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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弱者 ...

  •   待我醒来。天已经大白。房间也是白色的,是医院没错了。
      我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头被车子碾过而住院。否则怎么会这么痛。
      接下来,当我依次发现自己手上吊着液体,鼻子上插着管子。以及,这房间里只住了我一个人,也就是说,这是个单人间。到这里,我恐惧的坐起来。
      我是真的恐惧。在今日之中国,让穷人最恐惧的地方,医院应该算是一个了,除此之外,学校大约也能算一个。因这两处,所要支付的费用都那样昂贵,并且,更可怕的是,你毫无选择。
      许是我的动静太大,还不待我找到床头的呼叫器。外头的门已经推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来。他肤色微黑,个头并不高。有一张普通人的脸。
      礼貌的说:“你醒了。请等一等。我叫医生来。”
      “别。”那条管子经过我的喉咙,想来是插到胃里去了。是以我发出一个含糊难听的声音,“我要出院。”
      这个人听懂了。又见我直挺挺的坐着,神色大约好看不到哪里去。故此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一边说,“等一等。医生就来。”他走出去。
      我撕掉贴在脸上的胶布,将那条管子拔出来,丢到垃圾桶里。喉头受到刺激,带得一阵的恶心。但这一次,再没有东西可以吐。
      我胡乱扯过床头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巴。医生走进来。
      还未等他开口,我先说道:“我要出院。”
      “出院?”医生反问,她是个中年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白大褂边边上露出一圈浅灰色的裙摆,白色中跟皮凉鞋。她当然不是为三五百块钱发愁的人,故此她尖锐的教训我:“小姐。昨夜你喝酒喝到胃出血,我们从你的胃里面抽出差不多两千毫升血性液体。持续用药到现在,才保住你半条命。你才多大,你算一算你的胃还要用多少年。现在任何检查都没做。要出院可以,什么后果你自己负责。”
      她说得义正词严,我差一点想要笑起来。
      “好的。”我说。
      像我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对自己的身体漠不关心的人可能不多,所以她微微愣了愣。而后才说,“那你来我办公室签个字。责任自负。”
      当然。我想,当然。
      蒋笛活了二十一年,何曾有人对她负过责任。什么时候不是她自己负责。
      医生走出去。在外头叫护士。
      那个年轻人这时候说:“小姐。对不起,昨天是我们的车子撞了你……”
      “不是。”我截断他,“是我自己喝醉了。不关你们的事。谢谢你将我送到医院里来。”
      这只是礼貌。事实上,我并不想感谢他送我到医院。
      他仍然说:“你还是住几天院,做个检查吧。你的脸色不太好。”
      护士走过来。我伸出手。她替我拔手背上的针。针从血肉里拔出来,只有短暂的细微的一点点痛感。我几乎没有觉察到。
      我压着手背上的棉签,而后抬起头,肯定的说:“不必了。”
      我走出去签字。
      回到病房,终于觉得难受。走到卫生间冲了把脸。我这才看到自己一副尊荣。面色一种苍白发青,眼睛肿起来,长发蓬乱,一缕一缕粘得到处都是。一双眼睛,幽灵似的,黑而无神。还是穿着昨夜的工作服,背心领口开的很低,一条短裙刚刚够遮住大腿根。
      我对着镜子里的人扯动嘴角,自己也差点被自己吓到。
      怎么办,照这样下去。短期内酒是没法喝了。老天何止不公,它对弱者的欺凌,简直赶尽杀绝。
      那个年轻人还没有走。我走过去,将皮夹中所有的大钞取出来,递给他:“谢谢你。”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的在腿上搁着,眼睛往钞票上停留一下。而后说:“不用谢。”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我只得这么多了。是你垫付的住院费。”我说道。
      “不用了。”他说道,声音是温和的,“原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的手在半空中伸了十秒钟。终于收回来。骨气与清洁这种高层次的东西,只有极少数人能拥有。我自然不具备这些美好的品质,甚至一般的谦和宽容友善等等,这些品质。蒋笛都没有。若不允许怪父母的话,那便怪社会吧。
      他既然坚持不要。说明不缺这点钱。也是,他是盛世朝歌的客人。
      “那让你出钱出力。只好口头上说句谢谢了。”我收拾东西,仍然穿上那双九公分的高跟鞋。并没有太多感激。
      他也站起来。“既然你没大碍,那我也走吧。”
      我们一起走出去。等电梯的时候,他说道:“你的胃,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我谢谢他的关心。
      口头上一两句关心是多么简单的事。我若有这心情时间,也是愿意这样随时随地施与人的。
      但是我脑子里转的是别的事情。
      “你还这么年轻。健康最重要。”他看着我。说得十分含蓄。
      “你的意思是。”我微笑着,仿佛拉家常,“劝我早日从良。”
      他不语。但是眼睛里有种神情,仿佛说:这个世界难道还有逼良为娼的事情。
      我不予辩解,只淡淡说,“像你们这种人。很难明白的。”
      不被逼迫,这样多以身侍人的娼妓,杀人越货的强盗。从何而来。由来逼人的是生活。
      他摸摸鼻子,终于放弃那种礼貌规整的语气,仿佛带点兴趣的问道:“我们这种人?我们哪种人。”
      电梯来了。我不再回答他。到楼下,他问:“送你一程吧。”
      “谢谢。”我拒绝了。
      他不再坚持。走到密密麻麻的车阵中。打开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倒出来,开出去。一辆宝马750。
      骄阳似火,我扶着我自己一阵一阵作疼的头,淌进火里去。何谓水深火热,有朝一日我可以为之现身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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