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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21 伤神 ...

  •   二十

      **

      夜幕低沉,寂夜如鸦羽覆盖了大殿。她一人独坐在殿中,只听得见偶尔响起的更漏滴答的水声。

      她于万神之上,是三界众生顶礼膜拜的王母。可这高贵显赫的尊位不啻于黄金所成的枷锁,这黄金的枷困死了她,也锁住了旁人,直将他们逼去绝顶。

      最初的最初,三界初分,天地混沌,她最早发现他,他是除她同师兄之外唯一的天生神灵。

      她将他抱回来,悉心照料,她为他开蒙,教他法术习剑,便如师兄当初对她一般。

      她带着他游历三界,在人间打抱不平。他自小便不爱说话,却倔强至极,刚学会了用剑,便不愿在数倍凶猛的异兽前退却,宁肯自己一身的伤。

      她记得他渐渐长大,变作颀长玉立的少年模样,他白衣执剑飞身而来,昆仑皑皑万年的雪山前,他笑着递给她一把灼灼盛放的桃花。

      也许有什么东西从那时起便不一样了。只她还未知晓。

      后来师兄带着他们征战三界,她与他聚少离多,但每每回来他总记得带着她最爱的一枝桃花。

      那时她才渐渐发觉自己面对小数百年的师弟时,常会乱了方寸手脚,心下如被细细琴弦所萦萦牵绕。

      他与师兄渐生龃龉,更添了旁人猜忌误会,她不是不知道他偏激纵傲的性子,但总想着他们是同生天地的师兄弟,她居中总可调停过去。

      师兄高瞻远瞩又统领服众,本就该是三界之主。那时她想着待三界平定后,便放手劝解师弟一起云游下界,那是他们少时未竟的愿想。

      谁知他竟在幽冥之战中音信全无,所有人皆以为他身死寂灭。

      消息传回时,她正在给他绣一个荷包,那是他同她缠了好久要的。

      针刺破了手指,鲜血汩汩而出,她竟没有流泪。

      她不顾师兄阻拦,拼尽了全身修为至冥界去寻他,却找不到半点踪迹,那时她只觉得天地茫茫,想同他一起化了尘埃。

      可彼时正到了三界平定最关键之时,师兄领天庭之军要联合人界力战幽冥,需得给百仙众生安抚定心。

      她记得师兄同她说,该当的责任要当,不能叫师弟枉死。

      她便随了众神之意,同师兄登基冠冕,宣告三界。

      谁知不过三月,久攻不下的幽冥竟从内而破,十万恶鬼尽数魂消魄散。

      天庭之上众神百仙无不惊骇,他竟如鬼魅般从幽冥归来——他于幽冥结界中被困三月破围而出,长发披散,衣衫鲜血浸透,黑眸赤色上染,将手中长剑掷在了凌霄殿上:“臣弟恭贺来迟,竟不知师兄已为三界之主。”

      她知道,他与师兄之间再无可回转。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师弟为何在幽冥中莫名被困,也不是没有想过弃了这高位,再同他从头来过。只是早在她同师兄登位冠冕时,于三界来看他们便已缔结连理,共治天地。

      而师弟不甘所求的又何止是她,更是这俯瞰众生之位。可他生性偏激决绝,并不是能统领三界之人。

      若她与师兄和离更会使三界震荡,不啻于告知三界她转向于师弟这一边,只怕无数投机异心之人也会蠢蠢欲动,更加剧师弟行动,使三界动荡、生灵涂炭。

      他们被一步步推着走到这里。想转头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这万年来她不过苦苦维持表象,便已精疲力竭,她依旧隐隐希冀着他能看在她的份上放下执念,免去手足相残、战火涂炭,可哪来这样容易?

      于她,三界众生终是第一位的。也许他们兵戎相见的一天还是无可避免。

      她忽觉有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拭去一片冰凉。

      她回神,看见他安静立于她面前,低头俯身,白衣落拓,修长如玉的手拭去她的泪水:“师姐,你又哭了。”

      她太累了,竟没有像往常一般躲去,冲动让她想沉溺在这片刻中。

      他见她没有逃避,便微微靠前,两手轻轻捧着她的双颊:“师姐,你何苦将自己逼得这样狠?我说过,所有的骂名我来背,你置身事外便好。”

      他见她同以往一样并没有回答,也不再多言,只是俯身靠得同她更近。

      她觉得自己似沉入了温柔的湖水中,夜风微凉,她不愿再多想,闭上了眼。

      “母后?”

      似石子突然投入水中荡起层层波浪,她一下子惊醒,慌乱推开了他。

      她回身,竟是黄儿睡眼惺忪地立于大殿旁。“母后?您同师叔在干什么呢?”语调中带着深深的不解和困惑。

      她起身过去将黄儿抱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前好似听到您和父王吵架了,梦里醒了,听到您好像在哭,就想出来看看。”

      她无言,只好轻轻拍了拍黄儿:“母后没事,快回去睡吧。”

      “母后?是父王欺负您了吗?您为何父王吵架呀?”黄儿犹自疑惑。

      她无奈叹气,直接将黄儿抱回了房:“快睡吧,母后真没事。”

      她从黄儿殿中出来,仍看到他静静立于大殿上望着她。

      她偏过头去,不忍地闭上眼:“阿明,你性子激烈,并不是统领三界的上佳人选。许多事确如师兄所说,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若是你就此收手,有些事还可从长计议,否则便真是再无转圜之地了。”

      是呀,若他就此收手,她会想办法的,他们总还是有希望的。

      她听见他不可置信地轻笑起来,她终是忍不住转头望向他。她看见他笑着,眼角却有泪缓缓滑落:“师姐,我无法统领三界?你竟也这样想?”

      “连你也觉得师兄是坐在那位置上最合适的人?”他忽而再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了她。

      可看着她蹙眉偏头,他知道自己抓疼了她,双手无力地垂下:“师姐,许多事不须从长计议。我坐到了那里,同你哪还需要这样千般苦虑。你知道,我所求的也远不止如此。”

      说着,他再不看她,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师弟!”她低声唤着,却只看得到如水夜色中他白衣飘摇离去的背影。

      二十一

      昨夜惊梦连连,第二日橙儿少有这样晚醒来。

      金乌早已携着朝阳升空,熠熠金光从云间落向人间,也驱散映亮了七仙阁中昨夜的阴霾晦暗。前殿之中只见六个姐妹和侍候的仙娥们,却全无母后父王和师父的踪迹。

      她一来便被团团围住,姐妹们七嘴八舌的询问搅得她头晕脑胀。

      “二姐,昨夜我们告退后,父王母后到底怎么了?我昨夜浅睡着听到他们似乎吵架了?”这是老四阿绿。

      “我半夜起来听见母后隐隐约约在哭,师叔靠得特别近,好像在安慰母后。”黄儿大大咧咧地说,顿了顿又疑惑道,“你们发觉没有,似乎自从师叔回到天庭,便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思及前事种种,她心下越发烦躁,似一团乱线将将要理出头绪来,却始终找不到那收梢何在。便只蹙着眉,一言不发。

      大姐明白她心中所想,将妹妹们一一拉开:“好了,别都再烦二妹。今日起师叔搬回掌乾殿养伤,父王诸事繁忙,母后在瑶台闭门休息。现下那歹人还未抓到,大家都在阁中静心修习,不许胡闹,听到了吗?”

      姐妹们都恭敬点头,各自散去。她的诗书课业早已完成,便提了剑往后殿的花园走去。

      她学剑还不到一年,却已经有模有样,是姐妹中剑法使得最好的。

      师父不只教她剑法,也教她旁的法术,甚至还有许多她不会从旁处听到的三界见闻。

      他于外界有很多传言,有人说他嗜血成性,虽为平定三界首功,当年却杀绝了幽冥十万魂灵使他们不得往生轮回;有人说他心狠手辣,铲除异己,更隐隐要与天帝抗衡。

      那些传闻纷扰她其实半懂不懂,但每每他对着母后与自己时,总是和风霁月的样子,甚至对其他姐妹也是耐心有加,于传闻中仿佛是两个人。

      她喜欢他手把手教自己舞招挥剑,也喜欢他笑着一把将她抱到膝上,他会给她讲起少时他同母后在遍游三界的见闻,也会教她在老君那里不会学到诗句。

      他说:“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1]。”

      他还说:“不曾想凡人的诗阙也能这样好的写师姐。”

      只是不知为何,那声音里漾满了悲伤。

      她不清楚他同母后父王到底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不希望自己换了师父,也不希望母后再同父王伤心争吵。

      “橙儿?”沉厚朗阔的声音将她从纷乱思绪中唤回。

      她转头,竟发现师父就坐在不远处。她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七仙阁。

      她走过去,看见两壶酒于石桌上,他遥遥望着瑶台对酌相饮。

      她皱了眉:“师父,您受伤未愈,不能饮酒。”

      他喝了一口,恍然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同师姐一般对我诸多管束,好生无趣。”

      她定定望了他片刻,道:“师父,你流泪了。”

      他忽地大笑起来,伸手抹去脸上泪痕:“没你母后流得多。”

      他又道:“人间还有句诗,我以前不曾教过你。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2]。”

      她还来不及回话,便被他一把抱起。他一手抱她,另一手提酒,眨眼间飞身到了瑶台。

      他弯身将两壶酒放在了紧闭的殿门前,高声道:“我知道师姐此刻是必不肯见我的。只是许多愁绪一人独坐反倒郁怀难解,恐伤情伤身,倒不如一醉解千愁,难得糊涂。”

      他顿了顿,似是自嘲一般笑了下,又接着道:“我记得师姐当年海量,于昆仑无人可敌,便是我同师兄两人也喝不过。师姐大概很久没回过昆仑了,我倒是年年都去。少时你常带我练剑的那棵桃树还在,数十万年竟已也快修成精魄了。”

      “千年前去那一回,我同它讨了不少花瓣,按你当年教我的方子做了花酿。这桃花酿做好埋于地下已有千年,最是甘醇怡人的时候。今次回天界,我一并挖了带过来,便权作给师姐的赔礼吧。”

      言毕,他广袖挥扬,牵着她转身离去。

      她满是疑惑:“师父,您要带我去哪里?”

      他蹲下身笑着将她一把抱起:“从前同你说了许多下界见闻,一直不曾有机会带你去瞧瞧。这几日无须修习,便带你去见见,往后一段日子怕是抽不出空了[3]。”

      她睁大眼睛,欣喜之余又摇头担忧:“瑶台刚刚闯进狂徒还伤了师父,母后一律不许我们出七仙阁,橙儿不能再胡闹了。”顿了下又有些疑惑,“等那狂徒抓到,我们再去请母后父王敕令出去玩不行吗?师父是后面要去忙什么事吗?”

      他笑着揪了揪她的辫子,似是叹了口气:“有我在,怕什么?便是师姐怪罪于你,全推到我身上便是了。”他忽而正色道,“橙儿,你从小便明理勤谨固然好,可我实在不愿你日后同师姐这般困锁了自己。”

      “师父?”她拧眉,有些困惑他的话语。

      他又笑了,轻轻说:“没什么。无论如何,橙儿,你喊我师父我很开心。”

      他说了这些她不甚明白的奇怪话语,可不知为何,她被一股莫名巨大的忧伤所环绕。

      她伏在他肩头,声音很低很低:“橙儿还想和您一直习剑,不想换师父。”

      他拍了拍她的背,却没有再多言:“不会的,抓好,我们下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20-21 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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