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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悬空阁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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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落叶萧瑟,此时日落西头,已近黄昏。
余晖洒尽,挣扎着,好似要将仅存的光芒全都释放出来。
这是夜晚来临前,最后一抹灿烂。
阁楼里,有人靠墙直立,有人扶椅瘫坐,零零散散六个人,将这不大的空间占满了,显得拥挤不堪。
他们都沉默不语,直勾勾看着门前那名少年在拨弄门把。
少年穿着运动服,留着一头飒爽的黑色短发,简单干净,正聚精会神地低头研究着,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耸了耸肩,说:“不行,这种门锁从里面是弄不开的。”
他话音才刚落下,人群里就有人承受不住打击,大叫一声,猛地扑过来,疯狂拍打着门:“放我出去!”
这扇木门看着年岁已久,很是老旧,薄薄的门板在她的撞击下,砰砰作响,甚至还有几丝裹挟着细沙的灰尘从门顶坠下。
少年闪身向旁边撤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喊叫,直到她力气耗尽,声音渐渐疲软下来,他才开口说话:“如果想活着,还是节省点力气。”
“你对这里很了解?”人群里有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还算淡定,他上前一步,问道:“麻烦你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少年轻叹出声,眼里闪过些许不耐烦,他活动了下手腕,顺势往墙上一靠,说:“301房客边奇,622房客鲍姚,以及门边那位正在嚎哭的777房客查芳芳,麻烦你静一静。”
顿了顿,他说:“欢迎大家来到噩梦的世界。”
“……”
所有人相互对视一眼,面带茫然,都没有说话。
阁楼里寂静一片。
忽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拍掌声。
众人皆是一愣,哪有人在这种环境下,还能这么不识趣?
纷纷举目望去,是一位年纪更小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出头,文文弱弱的,跟芦苇似地,又瘦又小,好像一根手指就能把他压弯了。
“我就是……看大家没什么反应,所以附和一下流澄哥……”他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不禁瑟缩了下脖子,断了后面的话语,不安地躲在了另一位高个男子后面。
“咳咳,好了,看我这边,速战速决。”那位被唤作流澄的少年轻咳几声,引回众人注意力,继续说:“你们三人还处于酒店的入住期间,由于301房客边奇不幸被选中,进入了梦境,而你们或多或少与他有过接触,是被波及到,随机卷进来的。”
“……”
人群沉默一会儿,然后炸开了锅。
一个大汉嘶着嗓子吼道:“边奇?谁他妈是边奇?给我站出来!”
这人长得五大三粗,脸上有一道陈年疤痕,从眉骨延伸至下巴,横跨了大半张脸。他的手臂上还纹着几段字,跟鬼画符似的,仿佛纹了有些年头了,墨已经褪了许多,青色的痕迹显得黯淡无光。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查芳芳披头散发瘫在地上,忽然叫着:“我想起来了!我原本是在酒店睡觉的,一睁眼怎么就被扯进这鬼地方了?!又旧又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流澄叹出一口气,无奈地说:“我刚才都说……”
“你们凭什么锁住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流澄:“你……”
矛盾乍起,黑框眼镜男耐不住,低声呵斥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起到效果。
“这属于非法囚禁!明天我就去举报,把你们这家垃圾酒店查封掉!”查芳芳毫不理会,她的情绪已经失控,自顾自吵闹着,更稀奇的是在她说话的空隙,还能接连蹦出声声尖叫,刺耳地波频令人头疼不已。
流澄真想上前扒开她的喉咙,看看是不是长了两个出气管。
每次进入梦境的开端,就是这种混乱不堪的场面,一次两次他也能忍,次次都如此,实在是令他有些心力交瘁。他心里琢磨着,为了以后不用再一遍遍重复规则,或许还得想个法子……
流澄探头看了一眼那名战战兢兢缩在后头的小少年,兀自摇了摇头,阿沐胆子太小,不适合。
而滕克……他转而看向挡在小少年面前的大高个,叹了口气。
算了,滕克说话结巴,指望不上。
或许录音笔是个不错的东西,流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几乎是有些喜不自禁—录下来,搁在一旁循环播放,他们一直吵,他就一直放,看谁能熬得过谁?
真是不错。
想到这,他笑了起来,闭上眼睛靠在一旁,浓密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投落一大片阴影,平添了几许乖巧的假象。
矛盾不见止息,终于有人出来劝阻,是高个子滕克。
“大家,先别激动,安静一下,听听老大…流澄怎么说吧。”
他的声线很低,听起来很是沉稳可靠,许是因为结巴的缘故,他将每个词都隔开来,一顿一顿,反而带了些镇定的效果。
等到将众人情绪全都压下来之后,流澄才睁开眼,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查芳芳身上。
“查封?我很希望你能这么去做,只不过,我还想多问一句,你做过梦吗?”他轻笑一声,话语凉凉的,透着丝许嘲弄的意味:“当你醒来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你会先从名字开始遗忘,然后是人脸,最终你会完全忘记,曾经发生了什么。”
查芳芳怔了怔,瞪着他不说话了。
眼镜男沉着脸,问道:“你是谁?”
“可以叫我流澄。”
他又问:“我们要怎么出去?”
流澄挑了挑眉:“问问你自己,这是你的梦境。”
这话里的意思,黑框眼镜就是301的边奇。
人群立时齐刷刷扭头,转向盯着他,但碍于这人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看起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人敢率先上前质问。
边奇也很淡定,他习惯了发现问题而后解决问题的一套流程,很快便进入状态。
他先是站在原地环顾了四周,又围着屋子走了一圈,才低下头皱眉凝思,好一阵之后,语气不甚肯定地说:“我记得我应该是在十岁那年,短暂地在这停留过,一共有三层,再往上,就是这间阁楼。”
他停顿住,扭动脖子又重新张望一圈,才说:“只是比我记忆中要小好多。”
“正常,小时候看什么都是高大的。”流澄打量着他,问:“你以往经常被锁在阁楼上?”
边奇沉默不语,好些时候,才低沉道:“对。”
流澄:“说详细点。”
“……是我母亲,她时常会锁着我,不让我出去,她是一位很刻板的母亲。”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门口突然响起了砸门声,原先瘫在那儿的查芳芳悚然抬头,甚至来不及尖叫,连忙起身踉跄爬离了门边。
一时之间没人敢出声,都死死盯着那扇脆弱的门板,生怕它支撑不住。
毕竟自己人全都聚在这儿了,外面叫门的只能是个鬼东西。
流澄抿了抿唇,瞬间敛去表情。他站直身子,白净的手翻转,掌心立时出现了一把精致的小刀,小刀没有刀鞘,刀尖还闪着不明幽光,像是毒蛇的尖牙,沁着剧毒,看起来十分瘆人。
他眼神下沉,提着小刀踏出一步,正欲动作,然而拍门声骤停。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神经紧绷之际,只是度过一毫秒都会让人觉得十分漫长。
终于有人敢开口说话,声音细细的,是缩在滕克后面的小少年吴铭沐。他悄无声息探出半张脸,先是观察了流澄的表情,见他眉目自然并无紧张之色,这才轻言轻语问道:“是不是走了?”
流澄点点头,然后将身子又靠回墙上。
其他人霎时松了口气,但阴霾还是不停歇地爬上每张面庞。
查芳芳已经哭了,低声啜泣着,众人皆自身难保,实在无人能有心情去安慰她。
这时,刀疤男突然急声说:“我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大家听我的,如果沉浸在梦里的话,只要我们在这里死掉,就可以回去了!”
他说完,对自己突然的灵光乍现感到欣喜若狂,眼里燃起火苗,仿佛找到了生的希望。
“嗯。”流澄肯定了他的想法,语气冷淡地问:“你打算怎么死?”
那人忽地转身,扑向角落,抓起一团东西。
由于他整个人隐在阴影里,那东西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
但他很快就冲回来了,将手里的物什举得老高,说:“咱们可以悬挂在房梁顶上,然后—”
那是一团拧巴的胶皮水管。
“我建议你不要。”流澄打断道:“太难看。”
边奇一直静静地观望,这时出来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会有不好的后果?”
聪明。
流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随后用下巴点了点吴铭沐,说:“除非你们不介意像他一样,每晚都陪我一块扫梦。”
阿沐小声嘀咕着:“哪有……”
边奇回头看了一眼阿沐,这次眉头拧得更紧了:“什么意思?如果在梦里死了,会永远留在这里吗?是被困在这个梦里?还是?”
刀疤男不耐烦了:“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该怎么做,直接说啊!”
流澄还没回答,边奇却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先指向小少年,然后又指了流澄:“你们两个,是不是很熟?”
接着指尖微顿,猛地转回瘦高个子滕克。
“你们三个,都是一伙的?先前没注意到,他们在你还没介绍的时候,就叫出了你的名字!”
流澄抬眼看了他一下:“你也不用这么激动,我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说:“如果不幸在梦境里死亡,判定为此次圆梦失败,下场就是跟他俩一样,即便离开了酒店,晚上还是会被拖进来陪我干活,循环反复。鲍姚先生,如果你十分喜欢我的话,我倒也不介意多收个跟班,只是你跟他俩差着辈分,这称呼嘛,就不太好安排了。”
刀疤男脸色一僵,啐了一嘴:“呸,这俩竿子一个面瘫脸,一个毛都还没长齐呢,跟我在这扯什么,扯淡!”
边奇问:“如果不幸坠入循环,如何才能摆脱?”
“不清楚。”流澄耸耸肩:“我失败的成果就摆在你们面前呢,不如你问问他们?”
腾克木着脸:“自身会有、预感的,当过累全部了、结时,就能离开了,我还剩五晚。”
阿沐在他后边飘来一句:“我还有七夜……”
“嗯。”流澄点着头,一脸不以为然:“什么时候真的抽离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生活,不过要是你们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毕竟我不能保证每次都陪同。”
他顿了顿:“而且存在着我也不能把控的不定向可能。”
“不定向?”边奇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流澄:“字面意思,懒得解释,大概就是这样了。”
边奇锲而不舍:“我可否多问一句,除了他俩之外,还有别人在梦里…丧命吗?”
“有。”流澄说:“原本跟着我的,应该是三个人。”
“那他—”边奇停住了,他其实已经懂了,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把自己放在了板上鱼肉的位置,他这样的人,最是害怕失去自主权。
流澄:“最坏的结果,是你们一次次轮回在噩梦里,直至疯癫。所以奉劝你们一句,注意安全。”
他俩这番对话说完,信息量太多,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都低着头沉默着。
死亡的气息,从脚底板腾起,丝丝寒气,一瞬便凉透全身。
在这令人滞闷的氛围里,仿佛为了给他们持续施压,门后面又响起急促地脚步声,踩得木板嘎吱作响,步步逼近。
那东西走得很快,三两步就抵达了。随着它站定,有种阴暗潮湿的感觉浸透门板,在逼仄的阁楼里弥漫开来。
停顿一瞬。
忽地劲风骤起!
咔!
是木板拦腰断裂的声音,地上尘土飞扬,细碎的木屑四处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