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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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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拿好没?衣服,裤子,洗漱工具,吃的拿好没?”
“不劳大爷您费心,我脑子不比您好使?我觉得一个连如何判断是生前入水还是死后抛尸都不知道的人应该没有资格来指责一个法医,况且还是一个刚出院的法医。”
吕子阳杵在门口,笑着看着楚南杉来回收拾。
“我就知道你又把我巧克力偷走了。”
约莫三个星期前,包部长联合孙局等一众下令,发动市内一切能调动的干警力量对境内进行了数次扫毒行动,放眼于一切可能藏污纳垢的场所,重点清理那些未登记的汽车旅馆,在案的或被举报的娱乐场所,甚至是所有的持证酒吧,陈洪虎领着精兵猛将以迅雷之势横扫整个宏蒙,两天前的公告上,出现了一张禁毒大队的照片,从门口到楼梯角,竟然堆满了赃物赃款,一个是缓解了群众的口风和注意力,再一个是孙局还留了一手,以吕子曰和陈洪虎为头的一个调查组对所有在编人员开展了一次秘密的大清洗。
一是为了防止再出现闻真兼那样的陈年悲剧,二是陈洪虎那里居然有了意外收获。
两天前的一个晚上,苏旭和秦颇面前的这个嫌疑人不仅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谈及所涉毒品时,他还供出了张乐,以及一宗不为人知的凶杀案。
吕子曰当即拨开了跟坟头草一样高的案卷,又回到了刑侦队长的办公室。
吴凛给楚南杉办了个加急出院,吕子曰和他的口水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带着好吃好喝来接她出院。
“我这是直系亲属,领导当然给批假了。”
“那我还不如让小程来呢,一切跟着你混的人都比你有礼貌。”
几包行李横七竖八放在病号服上,楚南杉在里屋更衣,而王翦在吕子曰身边略显焦灼。
“我觉得咱要是再不回去,大眼儿该急了。”
吕子曰看着他一挑眉,从口袋里摸出盒口香糖递到他面前:“状态好点。”
王翦愣了愣,还是剥了一片放进嘴里。
那位老实的嫌疑人竟然同时还供出了连孩子都不要的祁威路政,那俩人在监控下丧心病狂地吸毒酗酒,最后互相搀着上了一辆车,缓缓开进公路里。
深更半夜的几十道监控里,祁威路政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是我的话,非把这个俩操蛋父亲扔进监狱关到地球爆炸不可。”
楚南杉在电梯里喋喋不休,吕子曰默默翻看着手机,王翦则靠在电梯按钮边上,脚边放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突然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楚南杉拿手肘戳着吕子曰的腰:“那块U盘都快在你的抽屉里发霉了。”
“小爷迟早要把那个畜牲再摁回局里,亲自解开。”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吕子曰低头看着喃喃的楚南杉,一时间也无了话。
电梯门一开,清冷又熟悉的空气重新涌入楚南杉的鼻腔,稀薄又珍贵的阳光一点点淋在三人的脸上,怡人又暖人。
宏蒙市局。
法医室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程桐雨几乎反射性地抬起头,她又有点手忙脚乱地把手套摘下,给楚南杉递了套白大褂。
吕子曰靠在办公桌前,盯着程桐雨有点尴尬地站在解制台边,看着楚南杉准备工具,然后楚南杉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她把无影灯打开,一手拿着解剖刀一边拍着她的肩。
第一具尸体安静地躺在两个人面前。
楚南杉拧着眉,一点点切开他的颅表,渐渐熟悉的殷红又出现在眼底。
“在哪发现的?”
“一个星期前,几十公里外的某个村庄内,当时正从田里务农回来的村民们在自家厕所的茅坑内发现两具尸体,全身被粪便掩理,在报警之前有个眼尖的村民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两块突兀的白色物体,于是他们拿工具把那两片白得诡异的东西捞上来之后,发现了不对劲。”
“两块‘OUT’?”楚南杉正一点点检查着枕下,额头敷满了汗水。
“还是拿玻璃刻出来并灌了大量漂白剂的字样,层层上报之后落到了我们这。”
楚南杉摸着他的颈窝,微微点头,又看向正在记录的程桐雨:“那为什么现在才尸检?”
吕子曰摇摇头:“因为差点出了事故。”
“粪池爆炸了?”楚南杉又切开了腹腔。
“那个啥也不懂的村民看一帮刑警大晚上的来村里也不知道在干嘛,举着个火把就往我们这靠,差点就要靠近那个茅坑了,王翦一把把他的火把给扔出去了。结果我们在勘查的时候他俩在吵架。”
“止血钳。”
程铜雨又赶紧放下笔。
“他俩吵架?吵什么?让王翦对他的火把负全责?”
“何止,还声称要让他为村民一人弄一根,后来我们把全村唯一的灯拿了过来清理了一晚上,从第一具尸体下方的两米处带出了第二具尸体。”
楚南杉登时回眸看向吕子曰。
“在你要右手边的冰柜里。”
程桐雨撅着嘴:“光是清理现场我们就用了将近三天,多到无可估量。”
“他们那位村长说他们的粪便全部会定时转运到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的一个坑道,像什么需要施肥了就会派固定的几个人开拖车去运,发现的当天正好是傍晚,刚把肥料运回来,大家都去晚饭了,前后十五分钟,厕所里赫然睡了两个人。”
为了这事,孙局硬着头皮为班新鸠调来三组痕检的,配合了好几天终于是大致摸清了整个作案流程,堪称没有最简单只有更简单。”
“多半又是张乐干的。”楚南杉已经在拿缝补工具了。
“当天清晨,一个常见的花纹鞋底脚印左肩扛着一个来到了他们的肥料堆积处,一把把他扔了进去,然后几近是踩着原来的脚印走了回去,像是固定在了某个地方消失又出现,换了条平行于此的线路,右肩扛着另一个扔进了池里,原路返回,出现又消失。然后再把玻璃丢进去,反正这鞋底满大街都是。”
“还真就什么损伤都没有,除了被几只苍蝇啃了几口。其他方面呢?”
“死亡原因仍然是那管‘山海’。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现场没有任何个人有效信息,在我们来之前甚至还飘点了雨,少得可怜的物证更是要被带走了,所以苏旭将目光放到了外围。”
程桐雨推动着尸袋,楚南杉和她一起把第一具尸体推进了冰柜。
“是不是会觉得有人模仿作案,又或是说恰巧这起案子不是张乐干的什么的?”
“还真不是,这村子的地理环境最后还是锁定了张乐。”
吕子曰把手机递给楚南杉:“统共一个出口,这出口通向外界唯一一条土路,那路上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摄像头记录下了唯一个影子。”
楚南杉的眼下闪过几丝不安。
这辆普通的面包车行驶缓慢,前后不到十秒,却仍能认出上那就是张乐。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半张脸淹没在黑夜里,一点点驶离监控范围。
出现,消失。彻底消失。
楚南杉捏着发冷的胫骨,又捏了捏尸体的盆骨,默默把刀放下。
“属实吗?”
吕子曰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刚说的这整个地理环境。”
“完全一致。”
楚南杉转着刀尖,扯开口罩,发冷地看着同样貌似漠然的吕子曰。
“他没消失,他没走而已。”
程桐雨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他莫非藏在这村里?”
“想啥呢,如果是这样那他那辆无牌车才是见了鬼。”
苏旭一脸倦容推开法医室的门,瞅了眼若有所思的程桐雨:“看起来没有好消息。”
“的确是没有好消息,甚至连车都查不到从哪弄来的,但是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奇大胆的思路。”
“我觉得先确定尸源吧,找上次那位韩专家再做一次,不,两次面部复原。”
“这是可以同步进行的,我要讲的比这还刺激。”
“这个谁都不知道的村子以及,他和他的车去哪儿了。”
“王翦已经领人去查上头的档案了,所以我们要找找张乐究竟去哪了。”
“总不可能遁地水隐了吧。”
程桐雨把笔记递给楚南杉,苏旭瞟了眼尸体上的缝合,淡淡一笑。
“要不一起去散个步?”
——
秋冬的宏蒙很冷,秋冬的宏蒙郊区更冷。
于车里的两位女士而言,车里的暖气才是永恒。
“我在宏蒙住了这么久,在这座城市跑了无数回也从没听过这地方。”
吕子回看了眼被风吹到凌乱的苏旭:“想必王翦回来也这么说。”
“冷不冷你俩?实在不行就回去待着?”
楚南杉闻之瞄了眼揉鼻子的程桐雨,噗嗤一声笑了:“别揉了,再揉粘片儿白胡子直接去当骑鹿的老公公算了。”
吕子曰望了望略显荒凉的平原:“咱们先去找那位火把兄吧。”
这地方寂静到让人的心情溃不成军,背后是一片土坡和连绵的梧桐,仔细点还能找到几块被苔藓占满了的石墩子,坡下连绵的草地上零零散散立着十几座破烂的建筑,在这种原始的条件下所谓的村民们仍能自得其乐,过着自以为桃花源一样的生活。
苏旭抓起包赶紧跟上了吕子曰的脚步,顺便打开了地图:“咱们脚下就是他们这唯一那条还看得下去的土路,四周坑坑洼洼的,除非是越野车或是那种巨无霸交通工具,否则根本出不去也进不来,而那些大型车辆又太显眼,所以正门走不通他肯定也想到了暗道。”
吕子曰顺着苏旭的手望了过去,村庄背后没有相似的土坡,只有密密麻麻的树不知道通向哪里。
“把韩政波的那单反给我使使。”
“物理上找不出他与这里的联系,咱们就来找地理上的突破。”
“边拍边走,口供我来做。”
苏旭领着三个人在这绕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村长的房门。
身边的村民们十几双眼睛一点点看着吕子曰的手逐渐抬高敲响那扇不堪一击的木门,有的甚至还捏了捏掌心的锄头。
程桐雨浑身不自在得满头长包,却连个头都不敢回,尴尬地看了眼苏旭。
苏旭满不在乎地插个兜吹口哨,四下见所有人鸦雀无声,淡定地走上前,硬生生是用砸的方式开始敲门,把身旁的吕子曰吓了一跳。
“周爻黎,开个门!我!苏旭!上次来你这喝过酒的!”
吕子曰看着他,楚南杉看着他,程桐雨看看他。
门居然还真的开了,吱呀一声,一个老妇裹着浓厚的灰尘站在众人面前。
“看什么看,都回去,自己都没事干吗,围什么观!”
十几个持械的村民居然真的走了,这么一个矮小黑瘦的老妇声音如此清亮又不失基本的沉稳。
苏旭背过去的手悄无声息捏了吕子曰一下,老妇瞪起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苏旭和后面的几个陌生人,只是默默转过身。
“进吧。”
吕子曰低着眼眉,始终看着面前穿得跟□□教徒一样的妇人,又把单反捂了一下。
相机的声音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只有吕子曰满不在乎。他的自言自语似乎丝毫没有触动老妇的步伐,这个被唤作周爻黎的妇人扯下头巾和身上的一些衣物,掀开门帘钻进厨房。
吕子曰没心情管另三个人,到处看着,总觉得这儿跟陷空山无底洞差不多。
加上这位村长的名字,这里的所有人和物都非常值得怀疑。
这间屋子看起来就像几百年前某个县令住的府邸一样,却又因为长期没人打扫落了几十年的灰,唯一能不落灰的只有茶杯这样每天需要被触碰到的东西,没有电器,没有火器,甚至找不到一块电池。
程桐雨坐在都能看得到弹簧的沙发上四周望着身边各种新鲜的器具,楚南杉靠在一面老旧的镜子边看照片和报告,苏旭闪在门前抽烟,不时往里瞄几眼。
浮在空气里的颗粒完全让人打不开眼睛,吕子曰眯着双眼看向椅背上那个老妇刚刚撂下的衣物,心里又是莫名其妙咯噔一下。
厨房内乒乒乓乓了一会,老妇拿着两个盘子出来了,看上去好像是牛肉和酱料。
吕子曰全程看着她默默放下食物,转身又回去了。
吕子曰一手把程桐雨蠢蠢欲动的爪子拍开了,而门口抽烟的那位一眼就看到了肉,摁下烟头就冲了过来。
“喂!”
两秒后,苏旭的嘴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了。
三个人傻愣着看向已接近狼吞虎咽的苏旭,内心波澜起伏。
“慢点,没人抢你的,况且我这还有呢。”
周爻黎从厨房出来,又端着食物放在茶几上,把自己那件头巾和衣物裹好,随身坐在椅子上,黑布混着杂乱的尘埃蒙住了她的五官。
剩下三个人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于是纷纷和周爻黎对着坐下,一人看几眼被苏旭吃得精光的肉和盘子。
“上次他来的时候吃掉了五盘。”周爻黎叉着手放在腿上,黑眼球在面前几个不速之客光怪陆离的脸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吕子曰的胡子上。
打破沉闷的是程桐雨的吸溜声,她竟然也加入了苏旭,速度丝毫不比他慢。
吕子曰看向楚南杉。
“我们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楚南杉的语调很光滑,且低调。
“我们这没什么事情,也没什么好打听的。”
“不知村长还记不记得一个星期前的这个时候。”
周爻黎揉着手上的茧:“好像,也不是很记得了。”
他一边捧着内心的起伏,一边看了几眼楚南杉。
村长像是入定了一样,除了转动的双眼毫无波动。
“那天晚上,你们报了警,因为有人在厕所里发现了尸体。”
周爻黎看向楚南杉:“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那请问村长,有没有在那天察觉什么异样?或者说陌生人?”
周爻黎眼角的一抹挑衅飞速闪过,看着逐渐有点吃不下的苏旭和程桐雨。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那一天与平常有什么不同。”
老妇魔怔似地看着楚南杉,昏暗的空间内竟显得有点惊悚。
“我没觉得那天有任何异样,太阳照常升起。”
“现在我想让村长替我们回忆那天晚上。”
吕子曰突然插嘴了进来,周爻黎铁做的头颅仿佛在扭动铁锈了的齿轮一样,花了十秒钟,看向吕子曰。
吕子曰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对焦她的眼睛,她好像能自主控制瞳孔的尺寸一样,总是能把别人的眼神从自己身上踢开。
“那天晚上,我的一个村民好像发现了,发现了,两个人。”
吕子曰略微睁圆了眼睛,盯着她发紫的下眼皮:“那是两个怎样的人?”
吕子曰突然恢复了神智,甚至还坐直了,而周爻黎好像有点犯难了,索性直接摆出了仰头思考状。
“但应该,没有人认识他俩。”
“是因为,看见的,和认识他俩的,只有凶手是吗?”楚南杉又插了句嘴。
“是。”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扭过了头。
角落里揉着肚子的程桐雨若有所思,低头在包里开始翻找什么。
一只手突然拍在了包上。
程桐雨和楚南杉都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