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哈尼路亚

1、第 1 章

　　经院来了个华裔的美国交换生。

　　江之宴从室友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跟高天泽通着电话。那头喋喋不休，抱怨着今天又被他哥责骂的琐事。

　　江之宴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叩着桌面，嗯嗯地应付着，突然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陆黎。”

　　刚进门的室友嗓门很大，还在顾自说着这个交换生如何吸引经管两院女孩的视线。

　　江之宴和高天泽却纷纷噤声。

　　江之宴的耳机功能优越，清晰地听到对面的呼吸声变得异样，在一起两年，他甚至不用多花心思，就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对方当下的表情。

　　有些局促，有些兴奋，或许还有些不知所措。

　　陆黎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说实话，江之宴自身倒不这么认为。

　　他与高天泽在一起不到一年，就从对方的各种密码里瞧出了些端倪，该是有这么个人存在的。

　　高天泽也不隐瞒，推心置腹，将陆黎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江之宴听。

　　陆黎是他高中暗恋了三年仍求之不得的白月光，可人家毕业后就义无反顾地前往美国留学，从此失了联系。

　　他解释得很诚恳，生怕江之宴会因为两段感情间隔过短而心生芥蒂。

　　事实上，江之宴压根没将这人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无疾而终的感情已成往事，不值得他这个现任费心。

　　“宴宴，我早就不喜欢了。”

　　高天泽一年前的解释与现在的声音融为一体。

　　江之宴张口欲说些什么，被室友李竞锋打断。

　　“阿宴，你说他……”

　　寝室的窗帘还未拉开，顾及着通宵后正在补觉的另一个室友，江之宴只开了一盏自己课桌上的LED灯，暖色的灯光衬得他眉眼温柔，视线扫出去时，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却是冷淡十足，一下打断了室友未竟的话。

　　他朝手机对面轻轻“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怎么了？”李竞锋压低了声音，察觉出江之宴的不同往常。

　　“嘘。”冰冷的视线似乎只是李竞锋的错觉，江之宴很快恢复了往常的进退有礼，他将纤长食指压在唇瓣上，解释道：“有人还在补觉。”

　　暖光下，柔软的唇被挤压出顺从的形状。李竞锋愣了一下，莫名觉着脸皮有些发烫，讷讷点头。

　　江之宴收回了视线，盯着桌上高天泽送的相机，有些百无聊赖。

　　他其实早有些厌烦，不只是因为陆黎。

　　江之宴和高天泽的课余生活都填得很满，一个忙部门和竞赛，一个玩转于各种社团。

　　其中吉他社就是高天泽的重心所在，里头有几个他从高中玩起的兄弟，一群人瞎闹腾，往里贴了不少钱，好歹还是出了些成绩的。

　　大三开学，高天泽为了社团团建，特地早到了一周，一行人找了个专教，喝酒弹吉他，喝大了又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话题绕来绕去，就谈起了各自的对象。

　　高天泽是自高中就出了柜的，一群兄弟都知道他喜欢陆黎，而陆黎也确实是他们高中的风云人物，彼此之前关系极好。

　　兄弟们就差等到一句“在一起”了，谁知陆黎出国，半途又杀出个江之宴来，霎时情况天翻地覆，高天泽正式的初恋囫囵地就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

　　而且这个人在他们眼中看来，就两个字。

　　“装逼！”

　　王子鸣大着舌头，如此评价道：“那陆黎才是真正有钱人家养出来的精贵子弟，哪像江之宴，穷酸得要命，却装出一副清冷高贵的模样，也不知道干什么来学工商管理，真以为学出去就能做公司管理层啊？哈哈哈，笑掉大牙。”

　　边上不知是谁又添了句，“装得再清冷的人，遇上咱们天泽也得舔，谁叫天哥家大业大呢。”

　　命运的安排就在于，江之宴为了交材料，也提前返了校，正巧在那时路过这间专教，听到了里面的嬉闹与嘲讽。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私人订制的衬衫，上面连标签都没有，只有袖角处一个小小的花字L。

　　江之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富得确实不那么明显的事实，连朝夕相处的高天泽都默认了他的穷酸。

　　他悄悄往里看了出来，高天泽应该是醉了，正抱着他送的吉他傻笑。

　　边上的孙鑫倒是劝了句，“别说了，小心天泽酒醒后跟你们翻脸。”

　　没有人理他的话，喧闹依旧。

　　江之宴将手机塞回衣兜，没有大闹一场，选择静默离开。

　　没有提前告知返校日期，没有赤/裸裸地炫富，就当他得承担一部分的责任吧。

　　他从那时，或者说从更早以前，就有些厌烦高天泽了，在不知道如何收场的情况下，这个结局客观上来说不算坏。

　　他不动声色地冷处理着两人的关系，奈何高天泽丝毫未曾察觉，还瞧着江之宴清冷的模样愈发喜欢，恨不得时时不离。

　　好在如今陆黎来了。

　　在第四次被江之宴以开学事忙的理由拒接电话后，高天泽每日的音讯终于少了些，让江之宴得以喘息。

　　他说自己开学事忙，倒还真不是个胡诌出来的借口。

　　S大的学术氛围很浓重，大学四年，每届都要举行开学典礼，而江之宴作为佼佼者，正是这一年的学生代表。

　　听说今年还有学校项目奖学金的社会募捐者亲自前来颁发奖学金，容不得他出错。

　　没了高天泽的骚扰，江之宴心旷神怡，斟酌着将发言稿改了三版，交由主任审批后，便是百无聊赖地等着第一周的开学典礼。

　　时光飞逝，江之宴身着绀青色缎面衬衫，等候在礼堂后台。

　　待主持人报道：“有请18届学生代表，管理学院1801班的江之宴同学上台发言。”

　　在掌声中，江之宴不急不缓地上台，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走到发言台后。

　　灯光正打在他身上，背后的显示屏投影出他的正脸。青年肤色白皙，垂眸之际，浓密长睫好似鸦羽轻颤，抬起头时却见眉眼清俊，是极为冷淡的模样。

　　他方拿起话筒递到嘴边，唇角就忍不住勾起，轻哼一声道：“没想到吧，今年又是我。”

　　大约是刚开口之故，那哼笑中带着些沙哑，混着电流声，让人浑身上下酥麻难忍。

　　礼堂静默了一瞬，然后呼声高起。

　　“江之宴！江之宴！”

　　台上的江之宴只是稍微往下压了压手掌，台下便恢复了寂静。

　　他点头致意，这才开始正式的发言。

　　青年嗓音清悦，语速不急不缓，正经发言之际还不忘抛些轻松小梗，让台下的人头一回希望这个向来枯燥的环节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唯一的例外是江之宴自己，发言完毕他就象征性地退到了一边。

　　与他擦肩而过的主持人还有些奇怪，看到手卡中的下一个流程才焕然大悟，“接下来，宣布菁英奖学金的获得者，管理学院1801班江之宴同学！有请江同学上台来。”

　　江之宴信步而去，引发台下呼声连连。

　　主持人笑道：“我们江之宴同学可真是品学兼优呢。”

　　紧接着，两位主持人又介绍道：“菁英奖学金是由我市著名企业以公司集体名义捐赠设立，今天，我们也非常有幸地邀请到了高氏集团的董事长，高彦君先生！来为江同学颁奖。”

　　“有请高董。”

　　江之宴拿过的奖学金不计其数，对这些场面更是司空见惯，正当他无聊出神之际，穿着一身铁灰色西装的高彦君已经款步上前，身姿挺拔，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有些吃惊，原以为来人会是个严肃的中年人或者有些慈祥的老头，却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等走近了些，江之宴才察觉对方身量极高，看向接近一米八的自己时，还需要微微垂下眼。

　　男人的眉骨很高，鼻梁高挺，眼睛便显得深邃，虹膜是浓重的蓝色，下颌棱角分明，绝非俊美阴柔的长相。

　　要他说，是极其“男人”的长相。

　　江之宴有些愣神。

　　“江同学。”

　　高彦君的嗓音低沉而又醇厚，一下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男人接过礼仪小姐送上的奖状，递到他身前。

　　江之宴回过神来，连忙双手接过，“谢谢。”

　　凑近时，男人身上的海洋调香水味道隐隐传来，让他想到了蓝天碧海与潮湿白浪，以及浅淡的柑橘甜香。

　　江之宴抬眼看他，有种畅游在海洋的自在。

　　是夏天的感觉。

　　颁奖后要拍照留念，为表示尊重，自然是江之宴再上前一步靠近对方。

　　他像是没留意好距离，在高彦君身侧站定时，两人的胳膊恰好就蹭在了一起。

　　高彦君的肩膀不适地动了下，大约是为了体面，他没有躲开。

　　江之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