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生抱柱》林扬

4、四

　　高二上期的期中考试后，班主任想了个新招为我们排位置——按考试的名次，从高到低，依次挑选自己中意的位置。

　　我当时的成绩大概在班上20名，而他是名列前茅的优胜者，我要想挑一个离他近的位置其实很难。

　　大概是上天怜悯，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和顾延廷成了后来霸占各青春电影的“前后桌”。

　　我那时很不优秀，人长得又矮又胖又黑，不爱打扮，五官也并不出彩。我庆幸的同时一直都害怕，害怕离他太近，害怕和他对视，害怕他看清了我脸上的痘印和毛细孔，害怕他发现我来不及洗的头发。

　　那个时候我为他做过什么呢？

　　顾延廷很喜欢羽毛球和足球，每次体育课结束后都要拖到下一节课踩点进教室，想接水喝只能等下一次的课间休息。我心疼他，就在每次体育课下课前五分钟溜回教室，那个时候几乎还没有人回来。我可以光明正大为他接一杯水。冬天会接得稍微烫口，等他回来时温度就刚刚好。有时候练长跑或者其他高强度运动后，我就买一瓶脉动偷偷灌进他的水杯里。他一定是知道这些的，但他从来不说，我掩耳盗铃，权当他是默许了。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接水这件事事，他一直以为是另一个女生做的。也许正是因为误会，才接受了我的这份小心翼翼的心思。

　　我坐在他前排，我知道他有洁癖，喜欢整洁的东西，每次发新课本和作业本的时候，我都为他一一挑好。发试卷时我也会拿出他的一份，仔细地折好，再传给他。发作业什么的更是不必多说，我总会为他提前找出。

　　我还会在各种节日送他礼物，替他收拾他来不及收拾的桌面。顾延廷不喜欢给别人讲题是被打断，却又讲得啰嗦，我这个急性子仍然每次都耐心听他讲完。他的声音自带混响，让人很难听清。他当众讲话的次数多，总是被人嘲笑口齿不清，我以权谋私，给他清场直到没人说为止。我也认认真真学习了很久才习惯他的声线。

　　这些都是些不足为道的琐事，只有我才把它们珍藏起来，自以为感天动地。

　　在我追逐他的岁月里，使我的真心最日月可昭的是，我曾为他与班主任大吵一架，轰动一时，以班长的身份。

　　那是高三上期的期末，晚自习上，班主任叫上我和另外几位他信得过的同学，在办公室里讨论，这些学生称号到底该如何分配。

　　评选“三好学生”时，班主任让我们提名。有人提到顾延廷，班主任听到这个名字，他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顾同学期中成绩下降了很多呀，从第三名跌到第八名，我觉得他来当‘三好学生’有点名不副实。”
　　我顿时替顾延廷觉得委屈。不说第八名有没有资格当“三好学生”，顾延廷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光是生活中的乐于助人，还有每次晚自习前为同学们的答疑，还有为班级做的琐碎小事，顾延廷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而他本不必如此，却换不来一个“三好学生”。

　　我是个急性子，没人愿意为顾延廷争取、辩解，连他在场的室友都闭口不言，我替他觉得寒心，也很生气。我把顾延廷为自己和别人付出的点点滴滴一五一十地讲给班主任听，质问他，为什么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就因为成绩稍微的波动就要错失这次机会。班主任毫不动容，只一句“成绩下降就是不行”将对话打回原形。作为班主任，他始终这样固执己见，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同学们已经忍受了很久，一直对班主任的作风颇有微词。他以为他偏袒护短得毫不明显，其实塞红包的、走后门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就因为这些，要让我的顾延廷承受这样的委屈。我已经顾不上什么班长的身份，就在办公室里，在众多老师的众目睽睽之下，与班主任争得面红耳赤，班主任说一句，我顶一句，变着法地讽刺他。无奈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班主任一句“就这样，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去”就潦草收场。

　　我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有没有影响，也不知道有没有传进顾延廷的耳中。

　　而顾延廷，在漫长高中生活里，始终选择坐在我的身后。我也曾想着有没有一次是我的原因，我也害怕是不是只相差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