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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君影再见到贺瑾之时,已是又一年春,她退下前丹昭含笑看她:“你若是想和他走,我也不是不允。”
      然而两人也只是就着高台的料峭寒风装作故人。君影慨叹:“你也不必挂念我,想必阿姊已经告诉你了,我当初和你,一个虚情,一个假意,无什么亏欠。”贺瑾之叹了叹,“我不该将你想得太天真。”
      她似是娇俏地说:“你可知我最爱发亮的东西,那日我趁你昏迷,从你发冠上抠下两小粒南珠。”
      贺瑾之愣了一下,摇头失笑,“原是如此。”其实一个破落书生身有珍贵之物也并非不能解释,不过他实在不细心,装束前未曾注意,醒来后竟也从未发觉提起过。如此要么便是有更紧要之事以致忽略,要么便是两颗宝珠于他只是不足道小事,无论哪种,他都所图非小。
      贺瑾之目光越过她,半晌说道:“那封放妻书,句句言不由衷,我其实从来不曾想过与你一别两宽,更不愿你今后的欢喜与我无关。”他望向她的眼中像是此生深情付尽,话音字字清晰,随风敲击耳膜,“你如今可还愿意跟我走。”
      最后风不知何时止息,君影久久站立,目送贺瑾之早已远去的萧索背影,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句句倾倒出那些沉积已久的话,“我喜欢那些亮堂的玩意,不过因为我怕黑。成婚那夜,我在屋内等你至龙凤烛熄灭,天光暗了又亮,怕人笑话不敢另点蜡烛。后来才知你滴酒未沾,却隔开众人宿在了另一处,你只是不想见我罢了。”
      “婚后一年,你另立府邸我随你搬出时,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两颗南珠,你有公务缠身先走了,我留下来一直没有找到,你归府时皱眉说‘何必如此’。是啊,何必如此。”
      “和离前日,我知晓你早已经走了之时,方才发觉你同我之间的牵绊,实在太少,你是我的丈夫,却并非我的依靠。”
      “婚内两年,你从未道明你不喜欢阿姊,以为我不放心上。我只是不敢说罢了,我知你不喜娇弱的人,你母亲如此,我亦是如此。南烛是你心头烛火,我算是什么,烛下幽影么?可就算这样,我还尚想着伴你至长明。贺瑾之,我说过我很好哄的,可你不能因此,便将我这般轻易不上心。”
      “诸般苦楚我也熬过来了,我已然能坦然接受你不爱我了,可你此时却突然要我接受你爱我。你叫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你对我的百般冷漠都不过一种掩饰!难道说,我竭尽所能换来的,便是你的敷衍,而我苦苦所求的,原来竟是这样一种冰冷的残酷……”
      没有看贺瑾之苍白沉痛的脸色和淡淡惊恐的目光,她转而缓了哀怒说道:“当初你说对我无欲无求,如今我对你,也正是如此。”
      轻轻的话将贺瑾之割裂开来,“陛下虽不多情,但上心于我,较你之薄义,亦好上许多。宫中无他人,安宁无争,正是我这样的娇弱人适宜久居之处。”
      贺瑾之一声不发,也未曾辩解,只像是被什么不可承受之重压得喘不过气,却一动不动,默然承受。君影撇过头,听到他终于开了口:“如此也好。”他低低说:“如此甚好。”
      他生来早慧,又无母亲相护,侯府阴私之中摸爬滚打,怎么会看不出她对他纠缠中的几分讨好。曾经笑过他人为情所困,沦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一生总会遇上个让你不愿清醒的人。
      只是他怀揣太多不能放手之物,以至终究和她两心结怨,这一怨,就是不可回头的错过。
      他定定迎上她扫过的目光,不像是为她诸多周旋、挡下侯府阴诡的肃沉,不像是领罪辞京、筹谋多年重回的决然。不过要完毕她入宫前那未曾晤面的匆匆和离的礼仪,是以换了在燕岭时那副无奈而柔和的模样,纳手祷祝道:“那瑾之伏愿君姑娘千秋万岁,长乐无忧。”他终究没称她作君夫人。
      贺瑾之的眼眸黑得隐没了所有光亮,君影看了会儿,似是终于放下与他种种过往展开笑颜,“自然。”
      丹昭对君影虚虚实实的一番言辞并不怀疑,她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卑弱。以至于虽然君影没有如他预料中带着终于低头、放下抱负的贺瑾之归去,使他顺而收拢贺瑾之手中残余势力,但丹昭觉得这样一只小雀将他的笼子作为乐居,也是件颇为开怀之事,对乖顺的她可笑之余多了分怜爱。
      这份怜爱一直到临终之前,丹昭望着君影青白的脸色,她握着的手也是冰冷,他以一种施舍的语气在她附过来时问道:“你可愿随我入皇陵?”君影看着他,眼底浮起一点嘲弄,轻声道:“我自然是会随陛下一起去的。”
      她湿冷惨白的脸无忧无惧,却浮起一点异样的笑意,低低说:“我残喘至如今,便是为了等到陛下此刻。陛下可知,我的血中,有无幼时所食普陀草滋生的附加药效未知,但近一年又半来,确确实实有可致心力枯竭之效却是真的。”
      丹昭胸口起伏,死死盯着她,直到气息将尽,嘴角溢出一声“甚好,甚好。”
      君影静静看着被内侍拥住的冰冷尸体,这位冷酷专横、贯彻己意的君王,到死或许也不会有人为他真正落下一滴眼泪,而他翻云覆雨的把弄之下,她也终于得了最后的自由和解脱。
      她笑意微弱,只觉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软下身子半靠在床脚,放任自己在一阵阵强烈心悸中感受那窒息的痛苦和模糊,渐渐衰微的呼吸中也无什么恐慌。
      眼前似乎又走马观花掠过从南山寨到侯府,从公主府到宫中的种种景象。她如此怕黑,竟也摸索着走了如此远的路。
      贺瑾之,你说你爱我,我多欢喜,可是我一想到,一想到此生辗转至此,我这条性命,又有什么可值得,我就又恨了,恨和你之间,再也没有那个原本满目期许的结局。
      她阖上眼,此身若孤影,伴君至长明。长明之下,你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我已不会再阻拦你了。你若是有兴致,便陪沈公下上一局,将那南烛采上一支,放在郊外随便哪处孤寂的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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