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无芳》酸奶薯片

2、第二章

　　晌午的太阳是照不进熙無宫的。这座和她同字的宫阙，高大清冷，像极了熙無二字。
　　她用长木勺舀水，浇在白瓷茶壶上。水声潺潺，和偶尔泄进来的光混杂在一起，像是暖春，懒洋洋地引她起了困意。水挂着盖，勾着壁，最终滑落入盘子里。
　　等水微微干了，她勾起茶壶，倒上一杯，三两指拿着：“云常侍卫长，回去记得代我问族人好，黎家……黎家也问问吧。”
　　云淮楠没有说话，他垂着头，后背却笔直，手指在身侧曲着，似乎想捏紧又想在此扔下地拿着一张纸。
　　灵怜娘娘没有在意，她自顾自的品茗，又轻声说着：“今天……骄阳不聚魂，陛下真是给臣妾顾全了体面……这茶是六安瓜片，想必云常侍卫长应该是瞧不上的。”
　　云淮楠抬起了头，发现她和蔼地笑着，微微歪头，似乎好奇他怎么了，他鼻头一酸，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

　　远处传来钟声。
　　钟声清澈悠扬，闻者必是会心中清明，可她却神情一凛。
　　他身后木拉门打开，可馨儿快步走进来，伏在地上，低声道：“娘娘，到时辰了。”
　　灵怜娘娘仿若未闻般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可馨儿面前，垂首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拿来。”
　　碎花布包被从可馨儿怀中抽了出来，扔到云淮楠胸膛上，惹得他闷哼一声。
　　“去吧。”她轻声说，回身向上首走去。
　　身后没有动作。
　　灵怜娘娘立在案旁，盯着茶杯，等待着。
　　熙無宫外一阵窸窣，似有人走动。
　　缓缓地，熙無宫最外侧的木门被缓缓拉开，缕缕阳光跳跃着照进来，折射在一扇又一扇交错的丝锦屏风上，最后彻底停在主殿的薄丝门前。
　　灵怜看到这景象，轻笑一声，“云淮楠，难道需要本宫请你出去吗？”拿起茶杯，直挺挺地掷过去，“咔”一声撞碎在门槛上。“出去！”
　　云淮楠顛跄着爬起来，身后可馨儿贴上来。她抓着他左手抚上他佩剑，迅速抽它出鞘。他猛然惊醒，却被她压着手挥下去。
　　“刷——”
　　袍角静静地落到地上。
　　佩剑收回了鞘，字据和那包十两银子稳稳揣到他怀中，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可馨儿已然滑落到地上，哭着说：“云公子……”
　　灵怜娘娘在上首半侧过身，背着光，嘴角牵起，托起另一只茶杯，轻轻吹着。“去吧，云常侍卫长。”
　　“娘娘万福金安，臣下告退。”
　　熙無宫门漏了一束光进来，外面暗色衣服都俯下身去，铺了一地。
　　她把手搭到可馨儿手上，笑骂道：“这群狗腿子，倒是一个都不落。”

　　外面是慎刑司的人。
　　前头伏在地上的是个身量消瘦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见他出来，便匆匆爬起来，拍了拍下袍，走到他跟前。
　　“云大人，”年轻人低着头稳稳地托着锦轴，上面龙虎纹饰交织，“熙無姐姐，可是愿意？”
　　云淮楠面上冷清，半眯着眼，许是被阳光晃了，垂下视线，拍了拍他肩膀。
　　“皇上如何吩咐，刘总管去做便好。皇上正被军务缠身，前殿不得空余。启安还需得回去述职，刘总管见谅。”
　　他拂落年轻人肩头上的灰，抬脚离开了。
　　刘总管躬身：“恭送云大人。”
　　他踱步回暗色衣裳们前，仰头瞧着熙無宫上栖息着的鹊，展开手中的锦轴，双膝跪地。
　　“圣上启曰：黎黛，黎家独女，早年安慧，位至贵妃。今太后薨，黎家异动，以图谋反。虽金陵水患已平，但黎家谋其牟利，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朕本欲杀其祸心，流放其形，以平民心，以镇魍魉。”
　　刘沁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口：“灵贵妃闻得此事，心中愧疚不安，近百日于黔灵寺颂诗抄经，素食焚香，以求万民安康。朕念其贤淑，尚且有功德，只禁其于熙無宫中，煞其主谋，流放祸从，奴其赎罪，但念其嫡亲兄弟尚且年幼，赦其无罪。
　　至于灵怜——”
　　木屐扣地，薄丝轻开。
　　无数屏风如同天上云烟般缓缓移开，小心翼翼地托着嫡仙似的人。
　　那人逆光而行，烈阳附着在她衣裙之上，朦胧恍惚，恰如余晖。
　　再往上，刘沁不敢看，托着圣旨半举过头，以面视地，“熙無姐姐。”
　　“黎黛德行有亏，就不劳圣上费心了。”那人脚步顿了顿，终究停了下来，抬手遮了遮阳光。
　　她昂首立在石阶之上，垂眼微眯：“小沁儿，南春园神栢高耸入云，旁些抢了养分，又躲着乘凉的花便都除了吧。至于酸梨枝丫，若是顺眼，就留下。”
　　“诺，熙無姐姐。”
　　云烟聚集，仙人也没了影子。
　　刘沁直起身，瞧着金玉勾勒地屏风，龙虎纹饰随意搭在左手上。
　　身后有人上前来：“大人，几株野花可是要小人除去。”
　　“去吧，”刘沁看他躬身畏首的模样，清软的少年音抬高：“要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