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心寺(2020随笔)》龙门说书人

23、独居老太太

　　隔壁镇有个独居老太太，八十多了，总是眼望望站在门口，看着桥头，我骑车经过，她和我招呼，我停车陪她说了一会话，才知道她是个曲折的人。
　　她本是潮汕人，五岁的时候，那还是民国，她在自己的奶奶怀里玩，谁知道两个人贩子明抢了她，撒腿就跑，她奶奶追不上，心肝心肝地叫她。
　　这是她对奶奶最后的印象。
　　她被一路兜售，被抢的还有一个小男孩，两个小孩在旧式歇脚的路亭哭泣。
　　那时候，许多人家都是子女众多，沿路没有人要买她，人贩子就把她半卖半送给一户只有儿子的人家，充女儿养。
　　她长到二十岁，嫁给了河对岸的青梅竹马，生了五个儿子。

　　她这样简简单单到了七八十，有一次摔了一跤，胯部装了钢板，才能慢吞吞走路。
　　老伴去世了，儿子也去世了一个，其他儿子孙子们，都在市县里打工定居，过年回来勉强住两天。
　　她一个孤寡老人，在老家看房子，只有村里的人会送点饭菜给她吃，应该是儿子交了伙食费。
　　她也收养过一个女孩子，是计划生育时代，别人不要的女婴。
　　她养大这个女孩子，但养女去了广东，就不回来了。
　　同乡撞见这个养女，问她，糯米妹，你怎么不回家看你阿妈
　　养女就是不想回家，听说和人一起卖猪肉为生。
　　老太太夜里伤心，觉得和亲人没缘，就会哭泣。
　　对面的房子，住着外来租地种菜的工人，也会劝她几句，但也劝不了多少，因为种菜的工人是季节性的，有时候种莴笋，有时候种芋头，不能常驻此地。
　　如果一个月，我从她家门口路过一两回，可以和她坐着说说话。
　　像她这样的穷老太太，没有家当，没有退休金，我即使作陪，也不必被人怀疑，惦记老太太什么东西。

　　我问她，想不想知道自己是潮汕哪里人，只要到公安局滴血验DNA就行了，可以对比到你小时候同族的人。
　　她很吃惊有这种技术，但她摆摆手说不用了，她的父母肯定都去世了，找到祖籍也没意义，她已经是这个镇的人了。
　　她有时候也会有幽默感，说自己五十多岁镶牙，每天吃完饭，假牙取下来刷，可干净了。
　　她咧嘴给我看她的假牙。
　　我乐了。
　　如果我走了，她满脸笑容送我到门口，说我常来看她，也像她女儿一样的。
　　希望她夜里不要哭泣。
　　等我老的时候，我估计自己也差不多这样孤独，养着阿黄的后代，到时候我可不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