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番外一·永夜之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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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该隐走后，以诺的生活便翻天覆地。从前他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每天都在消耗着无穷无尽的时间，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
他可以等着莉莉丝夫人种的玫瑰花开等一整天，只为目睹那一朵花花瓣层层打开的过程；也可以陪着一个莉莉姆从年轻到走向消亡的一生；也可以花费好几天只为了数清一棵树上到底有多少片叶子。
反正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时间了。
但该隐走后，向来不管他做什么的莉莉丝夫人陡然严厉了起来。她开始教导以诺许多知识，从天界到人间到地狱，无穷无尽的书本几乎要将以诺淹没，他看过的书可以堆满好几个城堡的大厅。
莉莉丝夫人一改从前的孤僻生活，会抽空带着以诺去遥远的魔界王城参加贵族的聚会，她在宴会上谈笑风生，以诺也机械的微笑着，彬彬有礼的对每一个来客致礼，像一个家教良好的贵族后裔。
这样的生活繁琐而劳累，但是以诺却也和从前不同了，该隐离去后他只哭过一次，然后就好像在一瞬间长大了。
他咬着牙坚持下一切礼仪和教导，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学习如何做的更加完美。尽管他尚未得知自己学习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冥冥之中一切或许已经有了猜测。
以诺刚刚褪去孩子的青涩，长成一个少年人的模样的时候，他以魔神该隐的长子为名号加封地狱伯爵，在一众贵族中年轻的过分，却有着无比尊贵的头衔。
以诺伯爵、魔神长子、永夜之城的统治者、莉莉丝夫人的养子……
或真或假林林总总的光环都被加之在少年的头顶，而少年人微笑着，以和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圆滑应付过每一个怀着好意或者恶意前来的客人。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撕裂成了两个部分，过去的以诺对他现在的样子感到困惑和烦恼，总是在角落要求他远离这些笑得虚伪无比的家伙们，他宁愿去看莉莉丝夫人养的玫瑰花开花一晚上；而另一个迅速成长起来的以诺冷静而虚伪的应付着这一切，和那些贵族们长着同一副笑脸，完美无缺的近乎虚假。
以诺觉得他做的很好。这样莉莉丝夫人应该会满意的吧？
闲暇时会有这样的念头略过脑海，而以诺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个神出鬼没的念头就又被别的事情冲散。
永夜之城也渐渐有了活的居民，生者与亡者分别有着各自的领地，莉莉丝在他加冕后便不再干预城市的治理，实际的城主已经成了以诺，而少年将这座城市管理的很好。
他确认莉莉丝也是认为他做的很好的，美丽的夫人并不吝啬于夸奖后辈的成就来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和别的什么。
以诺久违的感到开心，他心情很不错，直到莉莉丝消失在一场大雪后。
那天早起的居民发现向来完美优雅的以诺伯爵仓皇而狼狈的只穿着一身单衣跑了出去，冻的发青的手指攥着一封拆了的信。
雪早就停了，但是雪原上什么都没有留下。苍茫的天地只剩下白茫和灰暗，这纯粹而残酷的颜色曾经在多年前吞噬了他的父亲，现在又吞噬了他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存在。
现在他终于孤身一人了。以诺失落的想着。在冷风里他终于想明白自己之前在想什么，如果他能让莉莉丝感到十分满意的话，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父亲那样消失了？
但是很可惜，有些仇恨是不能放下的，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莉莉丝夫人也去参加那场远在天边的战争了。按照她在信中写下的话，她很欣慰以诺已经长大了，她已经完成了该隐临别前的托付，从此日起永夜之城的城主便是以诺，而她则要去完成她久远的夙愿。
莉莉丝曾经是世界上第一个女人。然而她不愿意服从神、服从亚当，于是从伊甸园逃走来到地狱。她由于忤逆神而受到诅咒，她的子嗣与后裔的生命都将无比短暂。
而在不为人知的历史里，莉莉丝曾有一个真正出自她血脉的女儿莉琳，孩子的父亲已经随着莉莉丝的离去而不得而知，而莉琳被神诅咒，在刚刚成年时便突然死去。
后来莉莉丝独自居住在永夜的城堡里，城堡周围都是她养的玫瑰和蔷薇，世人都说那些永不凋零的花朵是如此美丽如此鲜艳，却没人知晓玫瑰下是她爱人的墓碑，蔷薇下是她女儿的坟墓。
以诺曾经在花丛里迷了路，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最后在花丛里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石碑。
石碑上有人亲手刻下了死者的名字与生卒，字迹凌厉而深刻，能从其中读到撰写者深刻的仇恨。
而这些年里所有的莉莉姆都是莉琳的影子，那些吸收莉莉丝的力量诞生的女孩们长大、然后在永远的青春里死去，而这诅咒并不仅仅来自于神。因为莉琳从来都无法老去，所以母亲无法想象她再长大一些的样子。
莉莉姆其实是那丛蔷薇的名字。
莉莉丝走后便不再有新的莉莉姆诞生，而之前遗留的莉莉姆们很快相继死去，以诺收集了她们遗留下的结晶。
莉莉丝的花园紧接着开始枯萎，以诺尝试过许多方法，甚至用自己的血去灌溉，但这依然不能阻止花朵的凋零。莉莉丝走后不过几个月，那曾经鲜艳无比的花丛便一片枯枝败叶。
这一次以诺很轻易的找到了花丛里的两块墓碑，大的墓碑上刻得东西已经看不清了，以诺便不再试图看清，他找来人将大一些的墓碑和下面埋的东西移到了小墓碑的旁边，然后将那一瓶子莉莉姆的结晶一起埋了下去。
不知名先生和他的女儿可以团聚了，加上莉莉丝的力量结晶，大抵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团聚了吧。
已经长成青年人的地狱伯爵在不知名的死者的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花，他站起来看了看空荡荡的花园，忽然想自己以后该埋在哪里。
……找个能看到星星的地方吧。
（8）
战死的讣告快马加鞭的从天际传来，骑着黑马的送信人礼节性的告诉他节哀，然后将黑色的信封交给了年轻的伯爵。
莉莉丝夫人的死讯甚至比该隐来的还要早些，以诺将那张质量很好的黑色厚纸反复读了三遍，然后将纸工工整整原样叠好放回信封，拿起了随之送来的小包裹。
那是战后收拾的遗物。
没有尸体或者骨灰什么的，据说莉莉丝夫人死于一场大型战争，她的身体在火与光的大魔法中灰飞烟灭，而她在最后一刻迎着火与光将长剑刺进了那个名叫尤利尔的天使的胸口，据说在几日后那个天使由于力量衰竭而消散，终究是一命换一命。
盒子里只有一枚水晶玫瑰胸针；两枚内侧刻着字母的戒指，只是大概至此也没能送出去而已；一小袋花纹独特的种子。
以诺看了这些零散的遗物片刻，将它们一一放回盒子里，又将讣告一同赛了进去。最后，他在这个晚上一个人来到荒芜了的花园，把盒子埋在了花园里的两座坟墓边。
第二年的春天，那个地方忽然长出了绿色的芽，在以诺诧异的目光里，那些绿芽飞快的生长，很快覆盖了整个花园，第二年的夏天开出了金色花蕊的蔷薇，比从前更加美丽。
以诺让人好好打理这些花朵，甚至不惜为此搭建了一个大型魔法结构，来保证这些花朵不会因为地狱的寒冬而冻死。他也听人议论过这些花朵的来源，以诺最后给出的回答是莉莉丝夫人留下的礼物。
美丽的金蕊蔷薇便这样永不凋零的盛开了数年，以诺记不清那场战争持续了多久，前线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只是其中都没有该隐的名字。
永夜之城的制度在日趋完善后已经可以自己发展和运行，以诺便也放开权利给手下，自己学着莉莉丝夫人从前的样子开始怠惰。他有时候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年幼时的自由，有时候又觉得自己非常疲惫，看着幼年的自己恍如隔世。
以诺开始不分昼夜的沉睡。
没有什么再需要他关注的事情，他在漫长的梦里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不会被兑现的诺言。
在梦境与现实交错的生活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没有规律，以诺睡得越来越久，倒不是因为生命的损毁，只是他贪恋梦境中那年幼时看过的人界风光，以及面容有些模糊的男人的怀抱。
（9）
一切终结于最后那日。
以诺被副官匆忙的叫醒，这位从莉莉丝还在时就待在永夜之城的恶魔脸上残留着泪水和惊愕和惊喜的表情，让以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年轻人拉着走出房间，来到花园里。
“……您看，是星星！”
刚刚睡醒后以诺不太清醒，他茫然的来到花园环顾四周，直到副官欣喜的声音隐约传入耳中。
……星星？
他迟钝的抬起头，看到原本阴霾的天空乌云散去，星河璀璨。
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场伟大的、牺牲了无数的战争结束了，他们是胜利者。神的诅咒烟消云散，于是他能够看到和人间一样的星光。
那么，那么……
他的父亲去了哪呢？
以诺并不感到欣喜，从始至终他都对这场战争兴致缺缺，他唯一关心的只有那个久远的、也是唯一一个支撑他依然等待下去的约定。
花园里寂静的只有风声，没有记忆里的男人的身影。
他终于相信，他不会回来了。
副官这时候上前拍了拍他，将一个木质的匣子恭敬的交给他。
“这是什么？”他接过这个沉甸甸的木匣子。
“这是莉莉丝大人走之前嘱托我，在战争结束时交给您的东西。”
以诺挥退了副官，自己便站在原地，打开了这个有年头的木匣。
木匣里是一封和那时候他收到的信如出一辙的黑色讣告，他平稳的打开信封，这次的死者名为该隐。被神诅咒之人永生不死，除非被神授意杀死。
他也把讣告一字一句读了三遍，然后把信纸放回去。这份讣告曾经在莉莉丝手中，现在则递给了他，告诉他这个现实：该隐死的时候莉莉丝甚至还在，所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继续翻了下去。
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以诺从讣告的下面找到了一张泛黄的信纸，以及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
那是该隐留给他的信。
信上写，他很欣慰以诺的成长，也很抱歉自己的食言。很遗憾错过了他的成年，而这是他给以诺的成年礼。
“解除神的诅咒的唯一解药。”
以诺喃喃着读出最后一行字，他能感受到那小小的瓶子里有神秘的力量涌动着。
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该隐说他带给了他不幸，以诺曾经无比怀疑过这一点，他见过太多人为了永生而癫狂。而如今，他终于明了诅咒始终是诅咒，永生者要在原地等待他试图挽留的一切都化作尘土，而自己依然是永恒不变的山峦与河谷，只能以篆刻的痕迹记住离去的人。
而现在，解除诅咒的方法有了。他的父亲用尽一切换来他的解脱，使他不必如他一般承受永远的苦痛。
良久，以诺合上盒子。
他抱着这个盒子，像是走失的小孩抱着唯一的玩具熊，等着家人找他回家，可是小孩有人领回家，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您欺骗了我。”他面无表情的仰头，看着久远记忆里的浩瀚星海，表情冷的让人心惊。
“我恨您。”在抛下他后还不够，还要将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一并除去。以诺想着，他自言自语道，尾音却终于哽咽住，“父亲……我真的，非常恨您。”
他宁愿与世界一同腐朽，只求不要再让那个男人存在过的痕迹再减少一分。
番外一·end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番外一·永夜之梦（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