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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9-30 丢下 ...

  •   二十九

      母后拿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眼里中有不可置信的震惊、愤怒和……担忧,这复杂的情绪混成了湿润水光,从她眸中缓缓落下。

      师父握着母后的剑向自己心口又抵得深了几分,他笑道:“师姐,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你真是个疯子!”她听见母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母后一把将剑从他手中抽出来,弃在了地上,转身离去。剑刃划过,她看到师父的手指间早已鲜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

      他伸手似乎想抓住母后,却猝不及防呛出一大口血来,单手支地,向前踉跄栽倒。那血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石地上,犹如盛开的炽艳花朵。

      橙儿这一个晚上被混乱的一幕幕如雷击,几乎已不会思考,但下意识中她身形还是快了一步,从母后身边向着师父那里跃去。只是她身量未足,哪里扶得住,便也被带着倒了下去,半跪在地上,她听见自己焦急的声音:“母后!”

      母后被她的声音唤得回身,看着眼前一幕满是震惊——光滑金砖上的大片血渍,而师父半靠在她身上,似乎已无意识。

      母后愣怔了片刻,闭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旋即回身向着她和师父而来。

      他被母后扶到怀中,母后分开层层广袖,伸手探了师父的鼻息脉搏,脸色愈加惨白凝重:“内力虚空,经脉伤损。若非解毒,不可能内力损耗如此多,被师兄伤成这样。”

      母后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笑了,喃喃自语:“原来师弟说得都是真的。酒中是师兄下了毒的,而我同他梦里……梦里也都是真的。”

      “母后?”她看着母后的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担忧地问道。

      母后却闭眼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抬首望向前方尽头似乎是寝殿的地方,对她道:“橙儿,抓紧了我。”

      她听话照做,等反应过来时,已被母后带着闪身到了寝殿的床榻之上。

      她抬眼望去,殿室高旷,但四下简单冰冷得很,除了他们所在的这张宽阔巨大的床围,几乎再无一物,只有幽摇烛火寂寂在墙壁上燃着。她微微皱眉,师父甚少回天界,他日常所居的地方便是这样毫无生气吗?

      母后将师父扶躺在云枕上,转身对她道:“橙儿,你将室内燃得亮一些,不要乱走。”

      她点头,她们并不熟悉幽冥,不知道这里有何生灵,虽是师父的所居之处,但他还昏迷着。母后才恢复不久,她不过刚刚开蒙,仍要小心为上。

      虽然习艺才不到一年,但她是姐妹中最勤谨刻苦的,许多简单法术已经掌握得纯熟。她轻轻捏诀抬手挥去,四下的灯火便一下跃亮起来,将这幽暗殿宇映照得明朗光灿。

      她看见母后闭眼紧紧抓着师父的手腕,为师父输送着内力。她想起之前师父说过为他人疗伤对自身损耗也极大,更不能被打断侵扰,她便在稍远的一旁安静坐下,不敢多言。

      今晚经历得一切对她冲击太大,她身上困倦懈怠已极,但脑中却飞速转着,无法停止。

      她记得赤脚大仙和太上老君同她们姐妹讲经说史时,总一遍遍强调天规——天规是三界运转的基础,是一切生灵需遵守的法则,是天地循环的因果。而父王母后是同生天地的元初之神,是三界的共主,是天规的代表,是正义的化身。

      而谁违反了天规,谁没有遵从父王母后,便是站在恶的一边,该被惩罚,该付出代价。

      她自小便是姐妹中最勤谨自律的,自小父王母后的话语与那些天规法条她几乎无不遵循。似乎只有师父来了以后,她才堪堪破了几次例。

      而现在,她第一次对这天规有了怀疑。

      她的师父对她的母后有着越轨之思,他同父王结怨已深甚至刀剑相向,而他又将母后和自己一起劫至了幽冥。

      外界传言他戾气甚重,说他手段狠绝,说他杀戮嗜血,提到他的名号便是三界闻之胆寒,凡间甚至以提战神之名而止小儿夜哭。

      但当年又是他一次次力战,数次近乎赔上性命,同父王母后平定了这三界,便是老君修史记书也无法抹去那些赫赫煌然的战功。

      师父教她习剑法术毫无保留,他比父王还要温柔耐心,他几次救了她同母后,他带着自己下界去玩,他喜欢将她抱在膝上。

      他告诉她,以后她的驸马要找个自己喜欢的。

      可现在,他重伤昏迷,躺在她与母后面前,似乎比前次还要严重。

      她想,师父不从父王,数番违矩反令,他该是个坏人的。她同母后该马上离开,该立刻回往天界,让父王下令惩治他的。

      可师父又真的是个坏人吗?她心下如坠千斤,她无法控制地担忧着他的伤势。便是母后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看见母后额上汗水密布,似乎用尽了全力在为师父疗伤。

      她被大殿外更漏的滴答声唤回了神,她默默数着那水滴的传更声,惊讶好几个时辰已经过去,而她同母后近乎一夜未睡。

      她抬首望见母后长发微乱,两鬓额头早已被密布的汗水打湿。母后身形微颤,脱力半跪在师父身旁,停止了内力的输送。她想起,母后也不过刚刚中毒苏醒,这样长得输送疗伤也必是吃不消的。

      她便有些焦急地抓住母后手腕,想将自己微弱的内力度给母后,却被母后轻轻抬手打断了,她微笑着声音里却疲倦至极:“橙儿,我无事,略微休息下便好了。保护好自己要紧,你这点内力哪够用。去帮我找些水吧。”

      她的法力还不足以隔空化物或取物,便乖巧点头,翻身下床。

      偌大的殿室空寂无人,只看得到随风飘微起的重重帘幕和远处幽深中的点点荧光。她心下有些怯意,便也不敢走太远,只在寝殿外侧的柜中翻找,好在她很快便找到了一整套的银壶银碗,壶中正盛着满满的水。

      她倒了水,望着柜子皱眉,最初那奇怪的想法又回来了——这柜子同这殿宇一般虽华丽整全,内里也井井有条,一看便是仙术归置过的,但却空寂冰冷、了无生气。她想,师父日常便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吗?该有人来陪陪他的。

      “橙儿?”她内殿传来母后略有些担心的声音,连忙回神,甩开脑中这些奇怪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捧着银碗向内殿走去。

      三十

      母后看着她拿着银碗而来,似乎有些吃惊。

      她忽地想起,天宫中常用金制玉器,她们姐妹同父王都如此,唯有母后最常用银器。她们曾听母后提过一句——她爱月色皎皎如银,便独爱用不那么名贵的银器。

      未曾想师父在殿中摆满的也全是银器。

      母后不过喝了几口,便将银碗递还给了她,问道:“困吗?睡会儿吧。”

      她摇了摇头,师父昏迷着,母后也未睡,她怎可能睡着。

      她看见母后虽停止了内力输送,却仍将师父的手轻轻握着。而他即便昏睡着,那好看的剑眉眉峰也微微皱着,好似有散不开的愁绪。

      他忽而眉梢轻轻微动,她心下一跳,惊喜地以为师父要醒来,但他并未睁眼,眉宇间皱得越发厉害了,她看见母后握着师父的那只手手被反向紧紧抓住。她看见他面色焦急,唇边隐约滑出几个音,她侧耳凝神去听,师父喊的竟是母后——“师姐,师姐,别丢下我。”

      而母后再忍不住,低首咬唇,有泪水缓缓落下,俯身将师父半抱起在怀中。她看见母后将头轻轻伏在师父肩头,而后像安抚幼年时的她们一般轻柔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阿明,不会的,不会的。”

      她听见母后的声音缥缈而来,像是说给她的,又像是低声私语:“橙儿,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之前,数十万年前,那时还没有天庭,也没有什么三界平定,更没有这天规。我同师弟比你们现在大不了几百岁,我们一起在昆仑修炼。”

      “我那时候也讨厌修炼苦习,喜欢出去游逛打猎。师弟那时候法力弱,我总嫌他是累赘,不愿带他一起,但每次他都那么固执地要跟着我。久而久之,我便也习惯了。”

      “只是有一回啊,我戏耍之心起,打猎后将他一人抛在密林中,自己提前回来了。我想那片密林离我们所居的仙洞甚近,他自己必是能摸回来的,我甚至想到师弟回来该是如何气急败坏的模样而偷偷乐着。”

      “可是到了夜深时他仍未归,我便慌了,只好同师兄说了实情,被训斥后,急急同师兄一起去林中找他。”

      “找到他时,我整个呆住了——他半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而他旁边躺倒着一只比他凶猛数倍的饕餮。他两手抓了土,指尖鲜血淋漓,有些甲盖都脱落了,却还是挣扎着想站起来。”

      “他开始一点眼泪也没有,见到我才直落下来。他握着我的手,不停地问我,师姐,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我以为你被那饕餮吞了。他说,师姐,别丢下我好不好?”

      “我抱着他也哭了,不停地回答他,不会的,不会的。那时起他睡梦里便落了这个毛病,总是梦到我把他一个人扔下。”

      “我便暗暗发誓,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要把师弟丢下。”

      “一开始的那几万年里,我确实做到了,我同他一起修炼习剑,一起游历三界,一起望着昆仑花开,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

      “可后来……”

      橙儿听见母后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下去,几不可闻,烛火的明灭跳跃间,泪水从她颊上滑落下去。

      “后来我还是把他丢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29-30 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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