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穿黑袍的男人提笔落下最后一个魂字，这才把竹笔搁置在一旁。
他却不像那个落拓的年轻刀客，因为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袍用昂贵的蜀锦织成，上面绣着五指金龙的饰纹，气宇轩昂，落拓大方。
“宝珠到哪儿了。”男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询问身旁戴着笼冠的宦官。
他低着头恭顺地答复，“殿下约莫已经到常乐郡了。”
“常乐郡。”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后的堪舆图，“玉门关。”
“这地方有什么不同么？”
“地方没什么不同，人却稀奇得很。楼兰欢喜王，你听听，哪怕朕见了这个名号也想试试关外究竟有多快活。”男人解开披风的系带，半眯起眼睛，昏昏欲睡一般，平添了些如狐的狡诈，“想来宝珠也这么想，不管那几个想反魏复国的狂客也要先去找欢喜王的麻烦，还不肯乘朕的观风行殿*，这妮子，不过被裴矩教了一段时间，倒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宦官接过他脱下来的披风，讪笑道，“殿下毕竟已经长大了，总要有些主见的。”
“好啊，你们给朕评评理。”他侧过头玩笑般地抱怨，“这头小豹子竟然在信里骂朕凶淫，不过多读了几本书，连那些酸儒的脾气也一并学过去，哪里还记得朕是她的长兄。我早晚得找个管得住她的男人好好治一治她的脾气。”
抱着披风的宦官把披风也交给宫女，“公主是打心底地亲近您才会这样说，常人哪有当面对生人说坏话的。”
皇帝含着笑意摇了摇头，行径轻佻地从宫女头上折一朵绒花木槿，“她前日又做什么了，还要他们出动快马南下传递消息。”
“殿下只做了几张告示，叫人一路沿村张贴诵读。”
“说说，上面写的什么，竟让他们慌成这样。”
“几张写肆意散播征役谣言之人的下场，还有几张写户部和工部记录的几次徭役的人员、田亩损耗，以及后来工事结束之后确切的返乡安排。”
听到这里，他把珠花随手插.进细颈花瓶，轻轻叹了口气，“宝珠若是男儿……”
“殿下虽是女儿身，学识谋略俱不输男子，您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是啊，母后从前也说，朕几个兄弟姊妹里只有宝珠的性子最像父皇。”皇帝示意宫女把镜子呈上来，对着镜子整理衣衫，忽然感叹着说，“当真是颗好头颅，如若真能生成男儿，摘下这颗头颅的人恐怕非她莫属*。”
不用再多作言语，宦官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僭越之处，脸色忽地苍白下来，忙不迭伏跪在地上向他请罪，头冠也随着动作歪斜下来，“臣不该妄议天家！罪该万死！还望陛下息怒！”
“你倒是乖觉。”他踹了他一脚，“下去领赏吧，去之前让他们把裴矩叫上来。”
宦官顾不上扶正笼冠，连连点头答是。
宫墙里亮着昏黄的烛火，夜明珠的华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璀璨的星河点缀在夜幕之上。
而后天色渐明，粗粝的烟沙从地平线的尽头吹拂过来。
长昭紧闭着眼帘侧躺在软榻上，鸦羽般微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皓腕间缠绕着一串佛珠，翻阅过大半的书册滑落在手边。
宇文成都正坐在窗外的门廊上，用软帕和茶油专心擦拭手中那柄凤翅镏金镗。
听到从屋内隐约传出的梦呓，他的动作微顿了一下，不慎被锋刃划伤指腹。
宇文成都抬头看向眼前的那树香桂，一阵秋风拂过，桂花徐徐飘落下来，裹挟着香气猝然落了满身。
时下的文人写洛阳之美，哪里只写洛阳，不也在借它写身后大兴宫里这颗高不可攀的明珠么？
头顶倏尔响起一声轻快的啁啾，一只神俊非凡的白隼扑闪着翅膀飞进院落。
脚边的草丛忽然颤动起来，宇文成都按住那只伸出爪子飞扑上门廊的狸花猫，虎口紧贴着它的脊背不让它逃脱。
白隼收拢双翼落在床边，窗外响起几声细细的猫叫，长昭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困倦地用食指揉了揉眉心，难免多了些惹人怜爱的娇憨，“哪里来的猫呢？”
他按着狸猫回答，“看见信使，从院子蹿出来里的。”
“或许是于府养的。”她轻轻打了个哈欠，从白隼脚下取下一卷信函，忽然来了兴趣，“成都，抱进来让我看看。”
宇文成都提着这只肥猫的后颈从门外进来，任由它荡在空中挥舞着四肢挣扎。
长昭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无奈又好笑，“猫哪里是像你这么抱的。”
“这猫性情凶戾。”他紧皱着眉毛提起狸花猫，并不赞成她和这些不知分寸的畜生解除，“恐怕会伤人。”
“怎么会。”她接过狸猫，把它抱在怀里，眯起眼睛轻轻抚摸它柔软的皮毛。
美人岂非比狸奴更加瞩目。
锦缎和内衬的衣袍垂坠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藕臂。注意到他手上的血迹，长昭笑问他，“将军的伤难道就是被猫儿挠的么。”
另一只缠着佛珠的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原本抓挠着四肢挣扎的狸猫躲进她怀里，霎时温顺起来，摆动着尾巴任由她抚摸。她捏住它的肉垫，止住跃跃欲试的动作，不许它伸出爪子去挠那只白隼。
宇文成都的耳廓因为这个细微的动作红得彻底，他用克制的表情向他表露罕见的赧然，“是我自己。”
“让我看看。”她拉起他的手，那双碧绿的眼睛仿佛早春的新芽，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他的感到一阵隐秘的战栗。
长昭垂眸用手帕为他包扎，几缕柔顺的长发从耳畔滑落，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扫过手心。
那是文人要用却道洛阳好来憧憬的美，是用一代王朝的气度养出的堂皇国色，是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是井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即。
她只是坐在这里，已经让他感到一种近乎冒犯的罪恶。
狸猫刨着她的衣袖翻开肚皮叫了两声，长昭收回手用案几上的糕点温声哄她怀里的那只猫，神情里难得流露出少女秀妍的天真。
宇文成都紧抿着嘴巴向她告退，他阖上房门，包裹着锦帕的指腹仿佛还残余着那令人神思不属的感触。
屋内长昭抱着猫摊开那张成卷的信函，一字一句地看过去，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哪里来的这么多前朝的遗老遗少，还真把自己当成西楚霸王了么。”
狸花猫状似附和地喵呜了一声，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用烛火把信函点燃，看着纸页一点点被火焰舔舐成灰烬，目光落在屏风描绘的孔雀图上，褪去女儿家的婉柔，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神情和她的兄长有七分肖似，“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说是不是？既然这么想做鬼雄，那本宫只得早日恭送他们去见幽都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