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王公》时欲

3、第三手札

　　事情的开始并非我所愿，事情的结束亦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现实逼得我不得不做出改变，现实逼得我踏出原本不属于我的地方。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已不在是以前了。满清格格如何，叶赫那拉又如何，我仍是被一句“没钱来什么赌场”给轰了出来。所以，享淳到底在哪里？
　　这一切都得毁灭，包括我自己。
　　可是既要毁灭，为何不来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徒徒温水煮青蛙，让我在这之前，抱着虚无缥缈的未来与谎言，艰难地走着，不，应当是跪着。
　　“享善！”有人在喊我。
　　这声音好耳熟，像是我挂念的人。我转头望过去，居然看见了毅丰！
　　我呆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自我与他阔别四年有余，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我后悔起自己未梳妆，后悔起自己未将最好的一面展示于他的面前。我登时局促，只吐出了“毅丰”两个字来。
　　倘若此刻的享善在旁人看来，是真真不像个闺中女子了，失了仪态，失了样子，因为在外寻人时间已久，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已出现了几丝散落，脸色着急，全然无气度——这是我的臆想，可大约也八九不离十。
　　“享善，许久不见，你还如之前一样美丽。”他走进了些，笑着与我寒暄。我知毅丰说话，从来都留三分余地，不会刻薄如享淳。一时间，我竟不知是他的真话还是待人之道。毅丰从前便在文坛颇受人赏识与敬重，他的谦逊和礼貌也曾是我倾心于他的理由之一。从前的我爱他的谦逊，可也恨他的谦逊，因为在他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格格。
　　“毅丰，你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我猛然忆起舅舅与我说的话。
　　他边走边与我说：“暂且是这样定的。我因公费留洋，学成归来，也该是我为祖国效力的时候了。如今国家危难，我等若不出头，国将不国！”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棉花，苦涩至极。我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不要去，不要做···我是自私的，我···
　　“不过，看你这样急匆匆出门，可是有要紧事？”
　　“你可有见到享淳？”我差点把这事忘了，真是不该。
　　“巧了，适才我正与他见过，分别之后遇到了你，这会儿子，大约是在家中了吧。”他回道。我听罢，心一下子松了——原来回去了，那就好，那就好。转眼间便瞧见了府前的石狮子，威严地凝视着前方。
　　与他分别时，我还是说：“毅丰，无论如何，请务必照顾好自己。”
　　因着寻享淳耽误了许久，我乏力地推开房门想要休息一会儿却看到享淳正站在我房间内，陡然下了一跳。
　　魂定间，方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又去哪儿了？我寻了许久不见踪影。”说罢，打开壶盖，正要喝水。
　　“寻我做什么？”他笑着说，“莫不是又有大事？”
　　我却是生生被水呛住了，咳了一会儿，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舅舅让我提醒你近日安生些。他不说，我作为长姐，也该提点提点你。”我拿出我长姐的威严来。
　　“我便说那小老头来府上定没什么好事。你的话也许可信，不过怕不让我出门的其实还有旁的理由吧。”
　　“哪有什么别的理由，你别多想了。”我装作低下头喝茶，也不曾看过他。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我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他还盯着我看，见我抬头，挑了挑眉，说：“享淳，你不会说谎。”
　　我这些年，处处受制于人。母亲对我说的最多的，是身为一个女人怎么样；舅舅对我说，是作为叶赫那拉家一员，不可以丢家族的面子。可是我一样都没有做到，我有的时候想不明白，我都这样做了，我想留的，都离我而去。现如今享淳的归来，未必让我肩上的重担轻了一些，反而让我加上了“长姐”这个责任。我吃力不讨好，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
　　“是！我是不会撒谎！享淳，你可有一丝丝考虑过我和母亲的感受？舅舅不止一次因为你的事而找母亲，母亲现如今卧病在床，你如何忍心？大凡我说话，不论对错，你总要先嘲笑一通，我哪里对不起你？”我说着，将这些天的怒气与不对尽数释放了出来，竟带了些哭腔，侧过身，擦拭眼泪，不再看享淳。
　　“享善，我本意并非如此。我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该怎么做，我有分寸。”享淳断断续续说出了这几句话来。我没回应他，房间里只听得见我的啜泣声。
　　不知是因为享淳茅塞顿开还是其他，他确实安分了几天。我有天早起瞧见他正在浇花，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大白天见了鬼。最开心的，莫过于日夜盼着享淳的母亲了。母亲大约是大病初愈，纵然恢复地不错，可偶尔还是会咳嗽，身体也跟着瘦了一圈，脸色不再是之前的红润了，而是泛起了黄色。
　　母亲太思念享淳了，可享淳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男孩了。我总觉得母亲印象里的享淳是那个端正坐在椅子上学习写字，梳辫子穿旗装的享淳了。享淳有时无奈朝我叹气，我此时倒希望母亲的记忆力不要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