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涌大江流》泉鱼泉鱼泉鱼泉

4、第四章：不舍

　　周莹回到吴家东院，琢磨了半宿，心里总觉得不安。按理说，赵白石不应该是个趋利的小人。她还记得他说“他们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时的样子，让她不由得不相信，他是为了她才屈节投靠王爷的。可这次，他却为何这样劝她？莫不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莹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好不容易磨蹭到天亮，匆匆吃了早饭，便去了官家的馆驿，去找赵白石，想同他说个清楚。

　　到了馆驿门口，刚进门就听见了卢大人的声音。

　　周莹进得门来，见一少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双玉葱般的手指绞着衣角，仔细一瞧，却是卢大人的独生爱女卢芊月。

　　正位端坐着的赵白石脸色阴沉，吓得一旁的卢县令惴惴不安。半晌，卢渊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大人高风亮节，小女便是给大人做个妾室也使得。”

　　原来是攀亲来了，周莹心道，虽是这卢渊有意笼络献媚之举，但毕竟大哥年纪不小，有个着落也是好的，只是，她这心中不知怎的，却有些松松垮垮地不得劲儿。

　　那边赵白石忍不住皱眉，言语间已然带了几分愠怒，“卢大人，适才已经说过了，本官无意续弦，更枉谈纳妾”。

　　卢渊见状无法可想，腹诽这赵白石与寡妇夹缠不清，却自命清高，带着女儿，悻悻离去了。

　　卢家父女走得远了，周莹自顾自坐下，本想说一说昨天的事儿，开口却变成了，“大哥，这卢家女儿可是泾阳县有名的美人儿，之前来店里挑过布匹，人长得好，琴棋书画都使得......”

　　“然后呢？”赵白石打断了她的话，言语中难掩愤懑。

　　周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不考虑再成个家吗？”

　　赵白石盯着她的眼睛，笃定地说：“我很多年前已经考虑好了。”

　　周莹的心仿佛也停顿了一下，低头轻声道“你这是何苦”。

　　她说话的时候，髻上的步摇也跟着晃动，一颤一颤地，赵白石的心也跟着震颤了起来。

　　半晌，静默无语。

　　良久，赵白石打破了沉默，“小妹今日到此，不知何事？”

　　“哦......”赵白石的那句话听得周莹心里发闷，这会儿才记起来意，“那个，大哥，我昨天太鲁莽了，没问清楚缘由就乱发脾气，今天过来，道个歉。”

　　她莞然一笑，皓齿如贝，赵白石心神有些恍惚，他赶紧眯起眼睛，定了定神，“无妨，小妹性情爽直，一向如此。这庆亲王自甘下品，为兄自不会与他同流合污，昨日言语不便，未及言明此节，让小妹误会了。”

　　“我就说么！”周莹言笑晏晏，“大哥决不是那样的人！”

　　赵白石苦笑，如今的赵白石不再是过去的赵白石了，在这样一片浑浊之中，要做清流，何其困难！只愿这一腔血肉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那么此生就无憾了。

　　“小妹，我也正好要与你告别，你今日来了，我也不用过府作别了。”

　　“告别？”周莹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睁得老大，“朝廷是没人了吗！？怎么每次剿匪拼命都要你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急切的模样，让赵白石心中生发出一团喜悦，棉絮般将他包围，她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吗？赵白石不敢张扬这种喜悦，极力克制，“不，不是。是朝庭接纳了立宪之策，逾年将派出洋考察团，考察日本和欧洲的宪政，为立宪做预备。端方大人着我年内赴京，商议立宪考察事宜，怕是有一段时间不在府衙里了。”

　　周莹眼中的光逐渐暗淡，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大哥这也要走了......”

　　赵白石最看不得周莹颓然的样子，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摸她的发髻，却终于在理智的控制下缩回了手，温言安慰道：“没事没事，又不是上战场厮杀拼命去了，能回来的，啊~”

　　周莹低着头，盯着脚面，一言不发。赵白石也静静地坐在一边，陪着她一言不发。她盯着鞋子上的芙蓉花图案，发现它越来越模糊，赶忙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佯作欢乐，对赵白石说：“大哥，我刚瞅见你褂子袖口的线脱了，你这......你这......马上就要走了，也没个缝补的人，我给你补上。”一边说，一边拉着赵白石坐下，吩咐进来收拾茶碗的何绍找来针线，揪住褂子的袖口，上手缝补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赵白石都来不及反应，整个手腕已经搭在了桌角。他一动也不敢动，挺直腰背坐着，任由周莹摆布。手掌热乎乎的，是周莹的暖烘烘的鼻息，手腕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是周莹揪着袖口一针一针地缝补。赵白石一眼都不看，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却都能感知到周莹的动作，吸收到周莹的体温。他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沸腾，再次笼罩进那片令人雀跃的白光中，久久......久久......

　　“大人？大人？”

　　“啊？！”赵白石被胡润的声音唤醒，茫然问道：“夫人呢？！”

　　胡润瞧着失魂落魄的赵大人，不住摇头叹气，“夫人.......夫人......夫人早就走啦！走之前还嘱咐我到了京城好好照看您！”

　　“哦......这就走......啦”

　　“是！”胡润一边收拾茶碗，一边故作大声道：“是，夫人已经走啦！憋着吧！您就憋着吧！此次立宪之行如此凶险，在夫人面前也只字不提！有些话，此时不说，以后看您还有没有机会说！”

　　赵白石轻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夫人心无挂碍、平安喜乐，立宪之凶险，多说无益，徒增忧心而已。她若在吴家，尚能保一世安好，比跟着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