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曾降雪》梨云胧

1、第 1 章

　　尹绛雪等着蓝桥出来时，蓝桥的母亲开心说：“小雪以后多来找蓝桥，那个懒小子，一天在家嚷着读书读得头疼什么也不干，除了那群狐朋狗友喊他出去玩儿，都不多动的。”
　　“最近作业确实很多啦。”尹绛雪不好意思摸下头，“是我跑步老是不及格，才麻烦蓝桥陪我练习一下。”
　　在门口换好跑鞋后，顶着一头蓬松栗色短发的少年抬起头，对上尹绛雪目光，不情不愿说：“走吧。”
　　操场上，尹绛雪吸口气，和蓝桥一起跑了出去。
　　一开始她还想努力跟上那个身高腿长的人，但无奈差距还是越拉越大，她边跑，边在后面扯着跑得有点痛的嗓子喊：“喂，蓝桥，等等我啊！”
　　周围被她的一嗓子吼得都看了过来，蓝桥停下瞪了她一眼。尹绛雪吐吐舌头，迈着沉重的腿走上前道歉。
　　蓝桥拧着眉说：“你跑起来怎么就跟小雪球一样。”尹绛雪也不生气，嘟囔道：“蓝桥，你怎么体育这么好啊，明明小时候四肢不协调来着……”想到那时候，尹绛雪不由怀念还是个瘦高个的自己，总以为自己吃不胖，原来只是来得迟。
　　蓝桥被提到黑历史，青筋在昏暗中跳了跳。“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啦。”尹绛雪猜到他生气连忙解释。
　　到亮堂的灯光下，尹绛雪才听到蓝桥郁闷说：“就是因为小时候经常被笑，所以去打篮球啊。”
　　“对不起啊，我那时候不是有意笑你的……”
　　蓝桥的睫毛很长，浓密一簇转过来，下面一双黑眼珠闪过嫌弃又无可奈何的意味：“来来来，跑步！尹绛雪跑起来，让桥哥我看你怎么跑这么慢的！”
　　他倒着跑，尹绛雪正着跑，对着他灯光下半昏半暗的脸，明明歇息着走了半圈，她感觉自己心跳比之前还要厉害。
　　“尹绛雪，你不要老是大口呼气！鼻子慢慢吸，跟着跑步的节奏吐气！”
　　“笨死了！我数口令你跟着我跑。”
　　明明隔着墙壁都能听到因为月考被训斥得狗血淋头的是你，尹绛雪嘴里嘀咕，面上十分顺从地跟着跑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跑比一个人有动力多了，尹绛雪十分满意。但蓝桥耐心有限，陪着半死不活的尹绛雪跑了两圈后，抛下她去打篮球了。
　　尹绛雪跑完后也没有先走，她手里搭着外套，喘着气上了台阶，在巨大路灯下看到了篮球场上和同伴打球的蓝桥。
　　秋露微凉，热火朝天的男生们却穿着短袖，蓝桥额头上有薄薄的汗水被肆意揩下，侧身，防守，过人，投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何时尹绛雪屏住了呼吸，看他露出一个锋芒毕露的得意笑意，隔着远远的距离，竟然那么清晰。
　　尹绛雪虽然不太懂篮球，但依然在这律动和光影的交错间感受到了，蓝桥他，果然如那些女生口中说的一样，是极其帅气的。
　　蓝桥打完球出来，才看到坐在路灯下的尹绛雪，她有点婴儿肥的脸显出奇异的专注沉重。他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叫了下她，知道尹绛雪肯定是怕他被他妈说又去打球了才等着他的。
　　蓝桥轻轻一咳，“你刚才在想什么？”“啊？”尹绛雪挠挠头，“我在想要吃什么……”
　　“你才刚跑完。”蓝桥无语，自己怎么会以为她在思考什么大事。
　　蓝桥陪她去吃东西。尹绛雪心情很好地咬着豆干，正对着蓝桥大发好心豪爽点下的一桌思索，接下来要吃哪一串，坐在她对面的蓝桥忽然出声问，“尹绛雪，你认识秦婉吗？”
　　直到周一看到蓝桥站在教室门口，眼神盯着秦婉的时候，尹绛雪才知道，那晚他的问题，原来是投石探路。
　　或许因为每个学校一霸都是要面子的，蓝桥自从高中后，在学校和掌握他黑历史的尹绛雪形同陌路。偶尔两家邻居会互送东西，她会串个门，但自从他决定追求秦婉后，又开始了和尹绛雪一起上下学。
　　尹绛雪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他和秦婉的邂逅，是在月考考场上，她回眸一笑，他小鹿乱撞。每一场传卷子，她都会回身一次，而蓝桥就会在开始答题后保持发呆一刻钟。因为光顾着发呆，本来成绩一般的蓝桥，这次更是飞流直下。
　　虽然两家都家世优渥，但他不比听话的尹绛雪，从小不在乎这些。
　　好巧不巧，秦婉却是一个学霸。
　　“秦婉在贴在楼下门口的成绩榜上每次都是前十，你对这个名字不眼熟吗？”尹绛雪咬着棒棒糖。“我从来不看那个。”蓝桥皱眉。
　　“现在高三哎，这个紧要关头你敢动老师眼中的好苗子，会被你和我的班主任联手打死哒。”尹绛雪叹口气。
　　“我不会打扰她的，又不是一定要在高考前得到个结果。我只是，”蓝桥的眼中流露出与飒爽外形不符的柔情，“想先让她知道我。”
　　没过多久，班级里的同学挤眉弄眼，老班对他超出同学之情却又不逾矩的行为头疼，只有秦婉，那个因为贫困学费减免的漂亮女生，总是微微蹙眉将热腾腾的早点收到桌里，然后转交给尹绛雪，再由尹绛雪还给蓝桥。
　　女生或许对秦婉有所嫉妒，但对跑腿的尹绛雪并没有什么敌意，她长得有种肉嘟嘟的可爱，喜欢笑，不是这个年龄的男生已经学会欣赏的更成熟或者有气质的女生。
　　“她又不收下吗？”蓝桥失望的眼神让尹绛雪心头蔓延出烦躁。
　　这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男生细致准备姜糖水，去早餐铺子换着种类买早餐搭配温热豆浆牛奶，但他的一片炽热，没有被心心念念的人接受。
　　其实这很正常，尹绛雪从来不觉得爱是送去就必有回应的东西。
　　两人走在大道上，簌簌落叶翩跹而下，尹绛雪顿住脚步，踮着拂去蓝桥肩膀上的枯黄，他低垂发怔的凛冽眉目衬着柔软的发丝，好像一把钩子钩缠住她的视线。尹绛雪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秦婉的不满和酸意，只是因为那份爱意，来自蓝桥。
　　她眼看着他从笑得像阵风，变得眉间苦涩，却无能为力。
　　此后的一个学期，无论多么想对秦婉说，如果你要把这些都浪费掉的话，就通通给我吧，尹绛雪只是依旧跑腿着，越来越沉默着。
　　寒假时，尹绛雪出门倒垃圾，听到欣慰的蓝母说起蓝桥主动提出请个补习老师。
　　“我可以帮他。”尹绛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但她看着蓝妈妈亮起的眼睛，心头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正冲撞出来，于是歪头一笑说：“正好我已经复习得差不多啦。”
　　在蓝桥惊讶的目光中，尹绛雪开始了对他的无情摧残。纵然心怀不轨，但尹绛雪一向是个认真到容不得马虎的人，哪怕知道蓝桥是为了进入大学后，和秦婉不要分隔两地，但她依然心无旁骛帮助他。
　　只是尹绛雪看着涎皮赖脸的蓝桥招架不住，那种亲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学时他们一起去溜冰，她为了保护四肢不协调的蓝桥，在他撞过来时躺在下面，蓝桥帮她包扎时，一开始还柔声说：“如果你疼就说出来。”等到她被蘸了碘酒的棉棒戳得“嗷”地喊痛，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你影响到我包扎了。”
　　初中两人一起上学放学，偶尔这个邻居还会很不情愿地在起哄声音中，到门口告诉她“今晚阿姨不在家，你来我们家吃饭”。然而，更多时候，蓝桥会向她妈妈泄露诸如“我看到尹绛雪又在吃零食”的消息，搞得她小小年纪就用自己的零花钱向他献谄媚。
　　再后来，是现在，听着他和谁斗狠，又看他立在门外罚站……
　　尹绛雪推开窗，蓝桥在信誓旦旦地说着什么改着错题：“我一定能考到H市，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脸上心上的热意被风带走，那些不知花落的光阴如同阳台的白色雪花被吹得离去，尹绛雪低头，原来陪伴了一路，也比不上相逢一瞬。
　　大一的时候，蓝桥出人意料地和尹绛雪在一起了。但是稍一打听，噢，因为秦婉暑假就和学校新生群中一个优秀男生在一起了。
　　“不愧是学霸，效率真高。高三那年无动于衷我还以为是看破红尘呢，原来是没看上眼啊！”有女同学这样不屑地说。
　　尹绛雪捏了下蓝桥的手，在他发怒前走了出去说：“她又没干什么犯法的事，不过你情我愿。”女生扫了她一眼，瘦下来的尹绛雪没有那种钝圆的可爱，只有标志的五官配着清淡的眉眼，女生立马变脸，“捡漏捡得挺快呀，尹绛雪！”毕竟高中那年，她和蓝桥走得也近，之后蓝桥来找秦婉，免不了又会找到和秦婉一所大学的尹绛雪。
　　尹绛雪依旧像高中一样弯眼笑着说：“只会马后放炮的人，自然是来不及拣的啦。”
　　其实这种同学会，实在是没什么好来的。重逢固然难得，但如果不是对的人，什么意义也没有……秦婉并没有来。
　　尹绛雪很快走了出来，蓝桥将尹绛雪送回学校，双手插在兜里，“你们说得我好像是什么垃圾拣来拣去……”
　　尹绛雪踮起来揉他低垂的头，趁他没回过神过了把手瘾轻快说：“怎么会是垃圾呢，是宝贝啊！”
　　她的眼睛黑亮，蓝桥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沉默了下来。
　　高考完的暑假，蓝桥从尹绛雪的支支吾吾中知道了秦婉的恋情后，也没有哭嚎，他只是比以前更加张扬狠戾。那个暑假，他疯狂地挥洒汗水，和校外认识的人一起去喝酒。
　　蓝母骂他他也不顶嘴或冷笑，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尹绛雪跟着他，他就任由她跟着，等着，带醉酒的他回家。
　　不知是入学后哪一天，蓝桥来找尹绛雪，他站在楼下和她说话，英俊的脸引得过往女生回头，但他的眼神飘忽毫不知情。
　　楼下木樨被风吹得一地金黄，落在被突然窜出来的猫吸引目光的尹绛雪发上。蓝桥和她一起蹲了下来，桂花那么小，香气却热烈得仿佛永不会谢，他突然开口：“尹绛雪，我想找个女朋友，你愿意吗？”
　　尹绛雪给猫顺毛的手停滞一下，她抬眼，重重点头。
　　今天尹绛雪在蓝桥沉默后，一反往常地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每当谈到秦婉时，蓝桥总会心不在焉，但尹绛雪并非每次都不介意他的一言不发。
　　月光如洗，有云层在其前变化诡谲，像是今夜的心事。
　　她停下了脚步，等着蓝桥发觉，但他却仍在草坪边迈步走着，毫无察觉。
　　等蓝桥终于注意到赌气的尹绛雪，她正坐在花坛上，背对着他。
　　蓝桥纳闷走过去，才发现她仰着脖子在看云，他已经明白女生这种生物有时候是需要安静的，于是坐在她的身边。
　　“蓝桥，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我求的太多。”尹绛雪情绪低落说：“明明一开始和你在一起就很高兴，看见你出神也能接受。”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尹绛雪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自顾自地说着：“那一次在一条小巷，我拖着你来买臭豆腐，你看见一个背影像她的女生钱包被飞车贼抢了，转身就追。你撒腿后，我揣着臭豆腐追得你鞋掉了也追不上，被路过的人指着笑，只能望着你背影。后来我恍然大悟，走回原地安慰那个女生，等到你回来，还能笑着问你是不是太久没跑了，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尹绛雪眨了下眼，“为什么现在却慢慢忍受不了你会因为另一个人而将我忽略，慢慢希望看到你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样子？”
　　蓝桥皱眉，神色挣扎，看她闭上眼笑着说：“我现在特别希望，有一天我能爱着你，同时又不附带任何期望，或许这样，我才能拿得起放的下，不会那么让你觉得与我相处那么累。”她不是不知道他对她的纵容。
　　眼前人月光下晶莹的泪珠，明明只有一滴，却好像淹没了他的整个胸腔，让蓝桥堵滞得喘不过气来。
　　他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你可以选择不爱我。”
　　“就像那时候在巷子里一样……”尹绛雪自嘲说：“我明知道追不上你，却还是想跑过来，因为我想啊，要是你回头，发现陪着你的人不见了，会不会迷茫呢。”
　　她说这话时，明明清致的面庞，却显得那么郑重温柔，以至于蓝桥放任翻腾的情绪涌上心头，倾身而下。
　　澄明月光下，晚樱婆娑，碎影斑驳，眉眼锋利的男生臂弯揽住女生，唇瓣相贴，慢慢厮磨，女生脸上染上的红比樱花更粉艳，男生抚上她的脸，指尖擦掉她眼角的一滴泪。
　　蓝桥贴着尹绛雪的耳朵道：“我不会让你再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