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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庆历三十五年,春,云光天青,薄雪忽来。

      宋国国都城门大开,甲兵垒尸,叠起来足有三尺高,暗红鲜血染红了秦州河,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混着铁锈泥土的气息,几欲令人作呕。

      辰时,覃军破了城门,生擒宋国皇帝,领头首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那已过花甲之年,似乎一动骨头便会“嘎吱”脆裂的皇帝直接拎了起来。一道冷光闪过,便见皇帝的头颅落在地上,冠冕上的珠子还晃着,顺着台阶一蹦一蹦地往下滚,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至此,象征着宋氏统领这片国土的结束。如此说来,堪堪一算,宋国也不过经历了一百来年,期间却换了十来位君主。由此可见,宋国皇帝,向来是活不久的。如今这位,两年前方熬到自己皇兄去世,登上了大位,结果屁股还未坐热,便被一支北地来的起义军要了性命,俨然成了十余位皇帝中,死的最为悲惨的一位。

      而后,那首领乜了眼无头尸身,便转身坐在龙椅上,接过身旁心腹递来的绢,从容地擦拭着染了血的长剑。他生了张英俊飞扬的脸,连眉梢都带着狂妄的傲气,一双墨般浓稠的眼似乎能看透人心,鼻梁高挺,唇瓣丰实,瞧上去和莽汉实在沾不上边,倒像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

      待殿内的宋国旧臣们都跪得膝盖发软,汗水淌成了一滩水渍时,他方缓缓开口,道:“自此,宋国亡,覃国立。”

      他的声音清朗而疏淡,和军中的其他人不同,未带丝毫北地口音,说起话来字正腔圆,若是不知其来历,还以为是土生土长在王都的人。

      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看着旁边几个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同僚们,终究狠不下心来追随旧主而去,只能恭敬地伏在地上,随着覃军喊道:“宋国亡,覃国立!宋国亡,覃国立!”

      欢呼声此起彼伏,覃卿面上却无半点笑意,随手将染了血的绢丢在地上,剑入鞘,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待声音褪去,他才抬眼看向众人,右手支着头,唇角总算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道:“孤今日,便迎娶苏家三小姐为后。”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胞弟覃闻,道:“崇言,你去迎苏小姐入宫吧。”

      覃闻恭敬地拱手朝他行了个礼,立马转身退出大殿,张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去了。

      跪在殿中的旧臣们心中却是一惊,心道:此人狼子野心,阴狠顽固,竟选在这血流成河之时迎娶帝后。可转念一想那苏家三小姐的来历,若是换位思考一下,怕是自己也会迫不及待地将她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下,毕竟这可是个香饽饽啊。

      在这片土地上,有凡人,有修仙者,有妖魔,也有灵。凡人,血肉之躯,生老病死须臾之间。修仙者,筑基悟心,求得长生超脱。妖魔,幻形万变,多由万物修炼而成,欲与日月争长短。而灵,感应万物朝晖轮回,观测亘古未来,除此之外却是肉|体凡胎,与凡人无异。

      这世上,凡人如草芥之多,修仙者次之,妖魔非寻常不得见。而灵,纵观四国通史,三百年来,也不过只出现过两位。

      一位是一百五十年前的周国郡主风月烛,一位便是这苏家三小姐了。

      传闻,得灵者得天地永恒,得万世昌荣。虽然这只是个传说,可谁也不愿这么个武器为他人所用,需得牢牢拽在手心才够安心。这苏小姐的前未婚夫,便是宋国太子。只是意外总是先来一步,如今宋国被灭,太子沦为阶下囚,这段姻缘只能如水中花,镜中月了。

      不知这苏小姐预测过去未来时,可算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覃国皇后,怕是没这么好当,北地的蛮汉,总是不及前太子这般温和尔雅的。

      国师府处于僻远小巷中,安静地像不曾知晓宫中变故一般,仆人们依旧做着手里的活,雀鸟叽喳,院里的桃花落了满地,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窗柩上,拓出斑驳碎影。

      苏笤安静地坐在妆台前,涂着丹蔻的纤长手指按了一下口脂,然后缓缓地往唇上抹去,微粉的唇便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鲜红色,衬得肌肤更显雪白。她早已穿上了大红的凤羽流金喜服,身后的侍女将凤冠从案上捧起,轻轻地戴在她的头上,珠玉琳琅,照射出耀眼的光彩。铜镜里的女子唇红齿白,鼻侧一点暗红小痣,柔媚娇艳得像朵海棠花。

      一旁的苏夫人双眉紧蹙,道:“笤儿,你当真要如此?”

      苏笤唇角勾笑,缓缓道:“母亲,这是命数。我能改命,却不能违命。”她能窥得万事须臾,能借运势改命,却并不敢违抗天意。

      今日嫁与覃卿,本就是天命。

      苏夫人叹了一口气,自知劝不动她,只能抹了抹眼角的泪。她这女儿,三岁时便能与鸟兽|交谈,五岁拜入青山派长老门下,十七岁学成归来,如今却要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且那个男人还是导致国破的罪魁祸首。

      这如何不令人心痛。

      一片桃花飘入屋内,恰好落在妆台上。苏笤微微低头,抬起手捏起这片花瓣,看得几乎出了神。

      “母亲,他们到了。”说完,双指微微用力,一道柔和的淡蓝色火焰便跃然于指尖,将手中桃花烧成了一把齑粉。然后苏笤取过一旁的金绣龙凤盖头盖在头上,动作一气呵成。

      过了一会儿,果然隐约从前院传来一阵敲锣吹拉之声,奏的曲子正是喜乐。

      苏笤站起身子,转身朝门外走去。一旁的侍女忙跟上去,扶着她走了出去。

      苏夫人心痛难耐,道:“我的笤儿,母亲会守长明灯前,等你回来。”

      苏笤听了她的话,鼻子微酸,转过头掀开盖头看了苏夫人一眼,笑道:“母亲,置之死地而后生,焉知此事非福?”说完,便毅然决然地转过头,迈出了门。

      她的背影挺直纤细,步子稳当矫健,很快便消失在了长廊尽头。苏夫人抹了抹脸上的泪,若非一旁侍女搀扶,差点跌在了妆台旁。

      覃闻刚欲向守门小厮报明来意,便见一个女子穿着喜服出现在花厅旁,正徐徐朝着大门走来。他心中微微一动,想道:这苏小姐果真是有通天之能,竟能未卜先知,否则怎么可能今日会穿上喜服在这等自己呢?本以为此事需要好好周旋一番,如此一来倒也省事不少。

      覃闻负手而立,等着苏笤走至门前,才开口道:“臣奉陛下之命,迎娘娘入宫。”

      他对大哥覃卿向来恭敬,如今对这位还未过门的“大嫂”自然也是礼数周全。

      本以为苏笤不会开口,哪想她却还是同他说了句话:“闻公子,劳烦告知陛下,辰乾殿里,我等着他来行拜堂礼。”

      女子的声音清脆得像他幼时在家乡山林里听到的黄莺声,覃闻微微一愣,恰瞧见苏笤一只手撩开盖头,露出半边白玉无瑕的脸以及一段纤细的玉颈。还未细细回味过来,盖头便已放了下去。覃闻莫名觉得有些失落,他还未看清她的脸。

      想起大哥方才嘱咐的话,便知晓他是压根不打算行拜堂礼了,只求将人接回宫中便算了事。覃闻心如明镜,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道:“臣会告知殿下。”他也知道,只要苏笤不想,这婚是成不了的,这么个小小要求,大哥不会不答应。

      苏笤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跨进了轿子。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行去,一路上敲锣打鼓,行过沾满鲜血的街道,偶尔还会跨过几具死尸,在这座死寂的都城里显得格外热闹且诡异。躲在屋子里的百姓刚逢祸事,压根不敢开门看热闹,个把稚儿顽皮打开了门窗,也会立马被父母给按了回去。

      覃闻来交差时,覃卿恰好抄完了一整篇《伽罗经》。这些年颠沛流离,读书写字算得上是他为数不多愿意花费精力的爱好了。

      接过一旁内官递来的帕子,覃卿将手擦了擦,表情淡淡地,却将一旁的内官吓了个半死。方才这个新主子杀死他的旧主子时,露出的也是这副表情。

      覃卿没注意一旁哆哆嗦嗦的内官,偏头看向覃闻,问道:“人接来了?”

      覃闻点了点头,回答道:“苏小姐说,她在辰乾殿等你拜堂成亲。”

      覃卿听了这话,眉毛一挑,唇角微勾,道:“今日大喜,何不称了夫人的心,如了她的意呢?”

      覃闻没想到他竟这么自然地融入了“苏笤丈夫”这个角色中,心中虽生疑,却也未开口说话。

      没过半柱香,覃卿便换上了一身玄黑红纹冕服,头上戴着红玉朱冠,鸦羽黑发妥帖束起,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覃闻不动声色地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一番,没再开口说话。

      他知道大哥会答应,但是没想到他竟答应地如此爽快。

      覃卿来到辰乾殿门前,便见大门紧闭,所幸殿内点了灯,恰能看到一方倩影映在窗纸上。他能看到,苏笤此时正站在殿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一把打开大门,一股海棠香便扑面而来,顿时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这海棠香,清新淡雅,却能盖过殿中燃着的龙涎香。

      覃卿抬起头,便见一个身穿大红凤羽流金喜服的女子背对着自己站着,她身形高挑纤细,连背影都带着几分傲然于世的滋味。

      越靠近苏笤,他便觉得鼻尖的香味越浓。听闻“灵”生来便带异香,当年苏笤出生时,整个宋国王都弥漫着这股异香,百鸟飞旋在国师府上空,足足三日才散去。那三日,连枯死的枝木都发了新芽,城中海棠一夜间花开满枝。

      覃卿未见如此奇景,之前听人说起时只是一笑而过,如今一见苏笤,却并不觉得这段传言是假。似乎只有这样离奇的传闻,才能配得上眼前这个女人。

      待回过神来,覃卿才发现,他已经站在了苏笤身后,两人距离不过一指之隔。

      “陛下,请不要再靠近我。”

      她的声音脆亮婉转,像是珍珠散落在玉盘,像是从亘古洪荒而来。覃卿下意识地就停下了脚步,不再靠近她。

      下一刻,他便看见苏笤转过身面向自己,掀开了盖头。

      她生得可真好看,眉毛细的像春日新发的柳条,眼睛亮得像幼时他家门前的清澈溪水,鼻子挺翘小巧,右侧有一点暗红小痣,徒增几分娇媚,唇瓣红得如芳菲桃花,面庞白皙细腻得像最好的瓷,连下巴都泛着温柔的光,比他在沧州见过的天下第一美人还要好看。

      覃卿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脸庞,却觉得自己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当后背“咚”地一声撞在地上,他才感觉到胸口疼痛不已,似乎有什么液体染湿了他的前襟。他眯着眼,只觉得殿内烛光亮得刺眼,那个女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红唇勾出一个极美的弧度。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胸口,再抬起手时,入目间满是鲜红。

      力气似乎正在缓缓流失,覃卿拼尽全力想开口说话,奈何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苏笤蹲下身来,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枚赤金长簪。那簪子上还带着血,她也毫不在意地放在手中把玩,任凭鲜血从她指缝流下。

      过了一会儿,就在覃卿的视线将要归于黑暗之际,他突然感觉到个微凉且柔软的东西抵在自己的额间。

      是苏笤的指腹。

      “陛下,都说了不要靠近我,为何不听呢?”

      这是他在这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覃卿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知道如此结局,他真该在进门时便将她掐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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