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温室青年

13、13

　　还剩一个星期。
　　宏蒙的天气切换得并不厉害，一场雨也刮不掉未走的暑气，空气中仍弥漫着干燥的气息，不少蝉们仍在树枝头自顾自叫着。
　　只有晚上人心才能逐渐安宁下来，清风一点点揉着躁动的心情，沉碎在灶台上，淹没于黑夜中。
　　吕子曰仰着头闭着眼，避开刺人的白灯，揉着许久没刮的胡子，脸上布满了焦虑。
　　楚南杉抱着档案从这经过了无数次，没有一回能看见他像这样。工作了一天后靠在椅背上满面愁容的痛苦。
　　她看见朱奉这几天给他买的好几份晚饭吕子曰碰都没碰，把自己一个人囚在办公室里任由所有人评头论足。
　　而且她还听到了些许耳闻。网上的，街头四邻的，身边的，铺天盖地。
　　楚南杉理了理尸检报告，临走之前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吕子曰。
　　楼上的办公室此时热火朝天。
　　秦成邹把椅子板得震天响，在屋里来回踱着，头发毫无章法散在头顶上，脸上是出离的愤怒，而孙局一声不吭像长在了办公桌上靠着一沓报告，泡好了不知道多久的茶早已凉透。
　　“上一个来我这发火的还是老包，比你在我这言传身教吓人多了，您就歇歇吧。”
　　秦成邹二话没说，操作起了孙局的电脑。
　　“真当我是来发火的？我是来让你看这些的。”
　　秦成邹键盘一敲，把电脑调了个个给孙殇学。
　　偌大醒目又洗脑的标题竖在屏幕上，底下是近手9999＋的评论。
　　孙局简单的扫了几眼又看向死气沉沉的秦成邹，缓缓直起腰。
　　秦成邹刚想再多说几句，桌上的座机响了。
　　秦成邹转身抓起孙局的茶杯一饮而尽，回来看见他对着电话里说着什么，脸上逐渐失去无所谓的表情。
　　“好，好，是，马上去……行了啊不闹了，刚又上报一起凶杀案让我们抓紧时间处理，死者估计对我们破案有帮助才调给咱，您老就先打道回府吧，我这还有一个祖宗要哄呢。”
　　孙殇学径直推开门，四下张望了一周，一边酝酿着情绪一边朝楼下走去。一路上的所有遇见孙局的人下意识都是朝某个方向看去，然后再是“孙局好”；孙殇学当然也知道为什么。
　　“吕子曰！”

　　“你可真行，直接把我给叫了过来做心理辅导。”
　　秦颇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看翻着报告，一边嘟嚷着一边看向仰头发愣的吕子曰。
　　“我真的是，别拿我开涮了行不。”吕子曰一撸油到发光的头发，把三天前的泡面桶丢进垃圾袋里。
　　“你这样咋行？干脆把身上沾了五天前的油渍的三十八块T恤一并丢了算了。”
　　吕子曰一挥手，接了一大杯茶喝了下去，精神和魂儿得以基本的回神。
　　“说话啊，是孙局点名叫你来的，好歹下个结论再不济也抓点药啊？”
　　秦颇卷起报告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抽。
　　“你是傻是吧，这些报告可都是你写的。”
　　“是，怎样？”
　　“哎说真的，那个U盘你真打不开？”
　　“我骗你干什么？要不你来试试？”
　　“我又不懂这个，只会给你添麻烦。”
　　秦颇眼角突然瞥到了正往楼下走的孙局。
　　“哦，来活了。”
　　吕子曰顺着他的眼神一个歪头，宛如看到一头魔鬼。
　　“记得带伞。”
　　吕子曰突然很疑惑地看向收拾东西的秦颇。
　　“有时当个痞子也挺不错的。”
　　“吕子曰！”
　　“在！”
　　“朱奉呢？”
　　“哎，我这儿呢。”小朋友抱着电脑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
　　“一个村庄里的男性死者，刚接着电话过来，应该没案发多久。”
　　“朱奉先提一队人去现场初勘，有异常情况及时汇报，晚六点前把报告提上来；我去叫苏旭和物证的跟他们一起来，车钥匙在我桌上，快去！”
　　“是！”

　　——

　　韩政波刚下车就看到对面那个被众多植物，岩石及杂草包围起来的荒郊野区，这根本不能被称为村庄，因为这里只符合地理学意义上的“村”，实则破烂到连猪圈都做不出来。
　　朱奉也循声望了过去，不过他看的不是隐约发出异味的远郊，而是树枝头后面蠕动的片片浓云。
　　“赶紧干活，早点收工。”
　　吕子曰把东西一一掏出来，把箱子递给了正在戴手套的楚南杉。
　　楚南杉没说话。其实她刚刚一直也在观察这片区域，不得不说选址非常不错，如果这拔地而起一座工厂，是可以写进教科书里的标本。
　　楚南影喃喃着什么，一并跟着大家进了现场。
　　如果不是有一个开拖拉机路过这的老农的话。
　　福尔马林，尸体，柜子，以及他体内兴许超标的化合物。
　　“同样是几个小时前，有个农民路过了这里发现了异味，然后发现了尸体。”
　　朱奉简短的一句话后大家都开始各干各的，也懒得抱怨。
　　楚南杉盯着那五厘米的伤口良久，班新鸠端着多波段光源逐步扫着，单反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他对宏蒙好熟啊。”
　　吕子曰冷不丁吐了一句，却让所有人后脊发凉。
　　班新鸠指着地方让韩政波拍照，不时对窗外的乌云侧目，耸着鼻子一项项记录。
　　楚南杉叠着手套：“我需要马幡。”
　　“其实也好办，宏蒙全境能不能找到第二个还能制造出这样的化合物的？”
　　“那就是说还有几个人质现在也在张乐手里。”
　　“补充一点，只要不是张乐手下的信任的，或是外来的人员加入的，统统活不长。”
　　“打电话叫人来运尸体。”
　　朱奉应声下楼。
　　转角的一刹那，楚南杉的手脱离了箱子握把，伸向了墙角的垃圾堆，一个不显眼的物体显眼地吸引了她，众人均围了上来。
　　“身份证？”
　　吕子曰拿过来看了几眼，脸色登时褪去得无影无踪，抓起班新鸠的物证袋就往里面塞。
　　“快走，所有人先离开这，我们被骗了。”
　　“老大？”朱奉在楼下刚挂电话就听见一声嘶吼，吕子曰飞奔下来拿过了车钥匙。
　　“听着朱奉，抓紧时间带人回去，这里非常不安全，来龙去脉我回头跟你说！“
　　朱奉惊得只得呆呆点头。
　　吕子曰发动引擎冲了出去，飞沙走石间就只剩下一道模糊了的背影。
　　楼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楚南杉拿过物证袋端详许久。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着，快步下楼推开了车门。
　　她呆坐在后座上把箱子收好，盯着窗外渐渐变多的乌云发愣。
　　朱奉在车外跟电话对面交谈着什么，车前方是班新鸠和韩政波的车屁股。
　　楚南杉没去看推门进来的朱奉，目光仍停留在窗外：“联系到你吕队了？”
　　“他有事回局里了，说是要跟孙局商量什么事。”
　　楚南书仍发着愣，又低下了头，双手插着兜，却无意间摸到了腿边的解剖刀。
　　“回去吧，想回趟家。”
　　朱奉若有所思，瞄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楚南杉，趁转身系安全带时拿出手机按了个号。
　　楚南杉别过头，有一束红色的光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另一处，宏蒙市局，隔壁的特警支队里。
　　吕子曰阴着脸跨着大步推开大门，一路上甚至还遇见几个老相识在跟他打招呼，不过他根本没理。
　　“你们的陈队呢？”
　　几个队员看他的脸色跟外面的天气一样吓人，伸手指了指头顶的二楼，就赶紧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吕子回咬着牙上了楼推开一扇门。
　　陈洪虎站在一块白板前，不怒自威的气势和背影弥漫着整间屋子。
　　吕子曰瞬间就闻到了陈大队口袋里十几块一包的二手烟的味。
　　“嗬，这么焦虑？”他搬了把椅子坐了过去，从他的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点上。
　　“没猜错，对味儿。”
　　陈洪虎仍拿着背对着吕子曰。
　　“你有多少人？”
　　陈洪虎缓缓转过身，脸上是和吕子曰无二的表情，只不过多了几分威严和气度。
　　“刚刚包部长一通电话杀了过来，那帮坐办公室的已经知道了张乐视频引起的风口浪尖，也晓得了你来借兵的上报，他跟我和几位头头说已经和西南方沟通过了，先拿到线索后再定夺是否行动。况且那个藏身的水厂被你一通汇报戳破了，暂时蹿不出去多少。我说你脑子这么好？居然还能记住那地方居然还有个水厂？”
　　吕子曰仍阴着个死脸，转身一摆手去接了杯咖啡。
　　“而且我留了一点私心，”陈洪虎皮笑肉不笑来了这么一句，“我可不想手底下的人还像上次跟无头苍蝇一样……”
　　吕子曰挥手打断了他的絮叨：“等着哭吧，你不去，张乐都要提着三十年前的怨念杀进局里。”
　　陈洪虎一直靠在桌角，看着充满火气的背影越走越远，把手背了过去在桌上摸索着什么，然后不小心把一沓A4带到了地上。
　　一页纸格外吸引了正准备躬下身收拾的陈洪虎的注意。
　　上面有一行子使他僵在了原地。
　　随后他迅速回了神，掏出手机拔了个电话。那纸被他随手一扔又滑到了地上。
　　“喂，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