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归》泉鱼泉鱼泉鱼泉

1、第一章

　　天边最后一抹晦暗终于没入波涛如倾的碧草中，如血的红日从地平线上涌出，裹着周身灿烂的光华，映红了整个天空。冰冷的夜风随着月色熄灭，温热的晨风伴着日光初上，但草原漫长的夜，余留的寒气一时间却无法消散，与这温热的晨风交替融流，一阵凛冽如刀，一阵温润如玉。

　　“薄衾不耐五更寒”。冷热交替的早秋晨时站在空旷无垠的大草原上，饶是蒙多这样久经战阵的将军也忍耐不住，更不必说手下那几个刚入伍的王小兵了。大家伙儿已在这风头里立了两个时辰，身上的皮袍和脚下的皮靴早已冻得透了，却仍不见有何公干，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刚说了两句，却见蒙多鹰鸷一般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唬的兵士们慌忙闭上了嘴。

　　蒙多用眼神制住了兵士，回转身来时，看到大汗也先像一尊佛像一般，凝望着远方的天幕，晨光照亮了他刀削剑刻般的面庞，坚毅冷峻的眼眸中莹莹闪闪，蓄满了温柔的光。

　　红云在天空中翻涌，蓦然间，一行大雁掠过天际。也先解开皮袍，一只白雁啾啾嘶鸣，他抬起双臂，雁儿扑楞着翅膀，急切地向着雁阵飞去，草原上强劲的风吹乱了它整齐的羽，却仍旧阻挡不住它欢欣鼓舞地冲向云霄，用满怀着欢愉的鸣叫宣告着自由。终于，当天边的红日赭色散尽，这一队南飞的大雁也终于消失不见。

　　“大汗，这里风寒，还是早些回大帐里吧，”蒙多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如此说道。

　　“嗯，今日商议南下与明朝会盟的事，我记着呢，耽搁不了。”也先轻舒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蒙多便牵过马来。

　　“大哥！”一匹高头大马踏风而来，也先回首，伯颜早已飞奔到了跟前。

　　“伯颜，你如今是个左贤王了，行事也当稳重些，不是让你在大帐中等吗？”也先刚说完这话，就瞥见伯颜左颊上一瞥刀痕，隐隐渗着暗红的鲜血，不由得心中一惊，忙抓住伯颜的手道：“出什么事了？！”

　　“大哥……大哥……阿嘎多……阿嘎多跑了！”伯颜双膝跪地，喉音艰涩。

　　“什么？！！”蒙多惊了一跳，忍不住揪起伯颜急道：“阿嘎多不是关在你的军帐中吗？！怎么会跑了呢？！”

　　“大哥…..阿嘎多还有余……余党……”伯颜又急又悔、又恼又痛，攥起拳头，猛击胸口。伯颜本就奔得急切，加之与阿嘎多叛军激斗受了伤，这一拳下去宛如重锤，忍不住喉头腥甜，喷出一口血来，倒把蒙多惊得松了手。

　　伯颜待得再击时，却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伯颜，这不全是你的责任。阿嘎多余孽未除，朝中醉心他黄金血脉的人也不在少数，今日要将他押送大明，难保不出这个事。”也先扶起伯颜，替他擦去唇边的血渍，慢慢地说道：“阿嘎多气数已尽，成不了大事，走了他也不打紧。”

　　伯颜抬眸，瞥见也先唇边的一丝微笑，心中疑虑道：“难道大哥早就料到这事了吗？”

　　“不错，”也先直起身子，负手而立道：“阿嘎多叛乱事起，朝中哪个心向阿嘎多，哪个心向咱们，就都清楚了。”

　　“好！”伯颜嚯地站了起来，捏住弯刀，恨恨地说：“这些个王庭旧臣，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阿嘎多造反，暗自筹谋了许多时候，我们竟然都一无所知，他们定是暗地与阿嘎多沆瀣一气！大哥既然如此说！肯定是心中有数！你吩咐吧！看我不活剥了那些老家伙的皮！”

　　也先缓缓摇了摇头道：“伯颜，大哥刚刚正位，立足未稳，还要依靠这些老臣。再者说，他们心中对黄金血脉敬若神明，阿嘎多再多行不义，在这些人眼中便都是应该的。因而他们对阿嘎多叛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在情理之中。”

　　“大哥！”伯颜不解，绰罗斯家族起家于血山火海之中，从来都是马上刀尖得天下，如今大哥正位了可汗，从前勇猛果决、杀伐决断的气魄倒似减了，不由得心中憋气，嘟囔了一句：“那这南下会盟的事儿，今日还议不议了？”

　　“照旧。”也先撇下两个字，跨上马，领着众人直奔王帐而来。

　　王帐内。

　　“都说说吧，阿嘎多造反，你们在座的诸位都给出了多少力气啊？”伯颜面如寒霜，手中杀人无数的弯刀寒光闪闪，直逼人心，吓得一众老臣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也先目光在诸人面上扫了一遍，慢声道：“伯颜，不可无礼，在座诸位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也都是有身份的人，没有证据怎么可以如此说呢？”言罢向伯颜使了个眼色，伯颜双目圆睁，大吼一声：“蒙多！”

　　众臣抬眼看时，早见左将军蒙多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拖进了大帐中，这人手脚早已被打断，血伽烂疮布满全身，没有一块儿完好的皮肤，却兀自说不出话来，只是喉咙中发出困兽将死时可怖的“嚯嚯”之声，仔细看时，原来早已割去了舌头。

　　一众老臣见此惨状，无不双股战战、汗水涔涔。

　　“诸位不必惊慌，阿图多私通阿嘎多密谋造反，证据确凿，” 也先端起一杯酒，朗声道：“我知诸位并非阿嘎多同党，定痛恨这等叛贼！蒙多！”

　　“得令！”蒙多抽出弯刀，劈胸揪住阿图多，照着他脖颈只一割，一腔热血直喷了出来，溅得各人脸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花，众人脸上都变了色，没有一个不骇然，没有一个不自危，一时间，大帐内除了各人急促的呼吸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大汗神武！”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也先抬首看时，却是右将军阿剌知院，唇边便浮起一丝微笑，他心知这阿剌知院本是蒙古贵族出身，在这些王庭旧臣中尚有些威望，不管他此说这话的用意是真的识时务了，还是另有它谋，此番却要抓住这个好机会，先念一动，便便道：“右将军阿剌知院及时通报阿嘎多叛军动向有功！擢升丞相，协助左贤王伯颜帖木儿监管王庭事务！”

　　阿剌知院听也先如此说，心中暗自佩服这位新正位大汗的手段，却原来，他根本不曾向也先通报过什么阿嘎多的叛军动向，只是心中害怕，恐沾染上了阿嘎多，落得阿图多般的下场，然而也先如此一说，那些老臣们却会对他起疑，然而到了如此地步，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谢了大汗的恩典。

　　也先端坐王座之上，蒙多与伯颜收起佩刀，立于王座两旁，浑如五道将军、罗刹天王。众臣不敢抬头，耳听得伯颜道：“阿嘎多与明朝交恶，互市断绝，好大喜功，不得民心，气数已尽！我朝第一要务便是与明朝会盟，开通互市，互通有无。今番大汗欲率王者之师南下会盟，诸位可有异议？！！！”

　　“大汗圣明决断！臣等绝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