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苜蓿》童心客

8、崭新的时代

　　青岩是世界上最后一座城市。

　　青岩很小，只比普通的县城要大那么一点。青岩也很大，它紧靠着一片辽阔的海。当地球上所有城市都凭空消失后，这里是唯一一片有生命的土地。

　　柏星展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走到这里，但他一直有感应，有一个人和他朝着对立的方向拼命走来，直到他们在青岩相会，他才知道那个人是来宁。

　　这座城市已经成为废墟。他知道，不久以后，这里就会开满叫做紫花苜蓿的紫色小花，来宁会离开，这里只会剩下他一个人，因为他终于醒来。

　　他发脑海里经历了一系列混乱的，毫无头绪的事，这都没有关系，只要那些人和事彻底消失，曾经发生过什么也就再也没有意义了，那些痛苦，欢乐，错愕，就再也没有意义了。

　　他多想听一曲钢琴，可是身边没有钢琴可以为他所弹奏。

　　他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孤独的人。念书的时候，他学到历史，深感历史之可贵，当一切不复存在时便会显得多么悲哀。他抬头去看天空，从未觉得星星居然离得这样近，好似近在眼前一般。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往哪里去，只在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珍珠戒指。这戒指是来宁离开前留给他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会有悲伤呢？

　　他声嘶力竭地向天空，或者是天空外呼喊：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成为这个宇宙中的一份子，为什么要拥有思考，为什么对一切无能为力。

　　最后陪伴他的，居然只有条小蛇。

　　他低头，那条小蛇缠绕在他脚边，居然在轻轻舔舐。

　　为何世界创造生命，又要夺走生命。为何每一个梦最终都会醒来。他多希望此时自己还在梦里，一个永恒的梦。

　　柏星展踏入这座沦为废墟的城市，试图寻找一点过去的痕迹。可他却悲戚地发现，就算是来宁的脸，他都已经记不真切了。如果时间能够倒转，他一定要醒着过完这一生，然后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死去。

　　废墟上开满花朵，这是多么荒唐的事。然而这个曾经美丽的星球，如今活着的只剩下他与一条小白蛇，还有这映入眼帘满目野花了。

　　紫色代表悲伤，苜蓿则象征着侥幸。

　　他不愿要这份侥幸了。

　　柏星展虔诚地弯下身躯，将手指伸向小蛇，他知道这样的小蛇，利齿中藏着惊人的毒药：“带我走吧。”他自言自语道，“我不想死，我想要一开始就不曾来到这个世上。”

　　。

　　柏星展睁开眼，他眼前是校服裤子上沾着猫的血迹的柏会月，他冲上去拥抱她，告诉她：“我很爱你，现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人在爱着你，以后，你会遇到相爱的人，请你一定要相信。”

　　他再度睁开眼，课桌前，原本怒目圆睁的老师见他醒来，满脸震惊得望着他，用一只戴着珍珠戒指的，粗糙的，夹着粉笔的手捂住嘴巴。他对老师笑了笑，随后挺直腰杆让老师继续讲课。

　　他回到那片海边，有着微卷头发的蓝色条纹泳衣女孩在浅水滩游泳，他冲着女孩大喊：“我更喜欢你直发的模样。”那个女孩闻言向他奔来，她说：“我也这么觉得，我叫来宁，下次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一定就是直发了。”

　　柏星展笑着问她：“你喜不喜欢钢琴？”

　　“喜欢的，可惜我不会弹。”

　　柏星展牵过她的手，只道：“我弹给你听。”他靠近眼前的来宁，嗅到一阵莫名的芬芳，来宁笑道：“是茉莉的香气。只可惜今天早上，那瓶香水被我打碎了。”

　　“没有关系，走吧，我弹琴给你听。”

　　柏星展坐在李宏卫面前，李宏卫已经很老了，双眼却很有精神，柏星展告诉他，自己一直想去纹身，可惜那家纹身工作室的老板始终不在。李宏卫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搪瓷杯饮水，却一不小心将杯子撞翻倒在了地上——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柏星展下楼时，楼下的老太婆还在咒骂，抱怨一天到晚天花板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柏星展回到大学宿舍，齐昀在屋内抽烟，他在阳台上看星星，校园广播播报着一条最新新闻，他没有仔细听，大概是外星文明似乎已经观察地球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真的是这吗？他抬头仰望天空，会不会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另一端也这样仰望着他。片刻后新闻转而又报到一起邪教案件，邪教创始人从三楼意外落下，目前正在接受抢救，他的教众却集体相约在城市中心自焚，他们自焚前高呼地球毁灭前死去的他们将得到永生。

　　屋内的齐昀只道：“谁能证明这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想去死。我要在到来前做一个很长的梦，一个不会醒过来的梦。”他回过头去砍自己的爱人，“你愿意陪我去做吗？”

　　“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做成的事。何况，我不怕死。”

　　柏星展再次睁开眼，此时的他既不能说话，也无法行动，他躺着一个女人的怀里，那个女人拿了一个小铃铛逗他开心。

　　他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置身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没有任何感觉，却仍然能感到自我的存在，并且，在他四周似乎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自我。

　　他就这样在黑暗里等待。

　　一直等。

　　。

　　初秋的青岩市忽如其来地下起了一场大暴雨，柏星展始料未及，出门忘了带伞。

　　一个年轻男人似乎瞧见到他的窘迫，撑着一把黑色的小伞奔向他。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手捧一束紫色的小花，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那间酒店。”柏星展指向不远处那栋高大的白色建筑。

　　男人笑道：“正好我也要去那个地方，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谢你。”

　　男人摇摇头：“你不必谢我，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需要这把伞的人。”

　　二人同撑一把伞，步入暴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