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苜蓿》童心客

7、纳西索斯

　　来宁第一个被下了大狱。

　　王勉一夜之间不知经历了什么，第二天一早亲自登门来找柏星展，他说：有些事，我这辈子得做一次。

　　回到局里，来宁当即以涉黑涉邪的罪名被捕，她倒没有反抗，当着全局人的面走向柏星展给了他一个老朋友般的拥抱，她在柏星展耳边低语一句，随后欣然被扣上手铐。她滑凉的长发滑过一位逮捕她的刑警手心，竟让那刑警心底一凉。

　　捉拿完来宁后，王勉将所有人召集到大厅，同众人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他提到：“有怕引火上身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王勉不强求你们。”

　　上百号人面面相觑，半晌过去，没有一个人离开。先出头的是法医老胡：“横竖一条命，为这玩意拼一拼有何不可？”

　　一个中年警察突然道：“我还有父母，老婆孩子……”

　　王勉却豁然道：“大可以走，我说了，我不阻拦。我为了问心无愧而自私一回，从没想过要拉着别人与我共沉沦。”

　　此时有人慷慨激昂大放阙词，也有人静得闲坐亭中赏花观鱼。

　　齐昀扯下塞在柏会月嘴中的方巾，随手扔进鱼池里，那些红鲤受惊，四处游窜起来。他笑着问她：有没有听过纳西索斯的故事。柏会月早就处在半昏状态，哪里听得进去？齐昀倒没有在乎，继道：“有一天纳西索斯在水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然而却不知那就是他本人，爱慕不己，终于有一天他赴水求欢溺水死亡。众神出于同情，让他死后化为水仙花。”

　　一旁周常林略微皱起眉头：“齐昀，你今天话有些多了。”

　　“你说，谁在水中，谁在岸上？”齐昀拍拍柏会月发青的小脸，只是这句话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周常林，或许是在问自己。

　　自从齐昀知道这个秘密开始，这是他一直思索的问题。只有他最先知道柏星展被切成了两半，曾经的他为了自己的爱人，一直在为柏星展找回那另外一半。谁能想到，另外一半也在苦苦追寻。只是，他后来才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们两个本就是一体，若要寻找到彼此，谈何容易。只是他一直弄不明白，周常林在里面究竟又是什么角色，无论他再怎么试探，这个人依旧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周常林曾说：“这个城市的人分两半，一半人太过懦弱又自以为是，一半有自知之明的人又太过沉默。所以这片天总是黑的，雾也散不去。敢于持火驱雾的人又少又可怜。”

　　柏星展是哪种？齐昀以为，他是沉默的那一批人。似乎一直处在人格缺失的那个阶段，这种人是不会发声的，但自己爱上了这样的人。

　　他想，自己不能永远年轻，就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把人生中最想要探寻的东西找到，其次才是复仇。他和周常林的共同观点，就是不喜欢“复仇”二字。被毁灭的东西无法再来，已产生的仇恨不会消失——哪怕于他们而言，本就没有仇恨可言。他所做的，只是当下自己想做的事，这一点，旁人不会明白。

　　“事到如今，你才是唯一的普通人，这才是可笑的。”柏会月此刻才露出痛苦的表情来，这是一个成年人脸上才会出现的表情，彻底的绝望。齐昀面无表情将被绳子捆绑住的柏星月一把推进鱼池，池子很浅，只是柏会月没有挣扎，很快就沉了下去。

　　周常林突然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水仙。”

　　。

　　“你和我只能留一个，我是知道的。”来宁蹲在白沙滩上拨弄着沙子，她一头墨似的长发就这样倾洒在沙滩上，海浪时起时落，月光下竟然显得有几分浪漫。她漆黑纯净的瞳仁直直盯着眼前的柏星展，微微含笑：“快结束了，这个梦。”她指着海平线上，蓬勃欲出的彤光与月光相接，竟然无半分诡异。天上是满天的星星。

　　他注视着眼前人良久，方道：“你从前来过这里？”

　　“来过，我来这里游泳，我还记得，那天我穿的蓝白条纹的泳衣。这里还有好听的钢琴声，真想再听见啊……在醒来之前。”说罢，她冲柏星展眨了眨眼睛。

　　柏星展回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的白色房子，落地窗内，蓝色窗帘无风自动，显露出屋里那架钢琴。他说：“我弹给你听。”

　　二人走到白色房子前，发现门未上锁，推门而入，只闻屋内一阵茉莉花香。一具白骨倚靠在钢琴旁，琴盖上放置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紫花苜蓿。

　　来宁说：“许多年后，这个地方会一个人都不剩，开遍这种花，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变成一体，你要等。”

　　柏星展坐到白骨身旁，掀开琴盖。一个个音符缓缓流出，他开始了自己的演奏。

　　。

　　柏星展带领一行人来到城市中心最繁华的购物广场，一群人封锁场地，他独带一队人马去搜查四楼——那家纹身工作室。当他来到工作室面前，只见几个拆卸的工人，那间工作室已被搬得一干二净。

　　“这里要改成一间花店。”一个工人说。他们见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刑警，立刻停了手中的动作。

　　柏星展呆呆愣在原地，忽闻身后商场楼层下穿来一片刺耳的惨叫，他猛地回头，只见天井下，几十个人身上燃起熊熊大火，惊慌失措的路人拼命往广场外跑。他见过这个场景，当年周常林教派一案，也有这么些人聚众自焚。他隐约听见有人惊呼：这个世界，这个星球，就要被毁灭了。

　　没有人上前，没有人敢上前。有人听懂了这话的含义，当即失声痛哭起来。

　　整座城市陷入灰暗当中。

　　接到这通消息的王勉当即跪地，失声痛哭。他舍去性命想要保护的事物，竟然能这样轻而易举被人摧毁。他此时原本正通往山崖上那处庭院，只是他命令司机停了车，在这环山路的半山腰，他冲青岩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趁人不备，纵身跃下山去。

　　车上的老胡看着这一幕无言，静静抽罢一支烟。能死在事发之前，或许算得上是好事。

　　招呼剩下车上的一众人：“走吧，咱们继续上山去。”

　　王勉走前调动的军用直升机早就将那山崖上的小院团团围住，待车队赶到，已是夜色将至，那处建筑早就被炸得破败不堪，断壁残垣，硝烟味弥漫整个山崖。

　　一个警官跳下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难道这样就结束了？”他走近去看，废墟中间，一个圆形的黑色石块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只见顷刻间，天际一大片黑色的石块向地面飞来。

　　真的要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