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人生何处不相逢（6.邈姑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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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恨你哥哥？”顾飞飞也能沉稳下来，认真问道。
小妹眼圈红了，不再言语，只低头饮酒。
“亲兄妹——”顾飞飞一见小妹脸色，马上闭口。
一个人影从翦冰绡身侧走过，未看明白间，那人已坐在叶小妹顾飞飞桌旁，翦冰绡看清那人，大惊失色，险些没叫出“啊”来，那叶蔚已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没一点儿被药酒迷倒迹象。
“小妹，我回去，一起回去？”
翦冰绡想逃走，双足却似钉在地上移动不了，那边叶小妹倏忽抬起头来看哥哥，眼泪在眼中一圈圈晶莹闪烁，兄妹二人对望无语。
“这就好，太好了嘛，小妹，请客你是逃不掉的了。”顾飞飞大开心，马上神采飞扬：“酒家，再上点好菜！”
“好，我请客。”小妹一手抹了眼泪，“哥哥，”她手指微颤将酒杯倒满送到哥哥面前，那晶莹笑容直立时扫荡了雨天的阴霾，整个暗沉沉的客店都霍然灿烂明光。暖热漾上叶蔚心怀，“小妹。”叶蔚接过酒一饮而尽，“不能再多喝了，我得去找一个人。”叶蔚回头寻翦冰绡，翦冰绡早无影无踪了。
何青音在街道上随步走着，这一时，天空如水般碧蓝纯静，她柔美的容颜映在穿流的人群间，秀雅的衣衫掠过清淡的秋凉空气，飘飘然似降临尘凡的小仙子，吸引来一路惊奇喜爱的目光。她一概不知道。她只是嘴角微现着笑容，带着好意的心，走在她年少的时光中，眼前看到的，身心沐及的，都是喜爱和欢欣，都是清澈优美的希望。
云轻天远，那一刻的蔚蓝沉静令她悠然神往。
她不知道她一生最大的际遇即将开始，而起因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她只是想着一会儿回去再见师妹孟晓梦可有的说了，就在她家的花园中，叶小侠曾经来过，晓梦得多么欣喜若狂！虽说没有见到，便只他走过的路，拂过的树枝柳叶都是世间的珍贵了，空气里都有了他的气息呢。
“这一生若是能沿着叶小侠走过的路走一走，就是难得的福气了！”晓梦扑闪着晶亮的大眼睛曾专注痴迷地说，让她看着爱且笑。她们正处在那样的、一生尚未注定的年龄，什么都可想象，什么都似乎有可能，手摘星辰，天马行空，都只在意念间，谁也不会笑谁，谁也不会当真，因都是最纯洁的愿望。
所有叶小侠的传闻都是晓梦对她一遍遍讲的，没想到传说里那样驰骋天地、慷慨豪侠、潇洒莫测的人物竟是这样一个文雅隽秀，言语便害羞又极敏捷睿智的少年，那清澈美绝的声音！……她正出神入化地想着，前面的石桥路面忽被挡住，原来是一个庄稼汉推一车山也似的石头上不去前面的桥坡了。
眼看那老汉挣命般地叫着劲，豆大的汗珠滚落，车子却难以向前，青音忙伸手帮忙。她暗运力气，帮那庄稼汉一直将车推至坡顶，那人回头，见帮自己的竟是一个衣衫齐整、秀美文静的小姑娘，大为意外，憨厚地赞道：“姑娘好大的力气！”
青音一笑，开开心心地继续行路了。
她是与师兄妹一起到扬州来的，师妹为父亲祝寿，她与师兄护送师妹也就便到扬州游玩，不想无意中得罪了师兄，师兄这一怒回去找师父告状，不怎样的言辞呢。多年相处，她能想及师兄的怒样，方才当着那么些人该手下留心的，师兄一向练武练不过自己，这回又得赌气发狠了。
正想着，忽然发上一紧，束发丝带“嗖”得被人抽走，黑发散落，青音大惊，回头左右看，却没有一人在近前，惊疑错愕间，眼前恍惚人影一闪，腰间佩剑“噌”地被人拔去，她急忙出手，却哪里摸到一个衣角？青天白日，街道行人依旧，直如见了鬼了，哪有人有这么快的身手！
忽听“嗖”的一声，一人影从她身侧扑来，青音一掌击去，那人却如风筝般轻飘飘飞到街道的那一头，倏忽不见了。青音知道遇上了武功非同一般的强人，不可纠缠，迅急向孟府奔回。
霍的，眼前一道白光迎面刺来，她侧头一闪，手中昆仑飞芒射出，脚下步子丝毫不缓。“带刺的玫瑰呢。”那人阴阳怪气地叫一声，劈头拦住了她去路，一掌向她击落。求生的本能使她回掌相格，那力道哪是她能敌的，只觉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几欲跌倒。
两旁的路人哗地散开，跑得干干净净，面前路中间歪歪斜斜站着两个吊儿郎当的中年男人，一个手里拿着她的束发丝带，一个拿了她的剑，向她挤眉弄眼的，而身后，二个打扮怪异的男人也摇摇晃晃走来。
“扬州地面还有这样好看的妞，咱们兄弟倒是走眼了。”四人啧啧有声，向她坏笑着逼近，青音咬牙手中飞芒前后飞射，人向路边屋顶纵去，哪知眼前一黑，便即跌落。
忽的白影一闪，一人于半空将她抱起，便见眼前人影变幻，刀光剑影穿梭，于那四人怪叫呼喝声中，青音只觉耳畔生风，身形起伏不定，被那人抱着左旋右转，越行越远，终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醒来时，却是傍晚时分的清静竹屋，朦胧暮影中，可见室内用具皆绿竹编制，精巧雅致，映得四壁青幽幽纤尘不染，爽彻心脾。青音恍惚记得自己似曾在烈火中烤，在冰水中冻，现下好像一切都已过去了。
静默中夜幕渐落，久久也未见有人来，青音不由起身，缓缓向外行去。此时外面夜月已起，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清亮耀眼，仿佛离自己出乎寻常的近，湛蓝广远的天空清旷岑寂，澄澈逼人眉宇。这是坐落在山峰顶的一座绿竹宅院，竹林花圃草丛，皆修葺有致，大小不一的几处竹屋，错落掩映其间，清凉月色下，缥缈恍如仙境一般。
青音沿着青石小路向前走，转过一簇绿竹，前面是青石垒砌的水池，便见水池那一端坐着一白衣女子，竹林疏影下，一抹月光刚好映在她脸上，眉目端庄晶莹，高远脱尘。
她，应就是救自己的恩人吧。
此时那人面前却是一炭火盆，一枚枚的纸钱被她缓缓地放进去，燃着，成灰。
青音心一惊，没敢稍动，那女子已看见她，开口道：“你醒了？”哀思中的面容平静庄重，清逸超然。
青音应答行礼，拜谢救命之恩，那女子微笑道：“不必客气。你中了无影客的毒掌，我带你回来解救，现下已没事了。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青音至她身边坐下，那女子将剩余的纸钱轻轻全部放入火盆中，道：“这是祭我的一位年轻朋友，只二十五岁，青春芳华，却投水自尽，今日是她的头七。”
看那暗淡的火星，渐渐化为灰烬的纸钱，青音不知怎样安慰她。
那女子瞧着水池中明皓皓的月的映影，自语般道：“她是那么求完美的女子，受不得一点点的残缺。她所嫁的人背叛了她，另结新欢，她经不住这打击，争吵哭闹，心碎情毁，对人间对自己绝望，再不愿面对丑陋的情感，自尽了。她的姐姐，蘼芜夫人，说她死得不值，不该为了那么一个男人而死。蘼芜夫人你听说过么？”
青音点头：“听说她的名字取自汉乐府那首诗：上山采蘼芜。想来也是一位不幸的女子。”
“难得你这样评价她。武林中正派人士对她向来非议得很。因了被抛弃而怨恨报复，放纵情感游戏人生，也难说其过错。她这个妹妹名叫灼华，灼灼其华，宜其室家。那么有才华，那么心性高洁，气质非凡。可是这世上没人能穷尽其美，你典雅，她活泼，你高贵，她娇媚，你擅琴棋书画，她精于歌舞女红……你便是能将这世间各样的美与才华都兼备了，他仍是会转眼将你忘之脑后，因为世间总有无尽的新奇美妙，他仍是要追逐，抵制不了那诱惑。男子痴，一时迷；女子痴，没药医。多少的痴情女子最终沉没在情感的无底深潭里，随风逝去，不得超生。”
那女子挣脱出来，笑了笑：“你方这样年少，不该与你说这些灰暗的话。”
青音道：“我理解的。我家中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的小婶母是一位极伶俐要强的美人，因叔父纳妾发生争执，竟至自尽，后被救活。我的母亲说，人于世间，要多存宽容与慈悲之心，不能强求他人的情感，得到了要感恩，得不到也不要怨怼，更不能因得不到或已失去苛待自身，走上绝路。要心中永存好意的向往，要对将来永抱有梦想和希望，要快乐和坚强，方不辜负父母给予的这一世的生命。”
那女子想了一下，点头笑道：“你的母亲说得极好。其实真的不该对人世绝望，总归会是有那样理想中的人存在吧，儒雅清高，纯洁忠贞，青衫垒落，飘然行于世间。”笑着拉青音起来，回归内室。
“我却是不敢再相信，宁愿独居此峰，清静过此一生，没有猜疑与烦恼，岂不彻底的解脱自在？”那女子摘下头巾，搭在支架上，举止随意间就是风度，让青音注目赞叹，世间竟有这样隐居世外、高洁飘逸的女子！
“我自搬至这里，还没有外客来过呢。”女子微笑道，因邀青音一起烹茶吃点心。那女子说：“我在扬州街头看见你，先是一小孩儿奔跑中无意撞上你，那小孩儿衣裳脏污，一把鼻涕，我见你穿得齐整的样子却并不恼，反扶起那小孩，安慰带笑；后来又帮一个粗衣老汉推车，神情爽快快的，真是年少的朝气，看着便让人生出许多羡慕喜爱。”
偶然的小事便是缘份，因为喜爱这个阳光般清澈美好的女孩，她便在那儿停步多注意了一会儿，否则就从另一条街走掉了，不会赶巧救了青音。
“你还要回扬州吗？那儿是无影客的地盘，我教你一套步法，日后防身吧。”
那女子有着极高的武功见解，传授的洛神步法，不但变幻纵横，且姿容优美典雅，进退往还间，翩然若神妃仙子一般。青音从没想过，武功也可以美至此，美如神话，大为惊奇赞叹；而那女子也没想到青音竟有非同一般的聪慧，练武天分令女子惊讶喜爱，称赏不已。
二人白日习武，晚间秉烛读书。这儿有成排成排的书架，收藏有各式书籍，让青音留连忘寝。
竹影清幽，山风沁凉，皓月洒辉，香茗袅袅，一个月余转瞬过去，青音真舍不得离开了。那女子清淡的心怀令人如沐春风，只觉得时光就可以这样流水逝去，一切都是心安，都是飘逸丰盈。但太久不回去，师妹不知她下落，一定着急了，学完那套步法，只好告辞。
“你天分这样好，真想收你作我的弟子——可惜昆仑派门规森严，未经允可，不得学旁人武功。我这套步法能让你遇了敌人避走，不会影响你剑术的纯粹，算不得旁门武功，料你师父不会责怪你。以后再出昆仑了，到我这里来玩。”那女子爱惜道。
青音感激答应，依依告别，“您能告诉我您的姓名吗？以后我师父问起，我好回答。”
那女子笑道：“这里是邈姑峰，我叫卓茵。”
青音再拜谢下了山峰。
这一带山连绵清秀，正是深秋时节，半山层林一片褚黄一片葱绿一片水红，炫人眼目，仿佛某一日天神于睡梦中醒来，恍惚于梦境的瑰丽，轻拂秀发，展舒皓腕，拿过画笔来，以天地为卷，恣意地涂抹挥展，眼前便现出这一片斑斓绚烂的色彩，绘成人间仙境。青音行到这里，不由停步驻足，四下里沉醉观看，目之所及，忽地一惊，右侧山峰上飞猿灵猴般敏捷顺长藤下了一个人来！
那人身法迅忽轻巧，一看便是身负上乘武功，青音不及赞叹间，那人已身形一纵，翩然立至她面前，气息平稳如常，微笑施礼相询：“请问姑娘，哪一坐山峰是邈姑峰？”
邈姑峰？青音一怔，卓茵前辈孤高洁净，说世间男子皆污浊，向来不许男子上她的山峰的，这人怎么问邈姑峰？不由打量此人，见其青青衣襟，年少俊逸，眉宇间自然而然的迫人英气，瞧来心清眸正的容颜，眼角眉梢却含了三分的笑意亲近之态，仿佛与她似曾相识的一般。
这人我从未见过，山野偶遇问路，为何呈这般殷勤亲切状？师父曾说江湖风波诡谲，人心险万端，暗水自波澜，对面不相知，白首犹按剑；又常告诫说女子行走江湖，要多一分警惕，不可以貌取人。还是小心谨慎些，别给卓茵前辈添麻烦。因微笑说：“对不住，我不知道。”毕竟是扯谎，说完，心下歉意，“你是谁？去那里做什么呢？”不放心，又再问一句。
那人却展颜一笑，“我的姓名与问路无干的。”他再看青音，“我敢打赌你知道路，为什么不告诉我？”
其人双睛的敏锐中含着咄咄逼人，语锋中更带了三分笑谑，嘴角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扩大，青音一下子脸红，“那不是寻常人可去的地方，所以我不便告诉你。”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娴雅，又有一种认真，有清傲，更有轻快的盈然，仿佛眼前人再不足以理会似的，她翩然一转身，乌黑发梢在微风里一甩，忽然便丢了他在那里！
年轻人一怔，猛然醒悟，自己言语态度的随意唐突到这女孩儿了。可女孩虽恼了，却仍带着微笑，清柔的面孔如三月初开的花，有着少女的矜持骄傲，又如孩子般纯净可爱，不由赶上去笑道：“你不是把我当坏人吧。卓茵是我阿姨，我是来看望她老人家的。”
这人仿佛就认定她认识卓茵前辈了，话语却很随意，提到卓茵前辈的名字时也没一点儿恭谨之态，简直跟亵渎了她对卓茵前辈的感情一般，又这么满面的笑，仿佛当她是可以哄的孩子，因微笑反诘道：“你既叫她阿姨，又怎会不知道路？”举步便走，意欲摆脱此人纠缠。
那人拦在面前，青音跨步前行时就不觉用了卓茵前辈新授她的步法，轻盈欲过。哪知她快年轻人更快，几乎如影随形的，也没见他怎样，眼前一花，就又迎在她面前。
“你是卓阿姨新收的弟子？”他的瞳仁里含着亲切，笑容里现着欢喜。但青音这会儿已被他的纠缠迫人恼了，“是便怎样？”当即斜斜跨出，绕身而过，身形灵美飘动，衣带轻扬。
卓茵传她的这套步法暗合八卦，每一步都奇异出新，疾如风，徐如林，侵略时如水，止静处如山，又隐了厉害的变招在内，所谓击之若雷，薄之若风、炎之若火，凌之若波，年轻人此中行家，当即明其厉害，随之迅捷退变，青音连以“流风回雪”“轻云蔽月”闯了几步都未能闯过，且身形每每被阻落入下锋，可能是年轻人的走势太凌厉，青音变了色，盯住年轻人，以为他不怀好意，“你是卓前辈的仇人？”
“是便怎样？”年轻人笑答道，反手一掌削来，其姿式之飘洒，取势之刚猛让青音眼前一亮，忙以掌相格，那年轻人笑道：“怎么用的昆仑派招数？”说着又攻上几招，来势就缓得多了。青音以卓前辈所授步法加昆仑点穴手相迎，年轻人却一味招架不还手了，身形交错间，青音瞅准其大意处将年轻人点穴拿住，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找卓前辈？”
年轻人见她纯稚温婉的模样偏做严肃厉害，心中好笑，眼神间不脱戏谑笑意，佯装怒样：“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青音被此人戏谑神情恼极，想定是卓前辈仇家，也罢，将他交由卓前辈发落。眼见年轻人漫不在乎的样子，回手扯了他方才下来的长藤，将之一套一扯便绑束在一旁树上，回去请卓前辈。
卓茵先是疑惑，待远远见了树上被缚之人脸上便带了笑。年轻人也笑着唤“卓阿姨”犹不忘顽皮看青音一眼。
卓茵道：“阿蔚，原来是你。”年轻人被解了绑绳，躬身行礼，笑道：“这位姐姐当我是坏人，不告诉我路，我就只好做坏人，知道这样一定能更快见到您。”
卓茵爽朗笑道：“她哪里有你大，叫妹妹就可以了。”
“不清楚时叫姐姐总是对的，礼多人不怪。”年轻人笑道。
“两年没见，越发调皮了。”因向青音道：“这是我师妹的儿子，名唤叶蔚。”
人生的相见总是很偶然的事。那一天，叶蔚不明白，为什么偶然在山野间看见一少女亭亭立在那里看山景，便会心一动，想也没想地下来寻她说话，与她玩笑，还故意被她点穴拿住。是因为那一天心情好？还是因猜她是卓阿姨的弟子？然而她并不是卓阿姨的弟子。若不是这偶然心绪，他不会过来问路，两个人也就从人生的路上错过，也许终一生不会有相识的机缘。
而对青音来说，她会出现在这一片山也是极偶然的事，比如遇到“叶小侠”又无目的出了孟府，比如路遇“无影客”又被打了一毒掌，比如被卓茵偶然看到又携至藐姑峰相救，这许多的偶然摞加到一块，便成就了他们的相识，改变了两人一生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6.邈姑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