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剑气花 ...
-
话虽如此说，方陵游倒也没有真的被裴剑归气到失去理智，他们今天改变了战术，开始一齐针对薛冰萼。
薛冰萼自从被李名络和叶存思这两人风卷残云般飞快带走了一次后，如今对敌已经谨慎了许多，可不论她再怎么谨慎，也挡不住这种上天入地一起来，碾压般的针对。
蒙面人迟逐，以后应该改叫蒙面鬼，端的是神出鬼没，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而他人虽不见了，可不耽误那条链刃无孔不入地袭来。
这一个已经百般难缠，遑论还有一个更犯规的，直接从天上来。
薛冰萼无力自保，裴剑归和方剑离只得帮着她抵挡，这样一来，三人顿时陷入了被动。
“这样不行。”裴剑归沉声说道，同时面色不善地抬头瞄了一眼天上的方陵游：“得让他下来!”
但凡让他在天上飞，自己在地上跑，这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而是一出凡人诛仙的励志传奇。
裴剑归不想演这种传奇，当主角也不想。
可怎么把神仙打下来，这何尝不是个难题呢。
方剑离喘了口气，怒道：“那你喊他一声啊，看他会不会下来！”
此时方剑离还不知道，他这句无心之言还真就是个办法。听来非常不可思议，但裴剑归如果肯喊，方陵游可能真会听。
裴剑归当然没喊。
他在与方剑离错身相对的瞬间低声说道：“抓那个小个子，逼他来救！”
薛冰萼当即飞身急退，避过迟逐一记刁钻的幽冥窥月，同时引走了方陵游和迟逐两人的目光。与此同时裴剑归和方剑离二人突然放弃保护薛冰萼，齐齐朝另一边的何天爻冲去。
“无情，真的无情。”观战的杨斫方抱琴轻叹，这是抛下薛冰萼当饵啊。
身边没有蒙九珠的丁曳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阴阳怪气道：“卢静知看了会沉默，尤真看了会流泪并朝他们扔两条毒蛇。”
只有萧垂冰态度比较客观：“有效，方陵游下来救人了。”
只见场中双剑少年何天爻被逼得避退连连，而裴剑归和方剑离两人在这一刻快得仿佛偷了李名络的马，一边落剑阵一边对何天爻穷追不舍，四面围截。
倏忽间一声海雕的长啸，方陵游飞身而至，正落在何天爻身前。他单膝点地，躬身一掌拍向地面，哗的一声，强横的内劲忽如海潮翻涌而起，以他为中心荡开一片气浪，让周围所有人都抵挡不住地后退了半步。
旋即他站起身一扬手，海雕在头顶飞快盘旋。
疾羽若电，叱幽鸣夜！
一时之间无人能近身。
裴剑归却全不为这场面所动，他只知道机会来了，站定的同时掐诀扬剑，低喝：“冰剑囚龙！”
一道凛冽的内劲化作剑阵从天而降，正笼住了衣袂翻飞的方陵游，裴剑归剑尖寒光一点，飞身直刺进剑阵中央：剑气侵机，阴阳逆转！
剑阵中心一阵剧烈的激荡，道道剑光与海潮般翻涌的内劲气浪缠绕相撞，转瞬间又砰然散去。
再看擂台中央，裴剑归的剑锋直刺入方陵游的八骨伞，赫然将伞面划开一道口子，而方陵游双手持伞如盾牌一般抵在身前，目光正从近在咫尺的剑尖上慢慢移开，一抬头，双眸越过伞沿看向对面的裴剑归。
“你对我下杀手？”以假乱真的仙女一双美目泛着盈盈波光，语气里满含怨气。
裴剑归：“？”
倒也不至于？
气氛有一瞬间诡异的尴尬，也只有一瞬，因为方剑离杀招紧接着到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裴剑归那么无情，方才偷空转身朝薛冰萼的方向落下了一道救命的的镇山河剑阵，焦点重回这边时，正好那片相冲的剑光与气浪散尽，现出裴剑归与方陵游两人相持的模样。
“居天之中，尽地之理，静宜逐生，气分鸿蒙——天地之道，剑出！”方剑离轻叱一声，磅礴内劲于半空之中凝成一柄鸿蒙古剑，朝着方陵游立身处直坠而下。
方陵游在方剑离掐诀的时候便觉不好，抽伞回身想要后退，却被裴剑归封住去路，最后关头只得召唤海雕，硬是让它叼起自己后撤了几步，可这几步却还远远没能退出方剑离的杀阵。
眼见局面就要反转，场上又生异变。方陵游身后冒出一道猩红鬼影，竟是正围追薛冰萼的迟逐突然头也不回地向后一甩链刃，勾链应声而出，转瞬就缠在了方陵游腰间。
迟逐反手持柄大力一收，口中喝道：“来！”
方陵游登时被带着急退，在半空中的古剑落下之前堪堪退出了剑阵边缘，飞回迟逐身边。
他落地的瞬间便一旋身上了天，与迟逐二人又成夹击之势，直指薛冰萼。
裴剑归和方剑离心中齐齐呼一声不好，旋即不顾一切地朝那边冲去。却见整场都被逼得连连避退、几乎全无攻势的何天爻此时突然发难，两道流光划过双剑，回身一记利落的弧光斩来。
场外萧垂冰抚掌喝道：“好帝骖！”
裴剑归和方剑离的脚步顿时刹住，双双被定在原地。
这定身时间不长，不过三息。
不过三息，胜负已决！
比试结束的唱声响起，萧垂冰大力鼓掌。
她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在赞那招一剑定乾坤的帝骖龙翔。
擂台上，裴剑归还剑入鞘，与落地的方陵游遥遥对望，神情冷如寒霜。
“明日。”他沉声说道：“你我明日再......”
“没有明日。”一旁忽然有人打断。
满场人顿时都朝那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是方剑离，他单膝跪地，俯身拥着薛冰萼。
裴剑归一时没明白：“你说什么？”
方剑离扬起脸喝道：“我说没有明日！到此为止！”
他向来是个温和的人，尤其面对裴剑归，虽然常常阳奉阴违，但这般明晃晃针锋相对却是从未有过的。
此时方剑离的声音里带了罕见的怒意，脸上尽是心痛与不耐。
裴剑归蹙眉，还待说什么，方剑离怀中的薛冰萼突然偏头吐出口血来。
方剑离拥着她的手顿时一紧，不再理会裴剑归，将人抱起来，转身往擂台外走。
裴剑归起先没注意到薛冰萼，这会儿也是一惊，怔愣片刻后上前捡起了方剑离遗落的剑，也追着他们离开了擂台。
“无情，真的无情。”杨斫方抱琴又叹。
“渣男，裴剑归就是个渣男。”丁曳跟着附和。
自己的队友，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叫人打成那样了他竟没看见，只顾着叫嚣什么明日再战？
看看，终于连亲师弟都受不了他了。
......
方剑离确实快要受不了了。
他现在很累，非常累，可仅剩的那点精力还得掰成两半用。
一半听着薛冰萼的指导，手忙脚乱地替她寻药煎汤；另一半则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跟裴剑归翻脸的冲动。
他惯常是个自由散漫的人，自小不论练剑还是读书，被师父师兄轮番催赶也只肯付一半的辛苦，剩下一半靠抖机灵。这段时间拼死拼活的打擂其实早已经超过他的负荷，他又不是裴剑归，不会愈战愈勇继而进入某种奇异的状态。
他只会累，越打越累、越绷越紧。
可纵然如此，他早已习惯了追随裴剑归的脚步。
虽然心里常常反骨，也爱笑师兄是个笨蛋，可事实是，他这个懒惰而又不求上进的聪明人从小到大就是踩着笨蛋的脚印在往前走。
摆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却从没费心想过别的路。
直到刚刚，薛冰萼倒在他眼前。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中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囚笼，冲他叫嚣冲他嘶吼。薛冰萼的一口血溅在他胸前，直接撕破了他十几年来无所谓的面孔。
他朝裴剑归怒声呵斥，说到此为止！
就，到此为止吧。
在方剑离忙前忙后的时候，裴剑归提着两把剑，僵硬地站在院子里。
他心里也十分乱，一边想着周霜的许诺，总忍不住惦记着那个只差一胜的十三段；一边却也明白，自己刚刚好像做错了事。
这时候他秉性中的那种木讷便显得愈发可恶起来，他捋不清头绪，拿不定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直到方剑离安置好了薛冰萼，走出来关上房门，然后轻轻靠在门边脱力般阖上了眼。
裴剑归终于犹豫着开口：“明日......”
方剑离猛然睁眼，心中极力压抑着的那份郁结在听到这句“明日”时轰然炸开。
“没有明日！我说了没有明日！我不会再跟你上擂台，冰萼也不会！”他突然失控地朝着裴剑归怒吼：“想进十三段是你！想要周流剑的也是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剑归被他吼得怔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道：“我不是......”
他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甚至是想说，明日就算了吧。
可方剑离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了，他已被胸中那只出笼的猛兽摄住了心神，再也压抑不住倾泻而出的情绪。
“为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就得跟着去做什么？你想盗剑就去盗剑，想拼命就上台拼命，你痛快完了，我却要跟在后面顶罪、挨罚、带着伤去一天打三场擂台！我是你弟弟，所以生来就欠你的？可冰萼总不欠你什么吧！别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裴少侠！”
裴剑归从未见过态度激烈如此的方剑离，那样陌生的嘶吼把他本来就没捋清的逻辑直接震了个稀碎，在这一片稀碎之中，本能开始做出反应。
十数年来在弟弟面前养成的权威心和掌控欲，比理智来得更快。
裴剑归心底蓦得升起一股怒气，气方剑离竟然这样指责他。
那句没能说出口的“算了”，于他已经是一次十分艰难的妥协，而他做出了这样的妥协，方剑离却连他的话都不肯听完！
裴剑归昏头昏脑，终于在这一刻说出了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我没有逼你做那些。”
方剑离的声音忽然停了，裴剑归心里也是一惊，待他失措地去看方剑离的眼睛，面前的人却低下头，避开了他。
“是啊。”方剑离垂着头，轻轻摇了摇，自嘲般苦笑道：“都是我自己愿意。”
他走上前，从裴剑归手里拿过自己的剑，转身慢慢朝后院走，火上还煎着薛冰萼的药，他得去守着呢。
“到此为止了。”方剑离低声说。
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