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演绎论证》北让

3、帮助

　　晚上唐向霜躺在床上，她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点水汽。

　　她总算是接受一切都不是走马灯这个事实了。
　　她是真的回到了自己十四岁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她都在做什么呢？

　　唐向霜回想起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学笔记本，塞满课桌抽屉的奥数题。
　　是数学啊。

　　现在的她还是一个刚接触到数学精妙之处的初学者。

　　满怀憧憬、壮志酬筹地想要走到通往数学的道路上，却不知道这条路充满了多少荆棘挫折，一路跌跌撞撞，几乎将她的腰折弯。
　　最后把她的骄傲无情地踩在脚底。

　　所以她知难而退，从此将数学从自己的生命中撇去。

　　失去了数学之后，她的人生变得如何了呢。
　　显而易见。

　　唐向霜闭上眼睛，她突然觉得好累。

　　“怎么这么多人没来。”拿着书上课的女老师一进来就看到座无虚席的教室内空出了几个位置。

　　唐向霜扭头，看到空无一物、干净得蹭亮的课桌，眉头不自主地皱了一下。

　　除了诸清之外，还有三四个人没来，但唐向霜早忘记自己初中同学有谁了，所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以诸清的性格，他绝不会因为起晚了或者不想上课这种理由迟到，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拖住了他。

　　“唉，又是余盛他们……”华文心叹了口气，无力地扶额。
　　余盛？好像是他们班吊车尾的那几个人？他们跟诸清有什么关系？

　　唐向霜戳戳华文心，“什么余盛，他们干嘛了？”

　　“你忘记了？不是一直都听说余盛、钱飞光还有孙义在找诸清麻烦吗？”华文心压低声音往唐向霜那边凑近说道。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因为初中跟诸清关系实在是不好，所以她从没关心过诸清的生活，自然不知道他跟谁是朋友、又跟谁结过仇。

　　直到第一节课下课铃打响，诸清才堪堪到教室。

　　然后唐向霜一抬头，看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诸清。

　　明明老师一下课就离开了，班级的同学看到这样的诸清之后居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讲话声。

　　墨黑的发丝湿哒哒地一根一根紧贴着额头，白色的校服衬衫上染上了污水，仔细看过去还有几个若影若现的脚印。
　　裤子更不用说，也是湿的，只不过裤管被他向上卷了几圈，露出了纤细瘦弱的小腿。

　　唐向霜大脑嗡地一下宕机了，她很难想象诸清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在自己面前。

　　就像是虔诚的教徒发现自己信奉的神即将被拉下神位。

　　唐向霜将诸清捧在王座上太久了，久到“诸清”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意象。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椅子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是怎么回事！”
　　唐向霜挡在了诸清面前。
　　她像一个捍卫着自己神明的卫道士。

　　诸清第一次将视线移到少女脸上，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解为什么唐向霜会这么气愤。
　　“……跟你无关。”

　　距离拉近了之后，唐向霜才发现诸清其实身上味道也不好闻，所以即使听到他毫不留情的话之后，依然没有后退，“你这一身不难受吗？”

　　“难受。”
　　还蛮诚实的。

　　唐向霜印象很深，自己在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完全没有准备，裤子后面染出了一片暗红色，唐仁再怎么学习养孩子也没法完全照顾到她，这是性别上的鸿沟，后面是求助了女老师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万能的。

　　从此之后她就会习惯在学校多放一套用来换的衣服，除了应对突发的情况，有时候运动完之后也换掉浸满汗水的校服。

　　现在正是这套衣服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唐向霜走到教室后面从自己的小箱子拿出一个购物袋，那是她用来装衣服的袋子，然后气势汹汹地冲到诸清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往教室外面走。

　　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唐向霜才发现，他的手腕纤细得有些吓人。
　　他怎么会这么瘦？

　　诸清并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人带走。

　　唐向霜把他拉到隔壁教师楼的厕所，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把袋子塞到他怀里，示意他去换。

　　“衣服大小应该正好的，里面还有一条毛巾，是干净的，你可以先擦擦身体再换。”唐向霜细致地叮嘱道。

　　诸清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唐向霜说完才回道，“谢谢。”

　　男生就是有一点好处，短头发可以直接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而且还好天气蛮热的，诸清冲了一下头，用唐向霜的干毛巾擦了擦，等头发半干之后用水打湿毛巾，然后带着她给的那套衣服进了男厕所隔间。

　　唐向霜听到了上课铃，她却没急着去上课，站在厕所门口等着他出来。

　　男生发育的晚，还是初中生的诸清堪堪只有一米七左右，而唐向霜习惯穿大一号的衣服，所以当诸清出来的时候，看着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毛巾已经脏了，被诸清放在袋子里，“我明天还给你。”

　　从校服衬衫换成短袖之后，诸清手臂上一大块擦破的地方也暴露出来了。

　　唐向霜注意到之后直接说，“我带你去医务室。”
　　诸清沉默了一下，“……好。”

　　这次不用被牵着走了，他主动跟在唐向霜身后。

　　诸清观察面前少女的背影，内心淡淡的疑惑挥之不去。

　　唐向霜，他对她的认识还停留在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自己的前桌上，或许还要加上对自己满满的敌视，他从没想到她会站出来帮助自己。

　　更何况，她的帮助热情而又恰到好处。

　　也许是他太过浅薄了，说不定唐向霜本身就热于助人，拥有强烈正义感。

　　唐向霜要是知道诸清现在在想什么，一定第一时间锤他。

　　医务室老师处理这种外伤很习惯了，她让诸清坐着，给他涂红药水。

　　唐向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之后问道，“今天怎么回事，你被找茬了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阿？！

　　“我们班的余盛？他们今天也没来，是专门在路上堵你，然后找你麻烦？”
　　诸清回道，“嗯。”

　　诸清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让人很怀疑刚刚那个形象不堪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照他这个态度，被这么对待肯定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了。”医务室老师手上的工作结束了，她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后问道，“这是被人打的？跟班主任说过吗？”
　　“没有。”诸清回道。

　　“要跟班主任说一声知道吗？”医务室老师告诫道，等待着诸清的回应。
　　诸清顺着她的话，“知道了。”

　　“好了，快回去上课吧。”
　　唐向霜和诸清两人同时对她说道，“谢谢老师。”

　　回教室路上，唐向霜问出来在医务室忍住没问出来的话，“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诸清也不遮掩，他没觉得这是件什么不能说的事，“我走在梧桐路上，碰到了他们，余盛拉我到垃圾回收站那边……”他停顿了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后踢了几脚。”

　　这就是他身上异味和脚印的来源。

　　“孙义他们也这么做了吗？”
　　“没，他们在帮他望风。”

　　唐向霜很冷静，“行，我知道了。”

　　教室里老师正在上课，他估计从同学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缘由，没有追究两人迟到的事，“先坐下吧。”

　　唐向霜注意到余盛他们居然也已经回校了，此刻用惊异和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们。
　　所以说这到底有什么不可置信的！她跟诸清的关系有坏成这样吗？？

　　一下课还没等唐向霜有什么举动，余盛就先找上门来了，当然这个对象是诸清。

　　余盛留着一头板寸，比诸清高一点，身上校服穿得歪歪扭扭的，就是人们刻板印象中“坏学生”的模样。

　　他走到诸清边上踢了一脚他的课桌，抽屉里面的课本晃荡了一下。
　　这一响声仿佛关上了教室内的声音开关，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虽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不好，但余盛也只有在校外才会这么明晃晃地这么对他，在学校里面还是以无视居多。
　　所以很多班级同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针锋相对的场面。

　　“去找帮手了？你以为去讨好唐向霜我就不会动你了？”余盛声音还带着点公鸭嗓，语气努力往凶恶方向靠近，但唐向霜完全没被吓到，只觉得有点好笑。

　　诸清把被踢歪的课桌摆正，无视了他，自顾自继续打断的作业。

　　余盛见状，胸口的怒气更盛，他伸出手，居然准备直接拉起诸清的领口。

　　不过在那之前，唐向霜就阻止了他，“你想做什么？”

　　余盛看到自己手臂被人挡住，抬头一看，居然又是唐向霜。

　　少女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让人觉得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气势不自觉就矮了一截。
　　明明还是稚嫩的脸庞，余盛却从上面看到了与之不匹配的成熟，他下意识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对自己被一个身板孱弱的女生给吓住了而恼羞成怒。

　　“唐向霜，你别多管闲事！”

　　华文心作为最靠近这三个人的旁观者快被惊呆了。
　　她从来不知道唐向霜原来是一个胆子这么大的人。

　　“这不是多管闲事。”唐向霜毫不退缩，她目光炯炯，“对他人施以暴力是强权的行为，人不能因为自身比弱者强而肆意欺凌他人，还是说……诸清有哪里得罪过你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有人都知道诸清不会主动挑起祸端，哪怕退一百步，就算一开始是诸清的过错，那也绝不是余盛用武力报复的理由。

　　顿时，班级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落在余盛身上，带着隐约的不待见，没人会待见一个暴力行事的人。

　　余盛脸都被憋红了，他说不过唐向霜，又不想对女人动手。
　　妈的，唐向霜怎么会是女人！

　　“这是学校，如果你还想动手的话，我只能去找秦老师来了。”唐向霜一脸正义地说着被称为“打小报告”行为的事。

　　秦老师就是他们的班主任，那个年轻的男老师，今年刚来学校就担任初二（3）班的班主任，人很温和，作为数学老师上课也上得还不错。

　　就算知道老师性格和善，但学生对老师总有一股莫名的敬畏感，余盛也是如此，他听完唐向霜的话瞪了她一眼，使劲甩开她钳制住自己的手，一脸不服气地坐回到自己位置。

　　唐向霜见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也坐了回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吧……

　　只有华文心很震惊，她甚至开始怀疑唐向霜是不是有个长得完全一样的双胞胎妹妹。

　　“你怎么会去对上余盛啊！”就算声音压低了，华文心的话听上去依然情感充沛，生气中带着点后怕。

　　“他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光看刚刚诸清进门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有多过分了，作为无关者或处于怕被报复所以选择旁观的确无可厚非，但我有什么理由去怕一个同班男生。”唐向霜歪了歪头说道。

　　华文心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额？好像，的确是这样？”

　　唐向霜补充了一句，“难道他有厉害的家庭背景？比如说，一句话就能让我退学……”

　　华文心顿时无语，觉得唐向霜又开始不靠谱起来，“你活在小说里呢，这么牛逼轰轰的人物哪会在我们学校。”

　　静东第一中学的确是一所不错的中学，在整个静东也是中上流的，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一所普通的公办中学，别说又权势的人了，哪怕是稍微有点小钱的生意人也有更好的选择。

　　唐向霜笑了笑，“那就好了嘛，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
　　“你做这些事会开心吗？”

　　“为什么不开心？”
　　华文心心想诸清又不会感激你，你有什么好开心的，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唐向霜看出她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为了别人，只是我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远处的余盛可能听不到她们小声的交流，但就在唐向霜身后的诸清可是全都听到了，他流畅的书写突然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