖出来。”
“得找夏凤环抓紧,包括毒品量数,质地,甚至是分子结构化工程度都要与西南的档案仔细比对,还有犯案人员名单。”
“再就是那俩孩子了,要找线索就得找学生,无论真假他们掌握的一定不比我们少。”
“最后是那个龙哥……”
苏旭把面桶一放,仰身一靠捂着脸。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又再次坐正。
“你来推,我休息会。”
吕子曰把台灯打到白板上,从兜里抽出马克笔交给苏旭。
苏旭在白板上来来回回写了又擦,偶尔拿起西南传过来的档案看几眼,再写再擦。
背后的时针分针默默敲打着。
吕子曰见他快要完工了,也放下面桶。
“咱就假设一切线索都有说法。首先是祁威他爹祁州泰先前接触毒品多年,手下的人四处拉帮入伙也许没想到牵入了祁威,这个高效的生产机器促使整个集团迅猛发展壮大,兴许是内部人员内了讧,兴许太过嚣狂被发现了,春风得意之际遭致杀身之祸,整个系统分崩离析,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其中,”吕子曰画了一条长线框住了所有人,最后打到一个问号上,“一条暗链把当时还年幼的张乐和所有撺掇在一起,要不然张乐这种目的性极强的行为就会变得毫无意义;有些需要重新界定的事都与这条暗链有关,现在看起来摸不着头脑的逻辑在张乐看起来甚至都会觉得十分幼稚。”
“祁威路政应该属于主客关系,祁威那么心怀鬼胎未必会拉路政入水,张乐的介入也未必不会让他俩动摇,既然如此冷漠,要么反抗没用,要么自己也是棋子。”
“补充一句,付可龙,就是那个纹身的,这点已经确认过了。”
苏旭看了眼吕子曰,眼睛里有些许失望。
显而易见,付可龙早就扔下他那纹身店卷铺盖卷儿跑路了。
“他那几位江湖朋友还在盯。”吕子曰喝掉最后一口汤。
“给你看看这个。”苏旭从一打报告里抽出一张递给吕子曰,抱着臂不语。
“那个女的,殷含影,路鹿祁嘉吟的老师,是他们实验室的主管。”
吕子曰接过报告,盯着这张不算老成的脸脑子高速运转着。
“吕子曰?”
吕子曰的眼神跳了跳,终于回了魂。
“别想了,快再给我点吃的,天也不早了,抓紧时间回去睡一会。”
太阳逐渐爬升到最高处。
“听说了吗咱化工系有人被警察叫去问话了。”
“关我屁事。”
“警察办事你们掺合啥?”
“谁啊谁啊?他们犯事了??求指点。”
“……”
热火朝天的学校食堂内,两对男女坐在角落盯着各自的电子设备,嘴里嘟囔着什么。
顾思橙和金忻的脸色用义愤填膺来形容毫不为过。
“这都什么四六不靠的话?怼回去!”
“就是!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放屁!”
顾思橙也撂下饭盒里的牛肉噼里啪啦操作起键盘,眼里迸着冲天的火气,还撺掇身边的江默一起喷。
侯凃保持着中立的沉默,一贯冷峻的眼神拿着书挡着手机避开了两个人的偏激,屏幕内几条消息不住跳动着。
江默还是不说话,半撮头发淹着眼睛,看不到她的目光。
突然,侯凃的邮箱冒了红,文件以.doc的形式蹦进了侯凃的邮箱。
——
拂晓。
大股大股的热浪早早浇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树梢的鸟鸣一并把人们唤醒。
询问室被一枚沁人心脾的香气打开。
第一位是祁威。
“哟,这么早就来了,看你这样应该休息得不错,我反正是整夜无眠。”
祁威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低垂着阴沉的脑袋,只看到他应该有几天没洗头了。
吕子曰拽过身边俩民警耳语了几句,他俩于是绕到了单向玻璃后,默默注视着吕子曰的动作。
他把档案甩在桌上,注视着祁威慢慢坐下。
祁威如同吃了一个擎天柱的声音响起,脑袋仍然保持着一个负角度:“我也没睡。”
“我管你睡没睡。”吕子曰歪着身子撇撇嘴,伸手拿过档案,手指还一边敲击着纸,仿佛所有的小动作都用了0.5倍速播放,显得翻页的声音无比扎耳。
吕子曰的眼睛偶尔跳在祁威深不见底的皮肤和眼底的余晖上。
祁威的眼神朝前翻动了几下,很快就又缩了回去,反正就是互相不搭理,安静到瘆人。
“为什么呢?”
吕子曰咂嘴道,似乎牙缝里卡着火腿肠了。
祁威不为所动。
吕子曰可没给他机会,动静越来越大,甚至都到了拿钥匙的地步;结果吕子曰手滑了,嘎嘣一声全散了,砸在地板上十分刺耳。
祁威似乎还是不为所动。
吕子曰咂嘴的频率稳步推进,手指不时焦急地在桌上敲着,一个不小心,沾了油的手摸到了报告上。
“警官,您的……”
“别撒谎。”吕子曰的变脸速度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刚刚嘴边还在滴口水,半秒后嘴边和眼睛里只剩漠然和冰凉。
祁威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见他这么坦然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直起腰缓缓靠向椅背,互相对视着。
一个捂着嘴,一个双手交叉敞着胸口。
祁威移开他那空洞的眼窝,瞄到了桌上的火机和烟卷,呼出一口浊气。
“他总是叮嘱我,让我老实交代。”一串尼古丁被吕子曰亲自送进祁威的肺里。
“废话,当然得完成他的计划了。”吕子曰把心里的躁动压了回去。
“他跟我说,他有个父亲。”
“这我知道,说重点。”吕子曰扶着下巴始终看着他。
祁微微侧目,眼神里明显闪躲着难以置信。
“好吧。”
“不过警官您可以放心,以后如果上法庭我是不会指控你诱供的。”
吕子曰给予他一个微笑,示意继续。
“我也就听了个大概,他说他父亲是西南那边的,我和路政或多或少都接触过那个人,后来他们集团出了事,死的死跑的跑没留下几个子儿,据说条子当场就截获了大量赃物赃款和一定数额的枪械,以及一个小孩。”
“枪械?小孩?你指张乐?”
祁威笑得拧巴,一口黄牙和烟雾看着吕子曰。
“那我请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查不到任何卷宗?”
祁威闻之,一张黑瘦的脸逐渐靠近吕子曰,双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
“所以我就是个传话的。”
“说话说半句会掉舌头的。”
下一秒吕子曰就被自己噎住了;因为他自己讲述了一个无法相信的线索;事实上他也没刻意去找人或是找省检院调卷宗,这么一说恐怕凶多吉少了。
“相信你干什么?”吕子曰索性也凑了过来,咬肌不住在抖。
祁威开始了无奈的揶揄:“他们那帮人可都是实打实的当事人需要什么证据?他们自己就是证据;找是找不到了,除非他来找你。”
“动机呢?目的呢?你早就知道有一天一定会坐在这何不多听几耳朵,孩子还被逮过去做交换?”
祁威双手一摊,麻木的嘴松开烟屁股,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内。
吕子曰什么都没表示,眼皮没动一下,注视着这个跑偏了的人。
祁威自觉脸上无形发疼,还是做了妥协。
“但我还是带过来了一点好东西免得你交不了差。”祁威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吕子曰毫无反应。
一块黑色的U盘被祁威推到吕子曰面前。
“吕队,你知道有几个人吗?”
吕子曰收起U盘,没碰自己带来的纸笔。
“送客。”
“吕队!”
祁威在他转身的刹那瘫坐在椅背,张开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句。
吕子曰侧过一个眼神表示礼貌,脑袋和整个上半身几乎要夺门而出。
“请你救出祁嘉吟。”
吕子曰回过头摸摸鼻子,走了。
“我叫路政,宏蒙人,我爸路鸣云,按他那个说法,曾为张乐他爹效命。”
“那你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张乐?”
路政点点头;他的精神状态稍微比祁威正常些许,指甲里卡着黑色的油脂,半边脸枯黄枯黄的,有种奇怪的沧桑感。
显然吕子曰身边的朱奉啥都不知道,仰头对着吕子曰一顿眨眼睛。
臭小子说今早突然拉肚子,在马桶上仔细反思后发现昨晚那份顶级乱炖实属要了他半条命,刚不久坐着公交屁颠屁颠跑回来还发牢骚。
吕子曰迅速换了个“你赶紧记就完事了”的表情,随后示意路政继续。
“关于你们的上一辈你知道多少?”
路政无奈一笑:“即是如此我也不会现在才坐在这了。”
吕子曰拿笔帽敲了敲桌子。
“我对这个人的记忆仅存在于遗物里,几张发黄的全家福,几句单薄的话,我妈甚至也很避讳的不提起这事,直到他们把他们的秘密带进棺材里了我仍是一星半点都不知道。”
“所以张乐看到了你。”
路政的表情不否认也不承认。
“他说我俩的爹曾经都在西南混,出了事也都一并殒命在那,他还说,我俩是恶人的后裔,是同类。”
“这么洗脑的废话你也听进去了?”
“我不是这意思,他还要亲自告诉你他的动机,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方式。”
“他还提到两个人。”
吕子曰沉下脑袋死盯着路政。
“一个叫张月国,还一个——不,姓,吕?叫啥来着……”
路政摩挲着鼻头做思考状;在旁记笔记的朱奉突然笔尖一抽,看向老大。
“吕原,想起来了,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
他还打了个响指,冲着两个警察打了个响指。
吕子曰和朱奉面色铁青齐刷刷看向路政,四只眼睛看着他心口发毛。
“还有么?”朱奉分明看见老大的后槽牙在不住的抖。
“嗯,没了,没了吧——”
“老大你干嘛去啊?!”
吕子曰推开门放下录音笔就往办公室走,在自己柜子里翻来覆去找,有个铁制的玩意不小心被砸在了地上。
一串钥匙被他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