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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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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会君刚从大学出来的时候,他爸给他在城里的一家小公司找了件事干。
他整天盯着一张张跟死人脸一样的宋体字打印纸,将一垛垛文件累得比他家的茶几都高,那弥漫在走廊与办公室的浓茶和烟味混合起来的味道能让他想起冷掉的馊鱼肉,喉头常常因此冒出一股酸水。终于有一天,他瞒着他爸,把辞职信往领导脸上一甩,潇潇洒洒拿着以前的奖学金和几个月来的小工资去当了背包客。
他从淮南一路走到青藏高原脚下,他蹭过饭,睡过大街,挨过打,亲自用脚丈量这一寸寸土地,也算得上一门本事。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囊中羞涩,再不回去可能就有些难了,他提了提包,望了望自己先前走过的路,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程会君不是一个会选择原路返回的人,他换了一条新路,只不过比来的时候要好走一些,但也还是看到一些自己来的时候没看到的风景,这让他很是满意。
那天,程会君从睡袋里钻出来,抖了抖精神,决定下山去买一些压缩饼干,同时看看能不能搞上几条烟,这年头卖条烟的人已经很少了。
程会君从山林里跳到了大马路上,坑坑洼洼的地面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他这地方有多偏。
程会君挠了挠脑袋,翻出手机看了看地图,发现自己走偏了十五里。
他暗骂一声,不过好在现在是清晨,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肯定是可以的。
程会君过了马路,正要进另一片林子时,看见十米外的地方有一个怪新的红布,这与周围的荒凉有些格格不入。
是个襁褓
忽然那襁褓动了几下,然后,山谷里就回荡起婴儿的啼哭声。
程会君想到早些年听那些民俗地方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吓得从原地跳起来,正准备往反方向跑。
他又忽然一愣,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都已经沾了晦气,自己再跑能跑过鬼不成。这若是个鬼娃娃,他也就认命了,这若是个人娃娃,自己岂不是真的罪过?
程会君默念了几句“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也不管念得合不合规矩,壮着胆子走到襁褓跟前,揭开了盖在婴儿脸上的布。
那婴儿的眼睛差点把他整个人吸进去。
纯净得像...像...像四川的海子,像九华山的云海。
程会君小心地捂住婴儿的耳朵,高喊一声:“有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他慢慢抱起婴儿,决定不抄近道,从大路走到先前要去的村子。
程会君走到村子里时,时至下午,大家都在午睡,路上少有人在。
他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出来的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
“兄弟,您好,请问你家有没有奶粉?我包里的奶粉有点过期,我女儿饿了。我钱在银行里,没提出来。”
那小伙子打量了两眼程会君,道:“你是hiker”
程会君点了点头。
小伙子面色有些不善了:“你带着女儿满中国到处逛?你怎么想的?不怕你女儿出事?你这爸怎么当的?你老婆呢?不管吗?简直在瞎搞!”
程会君当真是一个哑巴吃黄连,自己也不能解释,这要把自己越描越黑给描成了人贩子,这到局里去就是真的没办法解释了。
程会君只是顺着小伙子的话赔不是,那小伙子到最后还是请他进了门,自己去村里的小店那买了一小罐奶粉。
婴儿喝了奶粉,也消停了下来,慢慢地就睡着了,那恬静的睡颜和一起一伏的小肚子让程会君很心疼。
小伙子给程会君泡了一桶面,两个人聊了起来,程会君得知,小伙子姓于,是暑期上大学回来的。程会君先以自己“女儿”引入话题,然后聊到绑架,溺婴,最后聊到弃婴,可自始至终小伙子都没提到周围有哪户人家弃了个女婴。
程会君有些纳闷了,但也没有提起那茬,不然显得太刻意了。
他临行前,小伙子把一小罐奶粉给了他,顺便塞给他三百块钱。
程会君赶紧拒绝:
“兄弟,这奶粉我能收,这钱我不敢收,太欠人情了。”
小伙子笑道:“怎么,你女儿跟着你从湖南走到安徽,就靠着这泡不了半杯子的奶粉撑着,你信不信我告你虐待儿童?再说,咱今天之后就是过路人,这钱你就受着,也不用还了,少了三百块钱还饿不死我,你也别跟你爸倔了,买两张火车票回老家吧。”
程会君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连连道谢,还想要小伙子的电话号码,但被小伙子拒绝了。
“我知道你号码就行了,省得到后来知道你是骗子。”小伙子调侃道。
程会君很爽快地把号码报给了他,小伙子试着打了打,果然通了。
小伙子说:“成,有你号码就方便了,看我以后怎么抓到你!”
程会君笑了笑,和小伙子作了告别,他知道,他那存在小伙子手机里的号码差不多就此尘封了。
他离了那村子后,原本是想把孩子送去城里公安局去查查失踪户口,但是半路上他改变了想法。
孩子他爸妈竟狠心至把一个女婴丢在那种地方,料想把她送回去也难逃悲惨的命运。程会君看见女婴无邪的眼睛与脸蛋,当真是想自己养。
想到自己在大学时的前女友,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照小伙子说的,他抱着这女娃娃,也不敢再在路上瞎颠簸,买了车票回了老家。
他前女友和他是一个镇上的,自小感情就很好,最后上了一个大学,但后来她实在是不能适应程会君南北到处乱闯的日子,就提出了分手。
前女友叫周海琴,当她看见程会君在门口时,也没有太大反应,很自然地请他进了门。看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女娃娃,有一点怅然。
周海琴原本以为他会先和自己寒暄几句,没料他一上来就把她的脸给问黑了。
“你结婚了吗?”
“...还没。”
“男朋友呢?”
“...我妈今天晚上逼我去相亲。”
“那咱俩去领证吧。”
周海琴听完正要赶人,程会君赶紧把事情给解释了,顺便连自己的计划也说了,周海琴听罢,才坐会了沙发上思考这件事情。
程会君眼看着周海琴慢慢把嘴张开,整个脑子都回响着心跳声,生怕她不答应。
“你保证,以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赚钱养家,你那孩子我的确可以养,但我不是菩萨,我不想为了一个婴儿牺牲我...”
程会君未等她把话说完,就拉着她一道跑着去民政局领了证。
前台看到程会君手上的女婴时,她有点怀疑。
“这婴儿怎么回事?”
“哦,我表姐的!”
前台也不多嘴,自己见到的形形色色的男女多了,这一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周海琴看着手上多出来的小红本本,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给她妈打了一个电话。
“喂,海琴啊?”
“妈,我结婚了。”
“...”
周海琴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电话拿远了耳朵。
周海琴的决定是对的。
“你他娘的小兔崽子,你结婚连我们商量都不商量!有男朋友吱都不吱一声,我们也好代你看看,你这把自己给了一个地痞流氓,你下半辈子哭去吧!我...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孽障!”周海琴并没有开免提,但电话里的声音依旧被程会君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儿周妈也平了平心情:“对面谁啊,我认识不?”
“程会君。”
电话对面安静了。
电话上面的计时器一秒一秒的跳着,片晌后才听见对面那一声叹气。
“他不瞎跑了吧。”
“他答应过我了。”
“你把电话给他。”
程会君接过电话,周妈跟程会君说了一些自己该说的,大概说了十分钟左右,到最后,她忽然问道:
“你什么时候和海琴又好起来了?”
程会君不知道说什么了。
总不能说自己临时起意吧。
周海琴接过电话:“妈,瞧你这话说的,搞得跟你没谈过恋爱似的,这好起来就好起来了,哪来这么多理由。”这话语气颇为羞涩,周海琴一边说着,一边冷冷地看着程会君,看得他直发悚。
周妈最后还是没有再问下去,挂了电话,也就算默许了这件事。
周海琴双手环胸,“你那锦囊妙计,什么时候用?”
“夜长梦多,现在就干吧,去找老金去!”
程会君和周海琴一起去找金阳的时候,金阳正在给一辆车补胎。
金阳小时候一直和程会君很玩得来,不过成绩一直不太好,现在跟着他爸在维修店修车,也能搞到一点钱,以前金阳和程会君开玩笑说,自己巴不得在进镇的路口上洒一把钉子。
金阳听到脚步声侧了侧头,说:
“哟,你这小两口被哪阵风吹过来了?哦,不对,不能叫小两口,该掌嘴。”说罢,金阳给自己嘴刷了一巴子,沾了一嘴机油,赶紧呸了几口。
周海琴一撑腰,掏出了红本本。
“姓金的,看这!”
金阳眼睛都瞪圆了:“你们不是...成啊,领了证就过来和我秀是吧,那我刚才小两口也没叫错吗,白掌嘴了。哟,刚才没注意,孩子都有了!......孩子都有了才找我秀恩爱?”
程会君笑了笑:“莫贫嘴了,把你顾客先送走吧!”
顾客交了钱,程会君立刻把金阳背一拍,把他推进了里屋。
“诶诶诶,什么事情搞那么神神秘秘的?外面说不就好了?请我去炸楼啊?那不成,犯法的事情我不干。”
程会君把金阳往椅子上一按:“你爸在外面,这事虽然不犯法,但也不好让别人知道。”
金阳作出一股不耐烦的表情:“成成成!你讲你讲!”
程会君说完这件事情的时候,金阳也严肃了起来。
“这事你自己一个人去干不就好了?干嘛要让我知道?”
“你脑子有病啊!自己送自己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