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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江山有恨 ...

  •   秦清商将怀中稚子递给乳母,嘱咐侍候一旁的李淑媛:“此番南去,若有何病痛,都要着紧着,莫逞强。孤祝你们一家安好,一路顺遂。”
      那面容柔婉的女子应了,笑容真诚:“妾也祝愿殿下与陛下鸾凤和鸣、瓜瓞绵绵。”秦清商闻言脸热了些,但也笑着颔首,与她一同望向不远处驻足于华贵车驾旁各自的丈夫。刘丕身形瘦削,今日却穿了深重的玄服,对面前跪着的刘吉说了没几句话,就挥手命人退下,侧过身去向着车里讲话,并不理会他的叩拜大礼。
      帝王见不惯淮南王一事,近前侍奉的人都看得明白。但好在后者懂事,并无丝毫怨言,各种礼数也都齐备。秦清商对此说不佩服是假,毕竟刘吉与秦清风一般本来最该风火的十七八岁年纪,却能养成这样一副不卑不亢的老成性子,实为难得。
      思及胞弟,秦清商的思绪远了些,绕到月前与之成亲的颜倩身上。虽有世人求之不得的赐婚,可凭借对童年玩伴的理解,她想他们到底伤了女子的心。尽管秦清商亦身不由己,可这亲手将枷锁套在挚友脖颈上的滋味,到底令人夜不成寐。是以秦清风将颜倩接回府中后,她怕见故人,也连带着不再召见秦清风了。
      那少年得志的小将军呢,大约是不明白这些心思的,成了亲不久,他就去了驻扎于西山的军营之中,接连两三月未归。秦清商这面还忧心他们夫妻反目,却不成想人刚回京,翌日亲自入宫拜见时,却捎来了颜倩有孕的消息。秦清商又惊又喜,亲自封了家书给远在燕地的父亲。堂下的少年看着姊姊忙前忙后,素来桀骜的眉眼中不知何时也含了温顺。
      子孙绵延是每个家族的企盼,对于帝王一脉则更意义重大。刘氏传承稀薄,相比此前赵安王刘昌长子刘安,帝王刘丕长子鲁殇王刘幸,代王刘止只一女刘念外,如今最旺的莫过于淮南王刘吉。他的夫人李淑媛在生养了灵雨和朝雨两位翁主后,于两月前又诞下一子。太后欣悦,特命宗正入庙告慰先帝,又命奉常占卜,为世子定名为“昭”。
      这该说是个生逢其时的孩子,若不是刘丕下诏淮南王归国的话。但其实按理说这诏书已经是早就下了,而因为刘昭的出生,更因为太后郑荷也要南下安养,归程已推迟了数月,终于在各类典礼结束后,准备开启了。
      而刘丕今日亲自送行,为的也自然不是刘吉,而是母亲郑荷。自从上次祓祭之后,郑荷小病不断,众人不安,太医署会诊,终于上书帝王,请太后至温暖之地避疾修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绝不小,毕竟郑氏虎踞朝上,皆以太后与右相为首。出人意料的是,事情并未僵持几日,淮南王入长秋请太后至国修养,太后点了头。这背后有什么沟通,秦清商并不清楚,只听刘丕说过一嘴,知道这也是帝王授意的结果,便放下了心。
      太后与皇帝到底关系如何,哪怕身为刘丕的枕边人,秦清商也难得糊涂。早前入宫来,她是见识了太后如何说一不二,面对帝王也冷眉训斥的样子的。而刘丕急于摆脱禁锢的样子也多少叫人忧心。但后来高婕妤事发,本应是个被捅破的坏事,却不知为何成了二人改变行事风格的契机,刘丕不再与母亲事事相对,甚至与秦清商破冰,又因为皇帝很长一段时间的卧病不起而不理朝政,太后行事竟也渐渐温和起来。此后不久,郑荷得病,好些了的刘丕重理朝政,却也没有回到之前的刚愎自用上来,反倒常常入长秋与太后商议。后者欣慰,郑氏逐步与帝王靠拢,加之早先拥护帝王的左相等人,此前有所分裂的朝堂也逐渐安定,这才有了如今太后愿意彻底放权的契机。秦清商不知各种关节,但是对母子逐渐温和的相处,到底也觉松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俊秀的眉蹙了蹙,又不自觉忧心起这半月来帝王忽然的沉默寡言上来,默默希望这只是一个不伤大雅的小插曲。那日刘丕失魂落魄地来到椒房殿,秦清商问过之后,知道是代王刚才入了宫与陛下密谈。虽不清楚具体内容,也不知道究竟是否因为此事,但秦清商清楚帝王敏感的心思恐怕又遭震荡,还是因此对刘止有些嗔怪。只是碍于刘丕对刘止显而易见的偏爱,又不能抱怨一句,有些无可奈何。
      “殿下……”内侍在耳畔细声提醒,秦清商回过神来,才见方才站在太后车驾前的刘丕此时转过身正对着自己,右手抬起示意。
      秦清商一怔,领会走下阶去,待到近前,便能见着郑荷端坐于车中,望向自己的目光柔和:“季秋过来。”秦清商行礼如仪,踏上帝王让出些的脚凳,唤了一声“娘娘”,郑荷抚上她的燕钗蝉鬓,对着帝王的话真有几分循循的长者叮咛:“你能娶得季秋,是一大福气。此后好生待她。你们夫妻和睦,孤在淮南便放下心了。”又转向秦清商,“与你兄长一般,你是个好孩子,娘娘这几年也识清了。皇帝家国天下,这‘家’之一字,唯有仰仗你了。他性子不好,你也多包涵。”
      秦清商哪能作它答,刚应了好,却忽然感到垂在身侧缩于袖中的手被分花拂柳地握上。她微微一震,转头却见了刘丕良驯的双眼闪着光,唇角一丝笑意,对着郑荷:“朕不肖,朝堂上幸得舅舅帮忙。季秋可不一样,她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您还不放心吗?儿与季秋在此,必定终年南望为娘娘祈福,恭候娘娘痊愈得返。”说完了话,才将目光转回秦清商面上。后者莫名脸热,垂首却还见刘丕的长指并不用力而仍旧坚定地攥住自己手腕,抿了抿唇。她犹豫一刹,便顺从心意微微张开了五指,回握住帝王掌心。
      刘丕倒未表现出惊讶,只是手指迟疑了一下,便顺着她的动作,换了个更方便的握法。
      也不知是因这话,还是因二人情态,郑荷低笑了一声。她转头看了等候在另一旁的胞弟郑茂,对人颔首:“说的是。子茂,可听见了?孤此去,皇帝重托,不可辜负。”
      秦清商顺着看去,便见那白发微须的权臣闻言躬身,先朝着太后行过家礼,又后退一步,也不知向着谁,行了君臣之礼,沉声道:“臣结草衔环,必不负陛下、太后所托。臣必南望,为太后祷祝,日夜恭候太后回京。”
      闻言,郑荷满意颔首。刘丕则松开与秦清商相握的手,走下台阶,绕过御马,到了郑茂面前,亲自恭敬地扶起了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此后还望舅舅常来宣室。”此话一出,郑茂身后诸多朝臣面色各异,秦清商看他们敛眉却藏不住的活络眼珠,便知道这话分量之重。郑茂名列三公,此前却多为郑荷驱使。如今后者发了话,刘丕对郑茂异于常人的亲厚,也表明了郑氏权力此后便归于帝王。
      不论怎么说,也都是件好事,有这样的形式,郑氏主导的万年诸姓便能归心于北辰。秦清商更安了心。此后各项典仪依礼进行,刘丕亲自为太后抚轼挽鞭,百官立于帝王身后,向太后祝贺。秦清商将卮放回礼官的盘上,转头见太后也饮下了酒,上下打量长身直立的帝王许久,才终于说到:“就到此吧——天下万民,皆赖陛下。先皇所托,皇帝所负,不可谓不重。毋负万民,勉之。”她顿了顿,声音小了些,“保重身子,莫要劳累。”
      直到听闻此语,刘丕才似乎肩背震悚一刹,与郑荷对视良久,唇角向下微抿,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只是后退一步,一掀蔽膝,行母子跪拜家礼:“儿恭送母亲。”群臣便在他的身后行君臣礼。
      秦清商与帝王同牢合衾,行的也是家礼,故而时间更短,来得及看清帝王已然红透的眼眶,和双膝上攥紧的双手。
      风拂过,闷热暑气给每件华贵的衣裳都扑上了尘埃。人间的奢靡典仪映着辉煌苍天,苍老疲惫的渡鸦染了夕阳的旖旎,盘旋在万年诸姓的上空,久久而后,传来一声声哀戚的悲鸣。

      ——卷四 远逝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最近在忙期末的事,总算放假可以多写一些了。下一章开始卷五,剧情线和感情线都应该算是进入高潮部分了。
    220627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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