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君让酒》又见余良

2、初识少年郎

　　德武三十四年，长安街。

　　“去去去!哪来的小乞丐，要饭去别的地方呆着，别靠近我铺子!”

　　一个高头大汉正端着蒸笼眼神不善地看着个孩子。

　　孩童全身上下都沾满了灰土，泛红的脸蛋上也不例外。他穿着用不同颜色的破布料缝的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此时正傻哼哼对着那包子铺老板笑。

　　“凶什么凶!他一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屋内当即传来一阵带有怒气的女声，胖墩墩的身子随后便是跨出了铺门，手上还紧紧握着擀面杖。。

　　女人微微看了眼见她出来便将视线转至于自己身上的孩童，毫不犹豫转身使劲捏住那男人的耳朵。

　　男人当即啊了几声，直叫痛。不过几息时间，便连忙忏悔了几句后装了个包子以表诚意送给了那孩童。

　　女人见他动作也是消了几分气，虽然手上动作依旧没停，但也是松了几分力气。

　　就在男人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后，脊背上突然被人抡了一下，当即疼的他要飙出泪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在自己夫人面前从傲不起来，一直都是女尊男卑。

　　那女人见此模样，扭动了几步自己的身体，翻了个大白眼瞧自己的丈夫，恶狠狠道:“没出息的，当初你不也是个难民，老娘不也是照样收了你!”

　　“是是是，夫人说得都对，都对。”男人摸了摸自己挨了一棍子的地方，硬生生挤出点笑容。

　　都说自己夫人还是自己最清楚。女人本就是个直爽性子，一般时很难有像大家闺秀那般的温柔气质。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下手从不手软，每次都是照死了打。

　　“所以你就想一个包子把他应付走？”女人揪着耳朵的劲明显随着语调不断加重。

　　“不敢，不敢。”男人被揪着耳朵从蒸笼里又抓了两个肉包，用他认为最真诚的眼神递给了那孩童。

　　女人这才松了手。

　　“谢谢你!”

　　孩童接过那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脸上尽是幸福的模样。他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捧在手心就跑着回了家。

　　其实也不算是家，就是个很深的小巷。一眼望不到尽头，因为位置偏僻，一般鲜少有人来。

　　也就成了一些流难之人的临时庇护所。

　　“娘!”孩童脸上还是那个大大的微笑，他小心的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了躺在柴草上瘦削的女子。

　　他兴奋道，“你快吃!”

　　躺着的女子也是回了孩童个微笑——仅仅是弯了弯的嘴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她笑容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娘不饿，你吃。”她用手轻轻推了推送到跟前的包子，眼神里尽是温柔。

　　“……那我们一人一半!”

　　孩童笑着拿了个包子一分为二，一半拿在手里，一半递到了女子嘴边。

　　记得他们还没流浪时，女子也还曾是个府里的小姐，她生的温柔，长的也很灵气。

　　那时候，她已怀孕三月，是一个答应和她浪迹天涯的男人的。

　　年少总是这样般的相信誓言，认为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未来有多大困难都会一直走下去。

　　可事实上，女子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了半宿，却依旧未见心上人。等到载着月色匆匆归家时，才发现自家门府已大火连天，人群涌动。

　　一时间，她连同自己肚中的孩子，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一眨眼七载便已过去，当年的那场大火将府邸上所有人都葬送，也把所有的真相一同埋葬。没有人知道还有个小姐活着。

　　“好……”女子已是有些意识不轻，她眼眶微微泛红，鼻头酸涩，忍住不让眼泪落下，对着孩童柔声道，“去打桶水来吧，娘想睡会。”

　　女子温柔地摸了摸眼前人的发顶，一阵模糊之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容。女子笑了笑，泪水无声的顺着面庞落下。

　　“好，娘你好好歇着，小清马上就来!”

　　孩童将女子向上扶了扶，找了个尽量舒适的位置，便叼着大白包子拎着木桶去挑水了。

　　女子看了眼他离开的方向，手缓缓抬起，望着因破旧而露了个大窟窿的房子。

　　她默默问着自己，你望见了什么

　　我望见了白云飘飘。

　　她似乎还是不忍心，那你又感受到了什么

　　清风拂面，温暖至极。

　　此生可曾有悔……

　　不曾。

　　可有放不下的人……

　　有，阿清和他。

　　做得到安然离去吗……

　　……嗯。

　　“……小清长大了啊，他能照顾好自己的，能照顾好的。”女子默默地流着泪，喃喃自语:“他会一生无忧，长成个帅小伙，噗呲……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毕竟我的小清那么好……他会娶个爱他且他爱的女子，平安顺遂吧……”

　　她一手对着天，一手攥着什么放于胸口，声音愈发的小。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手终是垂下，砸在了身旁的柴草堆上，紧紧攥着手也是缓缓松开，从手里滑落出一枚清明色的玉佩。

　　她终于解脱了，死亡是她唯一的归宿。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对尘世再无留恋，唯一挂念的儿子阿清也是逐渐成长起来，她早就做好离去的准备了。

　　“……娘!!”

　　孩童前时脸上挂着的微笑此时早已消失不见，瞬间惨白如灰。手上提着的水桶也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水流了满地。

　　他浑身颤抖地跑向女子身边，小心地将那一双素净好看的手尽量握着，试图感受到一丝温暖。

　　他不是那种三岁的小孩子，也早明白了人情世故，生死离别，但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仿佛在那双手落下时，就无处归家了。

　　好不容易组建的小家，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他唯一的亲人也不在这世间了……

　　天下之大，究竟何处归家……

　　这个才刚满八岁的孩童深深地迷茫了，此时的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陪在娘亲身边，试图让那人醒来继续温柔地摸他的发顶，想要听她那柔和的语气，想让她在和自己说会话。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

　　…

　　十日后的一个清晨，江清缓缓睁开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和他之前住的地方相似的老宅，不过却比那儿要好得太多，这里的屋顶没有破洞，也没有柴草堆随意堆积。有的是桌椅板凳，油灯窗幔。

　　“醒了”温润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看了看那人身着青色衣服的背影。

　　只见那少年微微转身，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液体，用勺子舀了一勺后低着头吹了吹，柔声道“我见你倒在门前，便先将你带了进来，你这身子实在孱弱的很，还需调理才可恢复如初，现在要喝药。”

　　说着便把勺子递到江清的嘴边。

　　那是个眉眼如画的少年，近些看便能瞧见右眼眼角下明显的一颗痣，只不过有时会被发丝藏起罢了。

　　江清就这般静静地望着他，微微张口将那勺液体含入嘴中。

　　苦味蔓延至每个角落，江清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青色的衣袖上沾了些。

　　“是太苦了吗？”少年放下汤碗，将手巾递了过去，又从身上拿出一块糖糕来，给了江清。

　　“……给我的”江清沙哑地问道。

　　“你试试看，这个很甜的，喝一下就吃上一口，一定就不苦了。”少年说着又将碗拿了过来，舀了一勺送到嘴边。

　　江清试着喝了进去，咽下喉咙立马咬了口糖糕，甜腻腻的味道瞬间在嘴中散开，带有一种清香。

　　“谢谢……”他接过碗，悉数喝了下去，随后便慢慢的吃着糖糕。

　　“要是还苦的话桌上有甜枣，可以试一下。”少年站起身，拿着碗走了出去。

　　江清看了眼桌上的红枣，又望了望少年离开的方向，有些说不上来的情感在心头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