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带》哈尼路亚

1、遇

　　01

　　穿过荒凉的街角和昏暗的楼道，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中。

　　“咔哒。”

　　锁舌一声脆鸣，年久失修的房门吱呀作响，露出门后黑洞洞的一片。

　　我摸索着开关。

　　昏黄的节能灯光亮起，入目是逼仄的空间，老旧的家具。如果不是经济窘迫，没有人会选择城郊这种没有物业的老旧公寓。

　　将铜黄色的钥匙仔细放在鞋柜上，我一遍遍擦拭着指尖留下的腥锈味。

　　鞋柜上码着诸多零碎小物件，整齐划一得仿佛有透明的格子将它们分门别类。

　　它们的主人并非勤快成性，只是一个重度的强迫症患者。

　　02

　　我嚼了几块面包店低价卖出的边角料，权当晚饭。放久了的面包有些干硬，积在胃底，沉甸甸的。

　　按部就班地整理、洗漱，我在洗脸间隙看到破碎镜子里的自己。

　　阴郁，灰败，日暮沉沉。

　　半点没有青年的朝气。

　　03

　　隔壁传来男女欢/爱的喘息声。

　　我扣着斑驳的墙皮，最终没敢高声斥骂。

　　04

　　屋里灭了灯。

　　蜷缩在床上，我盯着那一小扇墨蓝色的窗外出神，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房门反锁了吗？

　　05

　　我舒展着腿脚，想要起身去检查。

　　掀开被子的前一秒，刚才的画面如电光火石划过脑海。

　　早上出门前我再三确认上了双重保险，没理由再开门时锁舌只响了一声。

　　我僵住了。

　　有人进入了我的屋子！

　　06

　　TA离开了吗，或是留在屋中？

　　客厅和厨卫小得一目了然，唯一能藏身的只有我的房间。

　　大衣柜无声地伫立在我背后，里面或许就有一个穷凶恶极的持刀劫匪等到我睡着以后杀人灭口。

　　我被臆想中的冷锋锐刃吓得无法动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我牙齿打颤。

　　07

　　窗外风声作作，是谁在叩打我的窗户？

　　不，是……

　　是衣柜在发出响声！

　　我裹紧被子，死死盯着倒映着衣柜轮廓的玻璃窗，害怕下一秒就有恶兽破门而出。

　　泪水洇透枕巾。

　　我不敢打开柜门，我这个懦夫。

　　08

　　死撑到天明，预想中的血腥没有发生。

　　正常劫匪见到家贫如洗的情况便会离开了，根本不会留到我回来的时候。

　　我自嘲着，拿冷水洗脸。

　　镜子中倒映出我越发憔悴的脸，我用手指拨了拨，长而浓密的刘海盖住青黑的眼下。

　　09

　　这事给我提了个醒，在这种老旧公寓更得注意自身安全。

　　我和楼下的房管太太讲了昨晚的事，提出换锁的需求。

　　“谁稀罕你那些破烂玩意儿！”她啐骂一句，“再不懂行情的贼也不会上这里偷东西，别给我没事找事。”

　　说话间，颧骨欲与天公试比高，尽显刻薄。

　　我深呼一口气，微微鞠躬，“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锁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

　　10

　　我不喜欢这个工作，也不喜欢这些同事，准确来说，是他们不喜欢我。

　　因为我阴郁的性格，因为我的无法自控。

　　我必须反复确认文件的正确性，我要一直打扫同一块桌面，经常性地洗手，反复关门关窗。

　　最开始他们还会好奇我的举措，久了只觉得我是个疯子，但经理不舍得廉价劳动力，我于是留了下来。

　　今天又是独自一人加班到最晚。

　　11

　　赶在五金店关门之前，我咬牙买下了新锁。为了剩下一笔钱，我决定按着说明自己换锁。

　　但我显然高估了自己。

　　凌晨十二点，我还蹲在门口与锁作斗争。润滑油的粘腻和苦臭沾满了手，我的脑海在尖叫着，疯狂地想去洗手，但我走不开。

　　我寂寞地爆发着，几乎是哭着在换锁芯，心底像是火烧后的苍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要疯了。

　　12

　　有人碰了碰我的肩膀。

　　“阳阳。”

　　我惊了一跳，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陌生青年，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你……在叫我？”

　　“不然还能是谁？”他反问道，拿指尖弹了弹我的额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了，下意识地拿手捂头，结果沾了满头发的润滑油。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无奈地摇摇头，拿出兜里的干净帕子替我擦拭。

　　13

　　“你到底是谁？”我后退一步，再次质问道。

　　见我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叹了口气，琥珀色眸子流出浅浅无奈。

　　“阳阳，你把我忘了吗？我们以前可是好朋友呀。”

　　“不对，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冷声道，认定眼前的人不正常。

　　“你叫陈天阳，今年应该二十八岁，老家在x省的李家屯，六岁的时候在老家住了大半年，那时候我们天天玩在一起。”

　　男人说起关于这些事情时如数家珍。

　　六岁那年我双亲离世，确实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但年幼时的记忆太过模糊，我……真的拥有过这样一个玩伴吗？

　　“我们经常去三姨奶奶家玩。”

　　“我叫吴栩。”

　　14

　　“吴栩？”

　　这个名字让回忆的画卷清晰起来。

　　六岁的自己无依无靠、自闭寡言，吴栩是唯一一个走近自己内心身处的人，只是自己受创太深竟然将他给忘了。

　　眼前那双暖色眸子与记忆深处的晶亮眼睛融为一体。

　　我“啊”地叫了出来，惊喜道：“是你？！”

　　15

　　我将吴栩迎入屋中，想替他倒水，却是满手粘腻。

　　吴栩看出了我的狼狈，善解人意地笑道：“阳阳，先去收拾收拾吧，我能自理的。”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一天的郁气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好。”

　　我以此生最认真的姿态洗头洗澡，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套上唯一一套睡衣才敢出去，试图保持最后的体面。

　　门已经被换好了锁。

　　吴栩背对着我坐在有些破损的假皮沙发上，哪怕只是背影也看着风光霁月，再对比落魄的自己，我感到深深的自卑。

　　“阳阳？”吴栩听到声音，回身看我。

　　我着急见他，没擦干水就套上了睡衣，此时贴在皮肤上有些裸露的凉意。

　　他果然是不认同我的粗糙，原本的温和消失，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半透明的腰腹处，眼神有异。

　　16

　　“阿…阿栩。”我嗫嚅着，担心这位童年好友厌弃我的不体面。

　　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嗓音清亮，“快过来坐，咱们好好叙叙旧。”

　　我紧张地过去坐下。

　　小小的沙发挨下了两个男人，即使我身形瘦削，空间仍然紧凑。

　　吴栩是很开朗的性格，说话间动作幅度不小，我们的两条大腿时不时碰在一起，他身上勃勃热意传导给了我。

　　“你耳根怎么红了？”

　　吴栩语气古怪，慢慢凑近，似乎是想看个清楚。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耳垂上，吓得我赶紧推开他转移话题，“阿栩，你怎么会想着来找我？”

　　17

　　余光中，吴栩一直死死盯着我的侧脸，闹得我好生窘迫，暗骂自己的古怪表现。

　　别看着我了。我在心底哀嚎。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他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身子向后压倒在沙发背上，不急不缓道：“一直想来A市闯闯，听老家的人说你在这里，我想着有个伴挺好，就来找你了。”

　　“对了。”他用滚烫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就住在楼上901，以后能常来找你玩吗？”

　　“什么？”我很吃惊，“这里不好的，你…你另外找个住处吧。”

　　吴栩的表现，完全不是能住这种地方的人。

　　但他笑了一声，长长的胳膊从后方把住我的腰，无所谓道：“住得好差视情况而定，我的工作就在附近，又有你相伴，这个地方很好。”

　　是吗？

　　我迷迷糊糊的，觉得他说的好像很对。

　　18

　　他在后方低声嘟囔.，似乎在说什么“好戏”。

　　我扭过头想去看他，却被宽厚的手掌捂住了眼睛，他的掌心像我一样有着薄茧，是唯一不像贵公子的地方。

　　“阿栩？”

　　“没事。我回去了，有空再来找你。”他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语气也很古怪。

　　掌心离开了，我仍贪恋着这一温度，迟迟不愿睁开眼。

　　19

　　我终于睡上好觉，还梦见了小时候。

　　我们坐在村头的大树荫蔽中，小小的吴栩蹲在我面前，白嫩的脸贴着我的掌心，亲昵地喊我。

　　阳阳。

　　只可惜后来我与老家不再交集，连带着也失去了吴栩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