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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我只希望不是我连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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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回顾我的一生。自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母亲的脾气阴晴不定,至常说的一句话是“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听话。”在那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她的一切不快乐,都是因为我不够听话。这使我偶然回想起来,便觉得以前的日子额外漫长。
事实上我才二十一岁,如果我就此无声无息的死去。顶多在过几天的报纸上占据数百字的篇幅,标题或是某处惊现无名女尸死因不详之类。在这乌烟瘴气的大都市中,什么奇闻怪事没有。死一个人不会成为焦点,第二天还有更大更惊悚的新闻。
我不想死。虽然活着几乎算是艰难的。人们难道不总是那样么,明明已经身陷荆棘,举步维艰,但为了各种各样的梦想,为了远处的那些具体或不具体的希望,为了那些可能更美好的暂时还不曾拥有的东西。为了某些目标,再艰难也挣扎着活下去。
一直活下去。总会有一天是属于我的。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度活着见到外面的太阳。我才刚刚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毋论这些日子是怎么来的。我不是一个有抱负的女子,但我也时常记着楚漾说过的话,关于我那些成功的“前辈”们,我也不能说没有对她们取得的成就抱有过幻想……
只为了这么个莫须有的“文件”。
黑暗中,世界寂静。想是冷气开着,我只觉得整个人仿佛浸在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醒一阵,昏一阵,浑浑噩噩,渐渐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得一阵细碎的音乐声。随即又断了,我惊醒过来。听得有人:“喂。”了一声,接着是脚步声,开门声。
显然是在接听电话。这次门没有关严。远远的传来一点尾音,只听不清楚。然而少顷,忽然清晰起来。我竖起耳朵。零星的听得几个短句。
他们可能是产生了争执。
一个狠狠的说:“钱还没有到手…不行,…给她几下子……不怕她不说么。”
另一个沉声说,“你吃豹子胆了。”是先前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
这些语言支离破碎,我的一颗心又提起来。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我害怕疼痛,害怕受到□□的侵害,害怕一切痛苦。若是放在革命年代,我这种人是第一类叛徒,十分贪生怕死。
争论还在继续。“……管他呢,这地方就是孙大圣来了,找到的时候也三五天……”
“你小子知不知死活。快去。”
接着,仿佛是结束。开门声。脚步在我跟前停住。我屏住呼吸。
还未曾开口,一条毛巾不由分说将我的脸捂住,那种刺鼻的味道传来。我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立即昏死过去。
这次是被痛醒,有人在拿针在刺我的手。
来了!我想。
眼睛睁开,雪白的光线立即箭一样射过来。我只觉得头昏目眩,心头翻滚。不由一个挺身坐起来。
屋子里全是人。同时传来好几声惊呼。
“蒋小姐。蒋小姐。”有人来抓住我那只手。
我奋力挣脱,彻底的,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其他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一时纷纷退开去。待我叫完了,才远远的说:“蒋小姐。是我。你回家了。”
我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说话的那个人。是秦永骏。还有,穿着白袍的医生,护士。老李,阿姨。我自己的床。
“蒋小姐。刚才我在给你打针。”护士试探着靠近我一点,“你的手在流血,请将它给我。”
我迟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果然都是血。
护士见我稳定一点,忙掏出一把棉签,压在刚才的针眼上。一边说:“你受了惊吓,现在安全了。”
她有一双温柔的大眼睛。声音轻轻的。
这给我一个很大的安稳的作用。脑子也渐渐能够思考。
“靳先生呢。”我问秦永骏。
“他很快会来。昨晚通宵不曾合眼。”秦永骏说。“请放心,现在你安全了。”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医生问我有哪些不适。我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头很晕,胃一阵一阵的痉挛。
“他们用的可能是□□之类的麻醉剂,有这些副作用。况且你受了惊吓,机体处于高度应激状态,是会出现一些消化道的症状。”那老医生解释。“我们打几天点滴。”
“蒋小姐曾有过胃出血。”秦永骏替我补充。
“那有可能这些症状会加重。得好好注意饮食。”那医生说,“有几处皮肤擦伤。那个问题不大。主要是精神方面,找心理医生看看。”
我看着他和蔼慈祥的面容,整洁的鬓脚。劫后余生感汹涌而来,乖乖的说。“好的。”
“用一点镇静剂?”他征求我的意见。“你可以睡一觉。”
“不用。”我拒绝。
后遗症是显而易见会有的。但我希望我能克服。我记得靳先生教导过我的每一句话。
护士小姐一直陪着我,她说:“你很厉害。我一同事在马路上被抢劫,之后半年,有人靠近她五十公分之内,她都会反射性的跳起来。”
我也会这样吗?我不知道。实则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只希望这种事情永远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靳先生直待下午才到。
我扑上去抱住他。半晌,才哽咽着道:“先生,你终于来了。”
他将我安置在凳子上,自己也坐下来。才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急促促的说道:“我以为我会死掉。”
“不会的。”他拍我的背,肯定的说,“不会的。”
我抓住他的手,诉说我的恐惧,喋喋不休,声泪俱下。他耐心的听着,眉间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待我慢慢能停下来。他才道:“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描述一次,细节也说清楚。”
我依言照办。尽可能详尽的说出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
他听完,神色凝重。沉吟一刻,才说道:“这么说,你无法确定这些人的年龄,外貌特征,也不知道关于那间房子的任何特点。”
我只知道那个戴眼镜的高个男人,但也不过一眼而已,他们没有让我看到任何东西。
我这时候才懂得问:“你怎么知道我被绑架了。”
他摇摇头,说道,“一种预感。你不是一个不守信的人。我们约了晚上的吃饭的。我联系不到你,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后来出去找人查你的车子。不久便听说有人大摇大摆进了这房子。我就知道出事了。”
“他们以为我有一份什么文件。”我又一次说。
“关于什么方面的。”靳中原问。
“不知道。”我努力回忆,“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他不再说话。用手指摩挲着下颌。
我这才发现他的下巴两腮处明显的青色阴影,显然是今天未得及处理的须根,看上去有别于平日里的整洁干净。秦永骏说他通宵不眠,想必真是辛苦了。
“谢谢。”我说,“连累你。”
他叹息一声。
我吓一跳。我是说,他一直是那种深海一样的轻易窥视不到内里的人。
他叹息着,甚至语带一丝忧心的道:“不用谢我。我只希望不是我连累你。”
“你连累我?”我奇怪起来。“为什么?”
他看着我,目光是复杂的。过一会,才说道:“我们这些人,与之打过交道的,三教九流,贪官污吏,黑白两道,形形色色不等,当中难免有一些被得罪了的。我无法肯定是不是他们中的谁。”
“还好你只是受了些惊吓。若再迟一点,难保不出现更坏的事情。”他带点歉意。
我明白了。有人要找他的碴。以为我也许知道什么内情。也是,多少贪官污吏倒台,正义之方总是先从他们的情妇开始入手。
但他们不了解。靳中原是靳中原。而我,不过是我。
虽则如此,听到他觉得抱歉。我立即说:“不要紧,我只是。吓了一跳。”
我吃他的住他的,为他承担点惊吓,不算什么。
而且我相信他有倾尽全力找我。“怎么那么快找到我?报警?”
“不。那太慢了。”他说,“我用了一个最快捷的办法。”
我思索他这个快捷的办法。他一定也具有某些人脉,这些人当然不是警察。他们达成某项协议。或者他付出什么代价,将我交换出来。但不包括提供对方的身份。我不清楚这中间到底有多复杂,只是应当是一种游戏有一种游戏的规则。
故此我停止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