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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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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鸿丰十四载,大雪。
正如这个节气的名字,京都的雪已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天,积雪覆盖之处,深的甚至能陷进去半个人来。
年轻甚至应该说是年幼的男孩跪侍在龙椅边,目光微垂,遮住了其中的悲伤和无措。龙椅上的皇帝死死地拉住男孩的手,长满皱纹的脸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俊朗的轮廓,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控制不住自己,口水顺着干瘪的皮肤流下,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
殿外的雪下个不停,突如其来的“轰隆”一声惊到了男孩,他下意识地向外望去,一棵老树不堪重负,断裂栽倒在地,太监们迈着小步围上来 ,手忙脚乱地收拾一片狼藉。
手上的力道突然一轻,男孩回过神来,龙椅上的皇帝已然瞪着眼睛,气息全无了。
男孩愣住了,任由总管将自己拉开扶到一边,将尸体抬走。
“这也会是我的将来吗?”男孩迷茫地想道。
仓州,北通京都,南及隋杨,盛产粮食稻米,所以才以粮仓的“仓”命名。又有大运河直接惯联南北,此处也是旅人往来的必经之路。
大运河两岸泊满了商船和竹筏,人声鼎沸 ,就连街头巷尾,也都是迁客骚人,脚行商贩,好不热闹。
只有城南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一片静谧,箱子杂物摞得老高,积满灰尘。巷子深处似是有户人家,牌匾上隐约可见“心安乡”三字,朱红大门微微敞开,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竹海掩映着幽径,一座水榭亭台,一幢小筑,便是这座庄子的全部了。
竹叶的阴影下,一个模样清俊的少年手持木剑,一招一式带起阵阵劲风,将地面的竹叶卷起,片片飞舞。
“啪!”突然从旁飞射而来什么物什,击中了少年的手腕,他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本的剑招也断了。他放下剑,望向竹林外石桌边的黑衣青年,低下了头:“师父……”
黑衣青年名叫蒋心凡,模样十分惹眼:一头罕见的雪发松垮垮地用黑布条束在脑后,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他五官精致,眉眼深邃,身上只有黑白二色,远望过去倒像是一幅水墨画似的。
就是翘着腿,磕着瓜子的样子有点拉胯。
莫然看了看脚边,一枚瓜子壳静静地躺在枯叶上,刚刚就是这玩意击中了他。
“不该有的小动作不要有,重练。”青年打了个哈欠,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
“师父……昨晚没睡好吗?”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蒋心凡揉着眼睛,含含糊糊道:“练你的剑。”
莫然撇撇嘴,端起剑,正要起势,忽然一个轻灵的声音远远传来:“阿然——阿然——”莫然面露喜色,又想起什么似的,望向蒋心凡。
蒋心凡轻叹一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从幽径向外望去,破败的小巷里,一个窈窕的身影俏生生地立着,阳光洒在她鹅黄色的衣裙上,像是会发光似的。
蒋心凡看到二人寒暄几句,女孩便牵住莫然的衣袖,跟着他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呦,我没看错吧,那是江家小姐,江萱?你家小徒弟艳福不浅啊!”
蒋心凡回头望向屋檐上,一个白衣青年立在尖尖的檐角,手持一把竹扇,模样甚是骚包。
“啧,你给我下来,在上边儿看好久了吧?”蒋心凡捻起几瓣瓜子壳,毫不留情地向他弹过去。那白衣青年闪身躲过,一跃而下,落地时却没有一丝声响,羽毛似的。
“呐,白筱笙的情报,好像是有进展了。”白衣青年递给他一封信,“之前找她喝酒,顺便带过来了。”
蒋心凡接过,直接拆开看了起来,“我说姜湖啊,你还是少跟那个女人来往为好,回头给人家卖个底掉儿,还帮人家数钱呢。”
“有那么夸张吗,我也就跟她喝个酒而已……对了,你知道吗,”姜湖忽然压低了声音,“白筱笙跟我说,皇帝老儿崩了!”
蒋心凡愣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划过分辨不清的暗流,有一瞬间姜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根本就是一块寒冰,生气全无又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你……没事吧。”姜湖吓了一跳。
“没事,祁宏今年四十三,也该死了。”蒋心凡淡淡道,“信上说那伙人在扬州那边出没,甚至出现了领头的人。我回头得亲自去一趟。”
“嗯嗯,我跟你一……”姜湖点头答应,伸手就要拿过蒋心凡手里的信纸,不料蒋心凡突然别过手,把信纸收起来。
“你不去,帮我留下来照顾我徒弟。”
姜湖:
这一下地位从亲信跌落到老妈子,差别太大以至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湖:“啥!!!”
蒋心凡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很轻松的,他大部分时候都会和江小姐出去玩,你只要帮我监督他课业就行了。”
“我现在去见白筱笙一趟……哦,对了,收起你那大嘴巴,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少让他知道。”蒋心凡解开系发的布条,将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带上帷帽,一闪身人就没了,留下姜湖独自在院子里风中凌乱。
“阿然,你武功这么厉害,会不会出去闯荡江湖什么的?”江萱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莫然手里拿着块桂花糕,两人沿着大运河的堤岸散着步。
“不知道啊,闯荡江湖的话,就要离开仓州,我不是很想走。”莫然道。
“也是,小师父一直在仓州。”江萱望向江面,此时夕阳西下,鲜艳的晚霞把江面映得通红,好像岸边的积雪也笼上了橘色的光芒。江上的船家都歇了,一只只航船孤独的随着水波摇曳,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少了,连周边的铺子都早早地收了摊。
“好冷清啊……”江萱喃喃道。
“快看那儿!”莫然指着不远处的告示,突然叫道。
江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告示上赫然是一张皇榜。
两人跑过去,莫然倒是没什么表情,但江萱一下变了脸色:“皇……皇上崩了?”
莫然没想到江萱反应会这么大。没等他过问,江萱就先开口道:“皇上驾崩是权力交替的时候,朝中各种势力都要为自己谋利,或是钱财,或是更高的位置,或是更多的党羽,我父亲位居侍郎,是很多人眼红的位置,我很担心我父亲。”
她说这话时,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活泼又有些娇蛮的姑娘,此时的她微微抬头看着皇榜,脊背挺直,清秀的小脸上没了往日里的笑意。
直到此时,莫然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孩,是江家的小姐,是吏部侍郎家的女儿,是权力洪流中的一员,无法抽身,无法逃离。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希望自己去江湖上闯荡,因为在她眼里,江湖是一个自由的地方。
但是他呢?师父从来不谈江湖上的任何事,即使是莫然问起,也只是寥寥几句,避之如蛇蝎。
那么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莫然想道。
仓州还是太小太小了。
莫然回到心安乡却发现蒋心凡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陌生人坐在屋檐上,正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扔着花生米。
“你师父跟着小姨子跑啦,只留我俩相依为命啦!”姜湖说这话时语气悲怆,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莫然自然是不信的,他没搭理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径直回到自己房里,果不其然,在书桌上找到了蒋心凡留下来的信。
蒋心凡的字很漂亮,像是师承什么大家,信上只是简短地写了两句话:
“好好练剑,等我回来。
这段时间外边那个不着调的家伙会看着你,那是师父的好朋友,叫他姜湖就好。”
莫然放下信,突然觉得有点孤独,像是自己拥有很久的东西自己长脚跑了一样。
他珍重地收好信,回到院子里。
姜湖已经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坐在石桌边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我……”
“仓州太小了,想去江湖上转转吗?”姜湖打断他,轻声笑道。
第二天上午二人才出发去往隔壁随州城的“义福镖局”,江萱竟是上了城墙为他们送别,挥起的手臂细细瘦瘦,像是风中摇曳的萱草。
此时日上三竿,刺目的日光洒在破败的小巷里,风带起的灰尘纷纷扬扬,在空中折射出陆离斑斓的光,深处的心安乡像是不谙世事的桃花园,显得迷离又虚幻。
我何时才会回来呢?
一个月两个月?
甚至是好几年?
那师父呢?
莫然茫然地想。
雏鹰跃出温巢,于空中展翅,将要奔赴那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