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钱满满

1、姐弟

　　厉芸是在高二的那一年觉得自己跟别的当姐姐的不一样的。

　　别人家的姐弟都是从小打到大，说起来就是相看两相厌，只有等到弟弟长大了成熟了，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才会消失，弟弟开始听话懂事，把姐姐当成需要被保护的小女生对待，然后就会变成姐姐单方面的称王称霸。可在他们家，她跟弟弟厉绛却从来都没有吵过架，更不用说打架了。似乎天生的，她就会照顾厉绛，而厉绛也天生就知道要听姐姐的话。

　　他们爸爸工作忙，为了谈业务总是不着家，他们妈妈身体不太好，干不了重活累活，上了班回来后就只烧饭洗碗。其他的家务事，除了钟点工一周来一次打扫，基本都是厉芸和厉绛两个人伙着干的。在俩姐弟的心里，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和伙伴。

　　他们家是重组家庭，厉绛是在两岁的时候跟着他妈妈嫁给厉芸的爸爸的。厉芸还记得，他们妈妈刚进门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心里对自己从此以后多了一个后妈这回事感到非常抵触。每次叫吃饭，她都躲在房间里生闷气，然后偷偷哭，觉得自己的妈妈已经被人替代掉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妈妈犯了病，拿着衣服去阳台洗的半路上忽然径直往地面栽了下去。他们爸爸火急火燎地送妈妈去医院，两岁的厉绛就被安排给了厉芸照顾。厉芸那时候七岁了，厉绛又是个安静不好动的小团子，给几块积木他都能玩一天的那种。他们爸爸也已经联系了家离得不远的姑姑，所以让厉芸暂时看顾一下厉绛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人出门了之后，厉绛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玩具。厉芸因为赌气而常常不肯跟他们一起吃晚饭，要等到大家都各自回房，她才会偷偷地爬起来去厨房里找他们妈妈特地为她留起来的吃的。其实她早就饿了，于是这次趁着爸爸妈妈不在，她就从房里出来了，进了厨房，找到了今天留好的奶黄包和红烧肉。

　　她端着吃的走过客厅回房间，抱着小皮球的小团子厉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因为不喜欢后妈，厉芸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多出来的弟弟没什么好脸色。此时家里没有大人，她对上了厉绛漆亮的一双眼，却忽然觉得对方此时这样傻乎乎肉嘟嘟的，还挺可爱。她心想着，这是自己家，她为什么要自己躲到房里去？

　　这样想着，她就挺着背脊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吃包子一边打开了电视看动画片。吃得噎了，她又够了一个橘子剥。然后厉小绛就咕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颠颠地朝她跑过来，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橘子看。

　　厉芸跟他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她冷着脸问：“你也想吃？”说着就把橘子伸到了厉绛面前晃了晃。

　　小团子眼看着橘子到了眼前，便伸了手去接，结果还没碰到呢，就又被小女孩恶作剧一般地收了回去。

　　“才不给你吃。”厉芸嘀咕一句，泄愤似的塞了一瓣橘子进嘴里。然而刚咬了一口，她就被酸得打了个寒噤。她的表情狰狞，不明所以的厉小绛却被逗得咯咯直笑。哪怕知道对方这么小个团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嘲笑，但厉芸还是被他的笑气到了。她气鼓鼓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扫身边的小娃一眼，撕干净了橘瓣的茎，递给厉绛：“呐，给你。”

　　厉小绛高高兴兴地接过了就把橘瓣往嘴里塞，下一刻，他也被酸得五官都皱起来了，直接把橘瓣吐了出来。

　　厉芸看得大笑。她第一次觉得，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大玩具也挺好的，哪怕这个大玩具叫做“弟弟”。

　　于是之后，她慢慢接受了厉绛母子的存在，她慢慢地接受了他们是一家四口这一事实。他们妈妈检查出来是心脏出了毛病，厉芸有天晚上在他们房间门口听到了爸爸妈妈说的话，隐约知道得了这个病，他们妈妈的年寿不永。厉芸突然就对还那么小的厉绛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同情来。她觉得，他们都是没法永远有妈妈的可怜人。

　　可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厉芸就已经把照顾厉绛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她本也不是个叛逆不懂事的小孩，等到从心里接受了厉绛母子，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个后妈能够活得久一点，多陪着他们一点。所以厉绛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领着在玩，她自己的贴身衣物也都自己洗，厉绛再稍微大一点了，她便连带着把厉绛的也一起洗了。后来，这件事情就成了一种习惯。

　　他们妈妈去世的时候，流着泪说，他们姐弟俩能够这么互相扶持着，她走也走得安心了。妈妈是笑着走的，走之前还握着他们姐弟俩的手。其实自己的亲妈当年去世，厉芸也是亲眼看着的。只是隔了多年了，她记忆中的妈妈去世的模样，跟后妈去世的模样交错在一起，她已经分不清是否有所不同。

　　厉绛那时候刚上初一，却已经跟那些咋咋呼呼的男生不一样，显出了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妈妈在眼前断了气，他只是怔愣僵硬了好一会儿，然后红着眼眶抖着手，将妈妈的手轻轻搁在了她的肚子上，给她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衣角。全程他都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就苍白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抿着嘴唇低掩着眼睫，却让所有赶来见妈妈最后一面的亲戚朋友们都忍不住哭出了声。

　　厉芸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拉紧了厉绛的手，然后抱住了他。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这一刻，她仿佛感觉，她跟厉绛的心从未有这般贴近过。

　　在失去了妈妈之后的几年，他们爸爸的工作更忙了，有时候两三个月都不回家一趟。家里请了一个保姆阿姨，是奶奶那边的一个亲戚，每天过来帮家里收拾收拾，给两个孩子做做饭。但毕竟不是母亲，没有办法做得面面俱到。好在厉芸从小照顾厉绛已经照顾习惯了，所以他们的生活质量都仍过得去。

　　厉芸觉得，姐姐照顾弟弟是应该的，毕竟一直以来老话都说，长姐如母。可当她把这些事情告诉她的同桌，她的好朋友的时候，对方却满是讶异。对方问：“你竟然还给你弟弟洗内裤袜子？我的天哪你弟弟几岁啊？”

　　厉芸不解：“念初中啊。”

　　“初中？傻丫头，初中男生都已经发育了。再是弟弟也得避嫌了啊！再说了，你是姐姐，又不真的是妈，有些事情你还是应该注意一下的。”她的朋友提醒她道。之后又说：“反正如果我弟还让我给他洗袜子，我直接打爆他的狗头！”

　　厉芸讷讷了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本还想说，她跟厉绛到现在为止还偶尔会睡一张床。尤其是打雷下雨的日子，因为她她亲妈走的时候也是个下雨天，外面也打着很响很响的雷，她也许是站在妈妈冰冷的尸体旁太久了，有了心理阴影故而格外害怕雷声，所以每次她都得找厉绛陪着才能睡得着。家里时常只有他们姐弟两个人，她照顾厉绛成了习惯，而同时，在心里依赖厉绛也成了习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因为她们是姐弟，是亲人啊，做出比常人亲近的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

　　厉芸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审视她跟厉绛的关系的，可惜，她的身边从来没有大人教导过她跟自己的弟弟应该保持怎样的距离才是合适的，所以厉芸一边纠结着，一边仍旧按照之前的模式继续跟厉绛相处着。

　　一直到她高中毕业，去上了大学。

　　男生一旦开始生长发育，个头就窜得特别快。厉芸才去了大学不到半年，赶着元旦回了趟家，看到等在火车站的高挑瘦长的英俊男生，差点就没认出是谁。

　　厉绛的五官长开了，褪去了稚气，加上沉静内敛的气质和如星如月的漂亮眼睛，哪怕才屁大点的年纪，却已经有了足够吸引人眼球的本钱。厉芸在这一刻，隔着往来的行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弟弟多了一点陌生的气息，让她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去相认。

　　她以为，这大概是分别了四个月带来的后遗症，回到家，回到熟悉的环境就好了。所以她并没有把这点心思放在心上，拖着行李箱加快了脚步过去，给了厉绛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人都大了，保姆阿姨就不是常呆着了，基本就是过来给厉绛做顿晚饭，然后就回去了。这次也依然如是，从吃晚饭开始，家里就只有厉芸跟厉绛两个人了。

　　晚上洗完了澡，厉芸习惯性地要去洗衣服，在衣篓里却没有找到厉绛换下的衣裤，便敲了他的门问他：“阿绛，你衣服呢？拿给我，我去洗了。”

　　她当时只穿了一件偏长的T恤，有点薄，贴在身上让胸口的轮廓有些明显，下面两条光`裸的腿也显得过于坦陈。厉绛只朝她瞥了一眼，就很快地收回了目光，淡声回答说：“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你早点睡吧。”

　　厉芸闻言开了句玩笑：“才分开这么几个月，你就跟我生疏啦？那也行吧，你等下帮我的也洗了吧。”然后轻笑着替他掩上了门，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