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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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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文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睡衣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发黏。窗外教堂的煤气灯还亮着,暖光落在地毯上,和梦里的墨色海浪、幽绿火光截然不同,却压不下他心里的发紧。
他喘着气掀开被子,指尖刚碰到床沿,忽然摸到一丝湿凉的触感——不是自己的冷汗,是一缕缠在床脚的海草。那海草暗绿发黑,还沾着咸腥的海水,梢头坠着一颗小小的白贝壳,和梦里幽灵船船舷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他把海草和细沙拢在掌心,抬头看向窗外第一岛的方向,夜色里那片阴影似乎比之前更沉,连风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咔哒”声,像骨头敲着木板的回响。隔了这么几天再次梦到幽灵船,还从梦境里带回了缠在床脚的暗绿海草、掌心发着幽光的深海沉沙——艾文指尖摩挲着那缕还沾着咸腥气的海草,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做梦,是撞了真真切切的超凡事件。
窗外的煤气灯还没熄灭,天刚透出一点极淡的鱼肚白,棕榈林里的虫鸣已经弱了下去,只有风卷着三角梅花瓣蹭着窗台的轻响。艾文靠在床头,把那缕海草和沉沙收进怀表夹层,指尖抵着温热的金属壳,大脑里全是骷髅船长幽绿的眼窝、幽灵船朽木的纹路,还有海浪里双桅船被吞没的画面——这些画面太清晰,根本不是梦境该有的模糊质感。
他试着闭眼睛躺回去,可一闭眼就是幽灵船的阴影,连呼吸都带着梦里的咸腥气,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钟头,干脆掀开被子起身。洗漱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挂着两道明显的青黑,眼角还有没褪尽的疲惫,连头发都因为夜里的冷汗黏在额角。
等他走下楼时,旅店大厅刚点起暖黄的黄铜灯,穿粗布围裙的厨娘正把烤好的面包摆在餐台,空气里混着黄油和肉桂的甜香。
前台的白人老板原本正埋着头算账本,抬眼看见艾文这副模样,原本总是带着傲慢的眉头皱了一下,居然放下钢笔开口问:“先生昨晚没睡好?你这脸色看着像在海里漂了半宿。”
艾文扯了扯嘴角,拉开餐台边的椅子:“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谢老板关心。”
老板“唔”了一声,没再多问。
艾文揉着发沉的太阳穴,走到大厅角落的报纸架旁——那架是朽木钉的,边角沾着点椰汁干渍,最上层摆着的《帝国日报》还带着潮意,热带的湿气让油墨晕开了一点边,闻着是纸张的糙香混着咸腥的海风。
他抽了最上面一份,指尖蹭到微黏的纸面,心里清楚这“最新”要比撒拉本土晚一天,却是这殖民地能摸到的、离本土最近的消息了。
他端着托盘坐回靠窗的位置,餐食是实打实的殖民地风味:热羊奶浮着层薄奶皮,抿一口是温温的腥甜;鲜肉饼的边缘烤得焦脆发亮,咬开时裹着香料的肉馅汁溅在舌尖;水果拼盘里的芒果黄得透亮,菠萝块浸着椰糖汁,甜得发腻。
他刚咬了一口肉饼,才慢悠悠翻开报纸的封页。
视线刚落,就撞进头版加粗的黑宋体头条里,字缝还沾着点没干的油墨:[血腥宫变,第一皇子败亡,荣耀归于莉莉安小公主]。
旁边配着张模糊的彩色画像——画里的莉莉安裹着绣金斗篷,小小的脸埋在毛绒领口,只露出一绺软发。
艾文咬着肉饼的动作顿了顿,眉尖轻轻挑了起来:他向来懒得掺和政治,可“宫变”“败亡”这几个字砸在纸上,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沉得他指尖发紧。
报纸里没写半分细节,只笼统提了“第一皇子谋逆伏诛”,可艾文摸着袖口里的银色徽章,忽然想起离开本土前,萨拉低声说的那句“等我消息”——原来那时的谋划,就是这场掀翻帝国的宫变。
他指尖划过“莉莉安加冕”几个字,喉间轻轻滚了一下:那个裹着斗篷的小女孩,等国丧的白幔落下,就戴上镶满宝石的皇冠,成为撒拉帝国本土加所有殖民地的女皇帝。
这“荣耀”是撒拉人的,至于这新尼利亚洲里弯着腰的土著、窝棚里的油灯、被鞭子抽过的手背,只会跟着权力的新绳,被攥得更紧。
邻桌的撒拉商人已经凑成一团,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兴奋:“小公主加冕后,殖民地的香料税指定要涨!”
旁边的士兵敲着刀叉接话:“宫变刚平,这边土著要是敢闹,正好杀鸡儆猴。”
艾文垂着眼叉起一块芒果,甜意裹着点涩味漫开——这报纸上的铅字荣耀,和这殖民地暗巷里的潮腥,是两个永远碰不到的世界。
艾文把啃了一半的芒果放回拼盘,指尖擦过报纸上“荣耀”两个字,油墨的涩味沾在指腹。
他将报纸折好塞进衣袋,端着空托盘往后厨走——路过前台时,老板正对着账本笑,钢笔尖在“香料税预涨”那栏画了个圈,墨水洇开的痕迹像道浅疤。
推开门的瞬间,裹着椰尘的热风扑在脸上,比早餐时的黏腻更燥。
沥青路被烈日烤得发软,踩上去时鞋底沾着温热的胶味,棕榈叶被风掀得“哗哗”响,叶尖的水珠砸在石板上,眨眼就蒸成了白汽。
他刚走到街角,一阵整齐的靴声撞了过来——是五名殖民地巡逻士兵,军靴锃亮得能映出棕榈的影子,肩上的火枪枪管泛着冷光,枪托随着步伐一下下撞在腿侧。走在最前的士兵叼着烟,烟蒂火星落在沥青路上,烫出个焦黑小印。
街道边蹲卖椰壳碗的土著老人,看见军靴影子立刻蜷起腿,把碗拢在怀里往墙根缩——磨破的草鞋刚蹭到墙,就被士兵靴尖轻踢竹筐:“挡道。”
老人手指瞬间攥紧筐沿,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怕惊着这群浅色皮肤的“主人”。不远处巷口,两个抱木柴的土著小孩瞥见士兵,转身往窝棚里钻,跑太快的那个摔在沙地上,木柴散了一地,却连哭都不敢出声,只捂着嘴往阴影里爬。
士兵们扫都没扫一眼,径直踩着软沥青往前走,靴声在安静街道上敲得格外响,像敲在土著们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