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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这世界没有永恒 ...

  •   天气冷下来,学校开始放假。
      小贝问我:“有什么节目。”
      “不知道。”我老实说,“也许看一整个假期的电视。”
      我没想到我的假期要在靳先生的岛上度过。我们乘他的猎鹰商务机前行。一路我总在睡觉,他总在看东西。
      八九个小时的航程。我却并不觉得难挨。
      “真能睡。”他笑。
      “想睡而可以睡,是至大的幸福。”我说。
      “年轻人还是好。”他叹息。
      “嘿。”我抗议。“先生。你这正当花季,说什么呢。”不是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么。
      “花季。”他大笑。摇头。
      “拥有一座岛屿的感觉怎么样?”我问。
      “这个。”他想一想,“这世界上许多人都拥有一座岛屿。”
      这种答案。我只好当我没问。
      再一次醒来,靳中原说:“要到了。”
      我凑到窗口往外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蓝墨色的海,海水平静无波,只得靠岸处一层浅浅的白边,那是海浪在亲吻沙滩。
      一株状似植物的棕榈树静静的漂浮在蔚蓝的海面上。
      “棕榈岛?”
      靳中原头也不抬,“是的。”
      这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光线并不明亮,但我第一眼看到这洁净的海水,还是被它的美震惊了。并且还有这传说在太空中亦能见到的棕榈岛。
      “这怎么建造出来的。”我轻叹。
      “凡事皆有可能,看你有多想罢了。”他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冲我说,“精卫填海。”
      每个人看精卫填海都是励志,但我多看到悲伤。渺小的个人要与宏大的自然做斗争,简直是无望的。
      我们下飞机,乘汽车,然后是船,终于在薄暮时分抵达目的地。
      到这时候,天际反倒出现一个夕阳的影子,淡橙色的挂在海之尽头,天空与水面间,只见一片耀目的薄薄金色,分不清虚实。像个梦境。
      有管家前来迎接我们,微笑着说:“靳先生,蒋小姐。”
      我问靳中原:“这个岛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他说,“事实上,这还是完工后我第一次上来。”
      我摸摸脸,看着他。
      车子敞着蓬,驶得很慢,一路上由管家滔滔不绝的做介绍。车道是平整雪白的,树木森森的绿着,在晚风中,发出欢欣的沙沙之声。若非身临其境,我是死也不会相信这竟是个人工岛屿。
      一个沙漠国家。
      据说种一棵树一年的维护资金是三千美金。他们的城市绿树成荫。
      很多奇迹,只要相信,就会存在。
      车子停下来。树影憧憧里,我看到一条古朴开阔的长廊,橘黄的灯光温暖的自各处撒下来,影在光洁的原木地板上。翘起的一个檐角,黑重的影子朝向天空。透过雕花大门往里看,是一个四方形的院落。天井里依稀可见硕大的景泰蓝瓷缸,不知种着什么植物,隐约开出碗大的花朵。
      这是一座中式建筑。
      我再也想不到,在十万八千里的一个异国小岛上,四面是海水与沙漠,外头人讲着英文与阿拉伯语。走出去便是莫斯林的世界,在这么个地方,靳中原建了个完全复古的庭院。
      呵呵,他的地盘他做主。
      晚餐倒是很俱地方特色,靳中原吃得很少。工作似是颇为让他劳神,我斗胆干涉:“先生,工作重要,休息也很重要。”
      他冲我笑,带一点无奈,“将来你会知道,工作与休息,某种程度上,其实由不得自己。”
      “我向你的工作借用你一晚,可好。”
      “好吧。”他放下活计。
      我们沿着小路走至沙滩上散步。这里的沙是那么细,粉似的,灯光里是一种雪似的洁白。
      风里有微腥的海味,冰凉湿润,略略有点点冷。在中国北方,现在已经是数九寒天,这里的夜晚,一件厚外套足可对付。
      我们一路沿着沙滩慢慢的走出去,沿途的灯俱开着。浅浅的海水带着透明的冰蓝,一下下柔和的卷上来,退回去,又卷上来。
      远处无边无涯,天幕上密砸砸的钉着银色的星子,大大小小,闪闪烁烁,璀璨无比。
      我踢掉鞋子,在沙地上奔跑,朝着大海锐叫,高歌,跳舞,狂笑。
      “我从未觉得这样自由自在过。”我说。
      靳中原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我左右,有时候看海,有时候看我。风将他的夹克吹得鼓囊馕的一球,将他额前头发悉数往后吹过去。他的线条坚毅的脸上挂一个微笑。
      “你就一孩子。”他说。
      不是的。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孩子,将来也不会是。但今晚是。
      “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我的在飞机上积攒的精力此刻释放出来,只觉得整个人轻松,一阵风来,大可乘风归去。
      “并没有定。可以到你开学。”他说。
      “太好了。”我高声说,“我们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钓鱼,游泳,潜水,晒太阳,看日出。吃吃吃。”我喋喋不休的说下去,笑声丢在风里,“或什么也不做,就发呆。”
      “就这些?”他亦笑,问。
      “嘿。”我对他的语气表示不满,“别发出这种不以为然的疑问。先生,我要求,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都在旁边。”
      “这种要求怎么有人能够拒绝。”他说。
      我仰天大笑,说道:“这岛上只有你同我,我不会放过你。”
      走得累了。我们在沙上坐下来休息。
      这么个地方,货真价实的人迹罕至。故事里鲁宾逊为了求生,不得不在一个孤岛上生活。现代人匪夷所思,花费数不清的人力财力,偏生要建一个孤岛住在上面。当然最终他们还是要回到人群中去的,否则岂非等同流放。这是人类的天性,没有人真正能够忍受孤独。
      我们并排而坐,我将头搁在他肩头。轻轻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的肩膀这么厚实强壮,热度汩汩的透过衣服向我传递过来。冬天的夜晚,我的心中却是温暖的——简直从未这么温暖过。
      “春暖花开。”他轻声的重复,不知道想的是什么。
      我们忽然都齐齐沉默下来,只余下海浪卷上沙滩轻轻的沙沙声,像咏叹,像吟诗,像一首缓慢的歌。
      过很久。我才说,“知道吗?如果世界沦陷,人类全部消亡,只余下你同我。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他这一次倒没有用大人般的口吻说我。而是认真道:“我相信人类文明总是要消失的。在许久许久以后。这世界没有永恒。”
      “不会。”我说,“有些时间,有些东西,被记住了。就已经是永恒。我的心中有永恒。”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自顾自接着说:“如果先生你是一棵树,我可不可以不要做另外一棵树,我想做一株凌霄花。”攀附,依赖他而生。
      靳中原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前方,远处的海黑墨墨的,不知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可有人鱼在星光下嬉戏。
      过很久,他才说,“你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长期以来,你觉得累,你想休息,现在你获得了一点时间,于是你以为自己愿意就此停下来。若真让你就此休息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慢慢的,你会厌倦,会困惑,会愤怒。你想挣扎,想改变,然则这些东西,将会一点点啃噬你的生气,那时候,你能否再站起来做一棵树,很难确定。你不会想你的人生变成这样的。”
      的确。做一株藤,是我眼下想的。但理智告诉我,那不能是我要的人生。我母亲有例子在先,我无时无刻不在恨她的人生,祸延及我。
      靳中原对此一清二楚。
      这个奇怪的男人,他一手培育出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给她们装上翅膀,然后将她们放飞。
      将来他也是要这样对我的。
      他是一个艺术家,创造出一件又一件美丽的作品,怎么能容忍出现败笔。他不会允许我成为他作品中的败笔。
      “于是你最后还是要让我走。”我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我不想走。纵然你给我一双翅膀,但我害怕一个人飞翔。”
      然则我不走,平白占着实验室,后来者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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