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花枝春满

2、下

　　“你的还没刷出来吗？”陆见雨凑过去看何舟的屏幕，顺带喝了一口奶茶，被酸得一弹，连忙喝了两口自己的压压。
　　“没。”何舟被她这一举动乐笑了，把自己的奶茶拿远了，继续刷新屏幕。
　　高考成绩已经出了半天了，她两本来约好今天中午吃火锅，在查成绩之前先吃顿好的，没受得住走在去火锅店的路上就被双方家长一分钟三个电话来问查成绩了没，找了路边一家网吧要了个包间排排坐查成绩。
　　陆见雨想着这个点查成绩可能要很久才能刷出来，先下单点了两杯奶茶，这边的奶茶店都没试过，连踩两脚雷，一杯淡如白开水一杯算得像还没熟就从树上扒拉下来的橘子。
　　可能是上天为了补偿她点单的短板，稍微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给她加了点运气，她把账号密码输完冷静地等待白屏，猝不及防就看到了自己的成绩。

　　陆见雨和何舟对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两个高中毕业生试图通过呼吸对方旁边的空气这种十分不科学的方式来吸欧气失败，陆见雨出去给她妈打完电话拿完外卖回来何舟还在刷新。
　　“你妈怎么说？”
　　“我妈平时不怎么管我学习，没反应过来611是什么水平，估计得跟周围家长对完成绩才开始兴奋。”陆见雨把何舟拉开，准备看看自己能不能刷出来。
　　“你上次多少？”何舟坐到陆见雨位子上，顺手也喝了一口她的奶茶，觉得还不如自己的，又放了回去。
　　“610，隔了三年回来复读，竟然只高一分。”陆见雨熟练地输入第三次密码，都不用何舟在旁边报了，“高考题不记得，高考分数倒记挺清楚。”

　　大概是奶茶踩雷换来的运气太少，陆见雨给何舟刷了好几把也没刷出来，把椅子一推罢工了：“不刷了不刷了，太紧张了我刷不下去了。”
　　陆见雨查何舟的成绩的时候比查自己的还要紧张，毕竟自己的还没来得及去做心里建设就已经结束了，现在生怕何舟考砸。
　　陆见雨连手机都不敢玩，抱着冰奶茶一遍又一遍擦杯壁上的水珠，听到旁边何舟喊了一声哦呦。
　　这一声听不出来好坏，陆见雨连忙问：“怎么怎么样？”
　　“和你一样，我也611。”何舟把鼠标移到单科上仔细看自己的分数。“比上次低两分，语文没上次高，低了10分。”
　　“你连单科都记得？”陆见雨沉思，“我好像也记得，我这次语文比上次高两分，数学没上次高。”

　　陆见雨越说越生气，自己转移话题：“怎么都尽记些没用的，还不如想大学报哪。”
　　“这个分。”何舟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还是C大最合适，你还想报C大吗？”

　　“……”
　　陆见雨在刚进大学的时候确实有个看自己学校哪哪都不顺眼的阶段，嫌自己学校事情多要求多课还多。但是读到大三那些乱七八糟的讲座比赛都已经结束了，当初乱七八糟的才艺比赛篮球比赛拔河比赛都可以变为饭后怀念的趣事，她对自己学校的评价就没那么公正了。

　　“去C大看看吗？”何舟提议。
　　“啊？现在吗？”
　　“反正也很久没回去了，先去看看现在的学校是什么样的，说不定还可以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何舟起身关机，“不过现在还是得先去吃火锅。”

　　“请乘客注意站台和列车间的缝隙……”
　　陆见雨自决定来学校起就开始隐隐不安，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广播里播报的每一个字都从她耳朵里面过，但是没一个字进了脑子。
　　她在广播的提示下顺利被站台和列车间的间隙绊了一下，被何舟揪住了命运的后领子，好险没栽在地上直接把路堵了。

　　“注意安全。”何舟又揪了一把女朋友的后领子，阻止了她对着车票还走过自己座位的行为，“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我不知道。”陆见雨被何舟摁到座位上，她的座位靠窗，往窗外看只有空荡荡的高铁站，有色玻璃隔住了候车厅，她从人群落入孤山。
　　就突然生出世界即将崩塌的错觉。

　　陆见雨猛地一下回过头去看何舟寻找安全感，何舟正往行李架上放东西，她瞬间安下心，抬着头盯着何舟顺便整理自己的衣领，“你怎么老揪我领子，不是抱我一下就能解决的事吗？”
　　何舟整理行李的手一顿，不自然地把本来别在耳后的头发放了下来，被陆见雨瞧见了。

　　“舟舟。”陆见雨叫她，没被搭理，又叫了两声，“女朋友？老婆？”
　　“嗯？”何舟放完了东西坐下来，往下坐的过程开了慢速，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看起来像是在蹲马步，坐下了也不看陆见雨，把手机解了锁乱戳。

　　陆见雨把她头发撩起来：“你耳朵红了。”
　　“……”何舟在手机上乱点一阵，发现并没有什么消息需要回，干脆把手机扣在小桌板上，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态度，承认了，“对啊。”
　　“你也太纯情了吧。”陆见雨的语气说不上是在撒娇还是在控诉，“我们已经在一起一个月了，读大学的时候我两坐一趟车，中间的缝都没这么宽。”
　　“……可能还是没适应，不过确实以前喜欢贴着你坐。”大概是罐子摔都摔了，何舟无所谓了还要在上面踩两脚给踏成粉粉，“所以我跟你一起去学校的时候还偷亲过你。”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怎么亲的？”陆见雨八卦吃到自己身上，反而更兴奋了。

　　“这样。”何舟突然凑过去离陆见雨极近，准备把当年的场景再重演一遍。
　　陆见雨被突然凑近的何舟吓到往后缩了一下，又不甘示弱地靠回来，眼睛还没做好闭上的决定，和何舟大眼瞪小眼。
　　然而何舟只是把自己的中指并食指在自己嘴唇上轻轻贴了贴，又轻轻贴在陆见雨的侧脸上。

　　“陆陆。”
　　“啊，干什么？”陆见雨四个字都说出了结巴感，但搞事也是她认怂也是她不行，她不着痕迹做了个深呼吸，“就这？”
　　“你耳朵也红了。”
　　陆见雨强装的镇定差点被一句陈述打败，不过除了何舟也没人看到。她两订车票的时候特意选了只有两座的一排，这时只有前后有人，被座椅一挡视线里只有她们两个。

　　何舟听见了罐子再一次被碾过的声音，这一脚是陆见雨踩的。

　　陆见雨往前靠了靠，唇贴着唇轻轻擦过。

　　少年人最是无畏，最是不计后果，却也把一个吻看得最重。

　　陆见雨倒回座椅上，外面是接连不断的群山，山都不高，但挡住了她看向更远方的视线。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陆见雨低头去看通讯公司发来的欢迎她进入另一个城市的短信，余光里的群山断了，变得空白一片。
　　她又抬头看山，群山重新映入眼里，仿佛刚刚突然消失的外界只是她余光里的错觉。
　　陆见雨还捧着手机，直愣愣地盯着窗外，山都是一样的山，说是大一点的坡也没有问题，每一趟列车都要经过这样的景色，她甚至不能辨认出刚刚路过的山是不是眼前这一座山。

　　“舟舟。”陆见雨一边盯着窗外一边去扯何舟手臂，“你有感觉哪里不对劲吗？”
　　“说不上来。”何舟也捧着手机，在研究去学校的公交路线，她已经不太记得从火车站到学校坐的公交是哪一路了。
　　陆见雨把手机屏摁亮看了一眼时间，学校离家很近，也就一个来小时的高铁，还有不到半小时就到站了。

　　陆见雨拆了一块巧克力，掰了一半塞进何舟嘴里：“先到学校再说吧。”

　　生科院是大院，楼修得大气，门也装得漂亮。只不过这门没什么用，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不仅自己院的人要来，别的院的学生也经常出入借用仪器之类的。
　　而院里给开的门禁卡权限只有研究生和博士生以及老师，安保天天在楼下给人开门，本科生一来就是一个班，开了三天院里换了三个管出入的安保，不得已把自己引以为豪的门禁取消了。
　　但是这次陆见雨和何舟再来的时候，门是关的，玻璃门刷得干净透亮，她两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太久没来了。”陆见雨感慨，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进出过无数次的大楼，“就……太奇妙了，时隔三年，我又考上了我的大学……是三年吗？”
　　从来没在意过这栋楼长什么样的何舟也跟着掏出了手机拍照：“算上高中能说是四年？也不知道录取通知书还是不是一样的，万一我们一分扇出个蝴蝶效应，打开通知书发现校长都不是同一个人，那问题还挺大。”

　　前面大门哔地一声响，她两从照片里抬头，有女生刷卡进门，她两只多愣了一会，门又在她两面前关上了。
　　“？”陆见雨盯着女生进门又把卡塞进包里。

　　“门禁开了？”何舟问。
　　“什么时候的事？”陆见雨似乎就没见这张门关过，“那我们还进去吗？”
　　“找安保开一下门？或者找……”何舟卡顿一下，之前的师兄师姐对现在的她们完全是陌生人，甚至时间线发生变化，他们还在不在这所学校还不一定。
　　她们只是两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与这所学校完全无关。

　　而想到师兄师姐的何舟还想到了别的：“我们穿之前的时间点应该能确定是大学，有交集也是在大学，那师兄师姐……”

　　问题出在大学，这是她们之前没考虑过的事情。
　　她们都对穿越小说影视都提不起兴趣，知道的结局大多是从周围人的讨论里听个一集半集最后自己凑个故事。
　　而从科学的角度思考，根本就找不到角度。

　　她们穿过去的时间点也分外尴尬，高三学生的终点和目的明晃晃地插在眼前，就算没有科学的参考资料单论以想象力为依据的穿越小说，能回到原来世界的也没有几个，过好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事都该为高三让路，她们所受教育把这个信条给她们刻进了本能，再出格也不会把除生死之外的大事列在高考前。

　　她们在毕业前默契地没有提出如何回去，对眼前的情况没有准备，骤然提出这个可能，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那……”陆见雨手插进口袋，夏天的防晒服很轻薄，钥匙放在里面外套就往一边歪，她把自己的钥匙串掏出来，一共就两片，连本科的校园卡都没挂。
　　她们这两张脸，长得也没有欺骗性，看上去甚至像未成年人。
　　“我是感觉……不要惊动别人。”陆见雨晃着两片钥匙，“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师兄师姐……可能也只是叫得上名字的关系，我们跟他们……说什么？”
　　陆见雨的逻辑线有点混乱，她站在两条世界线交汇的路口上，往前像是未来，又像是过去。

　　“那我们怎么进门？总不能指望正好有人路过把卡掉了吧。”
　　“要真能……”陆见雨话说一半，真的在她们站着的花坛边看到了一张校园卡，“不是吧……”

　　陆见雨把那张卡从花丛里捡出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你信吗？”陆见雨两只手指捏着卡的一角，把它提到自己脸旁边，眼睛瞪得快和校园卡上的头像一样大了。
　　“……”同为非洲住民的何舟接过来辨认了一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进去干嘛？”

　　原本是高考毕业生来自己适合的学校实地参观考察，光明正大。现在拿着别人的校园卡溜进楼里，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还目的不纯。

　　“那还进不进了？”陆见雨问。
　　卡在何舟手里转了一圈，何舟犹豫了片刻，回答时一个字却很干脆：“进。”

　　她们一脚跨入过去。

　　除了门禁系统开了外，楼里没有什么不一样，本科生本来去实验室也不多，实验室本来的样子就算是穿来之前的何舟和陆见雨也没有多了解，两人在二楼转了一圈，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准备往四楼陆见雨的课题组走。
　　楼梯间有人跟她们擦肩而过，陆见雨下意识喊了声师兄好，秦临手上拿着要交去院办的表在核对，头也没抬地应了声你好。

　　这是陆见雨课题组的大神，研究生期间就发了好几篇高分文章，转博的时候还有一堆国内外高校来抢人。据说秦大神继续留在课题组不是对课题组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对自己的课题感情深重，实验进行到一定阶段了，需要的条件设备实验室也能提供，干脆就懒得走了。
　　这话只能听说，因为虽然是同一个课题组的，陆见雨和秦临真就除了你好外连一句对话都没有过，名字可能都叫不上来。
　　她两的交流仅限于正好面对面撞见打招呼的两句好，还要陆见雨先开口。

　　陆见雨感觉自己是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喊完就知道不对劲，还好秦临没有抬头，但她还是到三楼就拐了弯。
　　“吓死我了。”陆见雨拽着何舟边疾走边说，“我刚刚不小心就跟我师兄打招呼了。”
　　“那个博士期间就发CNS的吗？”何舟颇为感兴趣地回头看了一眼，秦临这名字天天在官网新闻和朋友圈喜讯里刷到，但何舟去了陆见雨实验室那么多次，一次也没见到过这尊大神。
　　“就是他，他应该没注意到是我喊的吧。”
　　“应该没？不过就算注意到了问题也不大吧，楼梯间人那么多不一定是叫他。”

　　说话间快走到了走廊另一边的楼梯间，后面有疾追上来的脚步声，陆见雨回头去看，有什么擦着她的头发飞速过去炸在墙上，空气中突然多出了火药味。
　　陆见雨愣住了，顺着子弹轨迹偏头去看炸掉了一片墙皮的弹孔，被何舟一把拉进了楼梯间，本来打算往四楼去的步子生生拐往了楼下，对这栋楼的记忆被突然切换的逆境叫醒。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何舟带着她三步并做两步往前跑，陆见雨感觉自己在楼梯上根本找不到平衡，完全靠着地心引力往前倒，她只能看到何舟不断向前的后脑勺，终于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何舟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心里也没底得厉害，回头寻找自己的安全感，就像陆见雨抱着枕头出现在她宿舍门口一样，陆见雨同样是她的安全感来源。
　　陆见雨人还没缓过神，先下意识说了一句不怕。
　　这句话声带没发出来，但是何舟看懂了，她拉着陆见雨继续狂奔，一头栽进二楼女厕所，连人带自己塞进了堆放杂物的小隔间。

　　陆见雨终于从刚刚直面死亡的惊惧里缓过神，这个隔间格外的小，何舟的手撑在她身侧，跑步后过于急促的呼吸把她头发吹起来，挡在她两对视的眼间又落下。

　　厕所外有人敲门，男声冷静又平稳，一点也听不出刚刚也是这样冷静且平稳地朝人脑门上开了一枪：“请问里面有人吗？”
　　陆见雨感觉自己心脏在听到秦临声音时漏了一拍，胳膊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何舟咬着自己的下唇不做声，再开口时压出了一条血印子，她冲陆见雨做口型：不怕。

　　旁边的隔间有人及时接话，大声应了一句有。

　　厕所的窗户开在这间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里，窗外是一楼的屋檐平台，原本一楼在设计上是架空层，后来才改成了讨论室又开了一间咖啡厅，层高不高。
　　何舟借着旁边的冲水声开了窗，长久没人动过的窗户开起来格外费劲，她撑着窗台跳出去回头对陆见雨伸出手。
　　水声接着在洗手台响起，这个人出去后马上就会有另一个人拿着枪走进来，两米多的层高看上去还是很吓人，她们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在对方身上寻求勇气，只用力捏了一下对方的手心。

　　陆见雨落地的时候没落好，被何舟抱着滚回了屋檐下的视线盲区，她感觉自己的脚应该是扭到了，但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扶着墙走了两步又从讨论室旁的门进了楼。
　　好像自己假装这条腿没有事它就不会疼一样。

　　她们从三三两两讨论课题的人群间绕过，打算从咖啡厅的另外一张门出楼，但陆见雨停住了。

　　“何舟。”陆见雨不仅停了下来，还就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你有没有看过我们老师的文章。”
　　“什么？”何舟没跟上她的思路，有点茫然地答，“没看过。”

　　陆见雨伸手揉了揉自己脚踝肿起来的大包，问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喝拿铁行吗？”
　　“现在？”

　　这家店的规矩是自己点了端过来，但何舟还没坐下，就有人端着咖啡过来了，还上了两碟小蛋糕。
　　她十分惊讶地看向陆见雨，陆见雨没什么表情，很认真地抬起手背碰了碰杯壁，似乎是在确认温度，但屈起手指再敲敲杯壁，她就不知道这人在干什么了。
　　陆见雨仿佛有什么拉长时间的魔法，在这紧张时刻绕着杯子进行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行为，才迟疑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是跟记忆里一样难喝的味道，不过在梦里喝不完不算浪费，陆见雨又心安理得放下并推远了一点。
　　“你什么时候点的？”何舟像是在影院睡着了五分钟，再睁眼发现片都换了，犹豫片刻，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

　　“这家店以前的菜单上好像没有甜品是吗？”陆见雨答非所问，低头叉下一块蛋糕，自我洗脑这蛋糕味道是苦的，果然送进嘴里一股中药味，不自觉又喝了一口咖啡去压，给味蕾多打了一剂藿香正气水。
　　“但是我刚刚想让他上一块黑森林，黑森林就来了。”
　　陆见雨被苦到面目狰狞：“我没有点单，我只是把自己预设在了一个自己的梦里，所以我想要就有了。”

　　“你尝一尝，你的蛋糕是甜的还是苦的？”

　　陆见雨是在捡到校园卡时开始感到不对劲的，她之前目光扫过这片草坪，印象里空无一物，这张校园卡像是凭空出现的。
　　但是她没有证据，就像动车的窗外突然消失的景色一样，都可以只是她视觉上的错觉。
　　证据是她强加给自己大脑的脚踝不痛了的命令，她肿大了两圈的脚踝竟然真的失去了感觉。

　　是梦。
　　陆见雨绕过一个在讨论室做PPT做到睡着的同学，猛然意识到。

　　她在恍惚间被何舟拉进了咖啡厅，抬头能看到吧台一侧小黑板上用荧光笔写的菜单，这条路线跟她预想的走出教学楼的路线一模一样，那何舟呢？
　　她回头去看，吧台的另一侧果然如她所希望的一样，出现了一块现实中并没有的小黑板，写着今日甜品菜单。

　　那何舟呢，是不是也是因为她无意识地想要——

　　一声巨响，陆见雨正失神，被轰得耳朵失灵，周围人却没什么反应。
　　何舟拿着从椅子下抠出的手枪，不好意思地冲陆见雨笑：“忘了想消音器了，没吓到你吧？”

　　陆见雨盯着何舟，甚至不能确定这个人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她的臆想。她有些急切地拉过何舟的手，手指搭在枪上，冰冷且坚硬，手掌里能感受到何舟的柔软与温度。
　　是真的有这样分明的差别，还是她想象出来的呢？
　　手心里的温度意外地空了。

　　何舟把手收回来，装上从椅子下方掏出的消音器，头也不抬：“陆见雨，你是在我的梦里吗？”

　　“如果真的是梦，考虑来一场紧张刺激的真人cs吗？”何舟那枪托轻轻敲了敲陆见雨的头，“如果不是梦，还不跑我们可就没以后了。”
　　陆见雨问：“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相信这是梦吗？还是信你不只是在我梦里？”

　　“一旦你意识到有关梦的一点点信息，你的大脑就会马上接受并把所有不合逻辑的事情归结到这是梦上。这跟我对做梦的认知完全相符，我为什么不信。”
　　何舟手里的枪转了个方向，指向了陆见雨的身后。
　　“可如果真的是我的梦的话，那我一定非常喜欢你了。”
　　秦临正从咖啡厅门口走进来。

　　咖啡厅的灯光偏暗，打在秦临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出他抬头盯了片刻顶灯，然后灯光换了颜色，打出了明亮的白光。
　　人群开始自觉往出入口涌去，店员给他端了一杯冰美式在桌上，托盘也没放，径直出了店。
　　整个咖啡厅瞬间就剩了他们三个人。

　　何舟举着枪的手微微发抖，她们刚掌握的一点世界规则根本不够用，秦临似乎才是这个梦境的主人，她们也许只是有自我意识的梦境造物。

　　“谈谈。”秦临完全没在意指着他头的枪口，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在她们这桌坐下了。
　　脸色终于能被看清，是惯常使用的试验失败后的那一套表情。

　　“刚刚是我冲动了，因为这梦快崩塌了我想再续一会儿，没吓到你们吧。”秦临把咖啡倒进冰块里，“你们反应倒是挺快，但是这都快一年了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你们真是我师妹吗？自己考上的大学？”
　　秦临面色为难：“我本来应该是要夸你们的反应力，但实在是……”

　　陆见雨知道为什么年级稍高一点的学长学姐面对这尊大神毫无敬畏之心了，着实是因为秦临一开口就让人想动手。

　　“行了说回正题，既然你们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在做梦，那能麻烦你们先醒一步吗，我还有点事情要解决你们在这对梦境的稳定性很不利。”秦临仿佛再说明天将要下雨一般的小事，“反正在梦里去世也不会疼，疼痛只是你们自己加给大脑的指令。”
　　秦临一口喝完咖啡，杯子突然碎在桌上，冰块与杯壁在玻璃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他随手拣了一块，在手背上划出一条极长的血痕。
　　“你看，真的不疼。”

　　秦临向后瘫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得非常没有攻击性，但是手背的血没有止住，顺着手往下延出血线。
　　他的没有攻击性像一个死人，但你会对他睁开的眼感到害怕。

　　她们一直以来把所有的不合常理总结为穿越，突然一下打破了这个设定，从逻辑上接受了，但心理上还是不能承担如果这又不是梦的后果。

　　“我怎么能确定我现在是在做梦。”陆见雨本来和何舟面对面坐着，刚刚不动声色挪到了何舟旁边，她该有的紧张本来被不着调的师兄赶走了一半，片刻又被师兄的不着调恐吓了回来。
　　“一看开组会的时候就没认真听。”秦临下意识先嫌弃知识储备量严重不够的本科生，想了想发现好像是自己错怪了师妹，“哦对你们本科生好像不用来开组会，你可以试试，你想飞都能飞，这不是做梦你做得到吗？”

　　“……”陆见雨不动声色试了试双脚离地发现真的飘起来了一点，给自己吓得够呛直接栽了下来还好离地不远，不然得两个人一起摔了。
　　因为她下意识去扶何舟的时候发现她也在偷偷试自己能不能飞起来。

　　陆见雨假装无事发生，问：“那这是谁的梦？是我的吗？”
　　“你想多了，老胡的梦，要不然你都入梦这么久了怎么会没发现之前想要的都没实现，当时——”秦临罕见地说话卡壳，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再开口，“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直接就把仪器打开了，谁知道你正好进来做实验，至于这位同学为什么在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天何舟上楼找陆见雨送奶茶，到了她座位上没见到人，坐在陆见雨座位上等了几分钟，可手机放在自己座位上充电，手上没个手机时间就过得格外的慢。
　　何舟等了一阵等不下去了，起身往陆见雨实验室走，陆见雨就站在实验室门口，一手推着门，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锥形瓶，僵在门口没动。
　　何舟走过去一看，实验室里躺着两个人，陆见雨导师躺在地上，秦临靠着实验台躺着。
　　陆见雨回头看了一眼何舟，身体突然也往前栽去，何舟及时伸手拦腰抱住了陆见雨，本来是要扶着她站直，何舟自己也不受控制顺着力道往前倒。
　　锥形瓶先一步落地，碎玻璃却刚好避开了她们，没能让痛感把她们叫醒，两人沉入深度睡眠。

　　“你们两关系好像挺好。”秦临突然打量起她们扣在一起的手，“我说怪不得入梦的时间点这么不准，多加两个人能准就怪了，我本来打算梦到老胡……”
　　秦临又卡壳了，他像是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有一道没处理的伤口，毫不在意地把血都抹到了自己的裤子上，问：“你们到底死不死？”

　　咖啡厅里没有广播，最近的一个在门口的走廊上，广播里微弱的电流声屋里听不到。陆见雨把头往何舟的耳边靠去，像是在很认真地商量这件事。
　　何舟没有说话。
　　广播里的电流声越来越明显了，连屋里都能听到一点刺啦刺啦的声响。

　　何舟轻声回了陆见雨一句：“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

　　秦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卷绷带，很有耐心的等她们商量这件事，突然广播里穿来调频的尖啸，给他整得绷带都吓歪了。
　　他抬头看向对面，却听到广播里传来声音。

　　“胡国伟老师您好，您的学生在一楼的咖啡厅等您，有事与您商量，如果您有空的话能否移步一楼咖啡厅。”

　　秦临：？

　　广播里的男声字正腔圆，但语速飞快，接着把这条消息重复播放了三遍，第三遍没播完，被秦临掐掉了。

　　秦临：？

　　“我觉得这么大个事……”陆见雨眼睁睁看着秦临又举起了枪，声音逐渐放大语速逐渐变快，“总得找老师商量一下吧！”

　　“对啊，有困难找老师帮忙是对的。”胡老师来得飞快，脚下踩着一条花里胡哨的毯子，十分兴奋地朝陆见雨和何舟炫耀，“看，飞毯！”

　　秦临不知道被谁气得更厉害，枪还在手上已经上了膛干脆往天花板炸了一发，墙皮簌簌落了四个人一身。他看完陆见雨不知道说什么，何舟也不知道从哪下口骂，只能把矛头对向自己的老师：“您说您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注意点安全！”

　　“你在这乱开枪还说我呢。”胡老师看上去差不多五十的样子，其实已经六十多了，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回来当教授，心态倒是很年轻，也很看得开，“都快死了还担心摔跤，小陆都能直接用广播叫我了，估计今天你们就该醒了。”

　　胡老师拍了拍肩上的灰：“生老病死人生规律，你怎么能连这都看不开。”

　　陆见雨敏感地捕捉到了死这个字眼，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小心翼翼地问：“胡老师？”

　　“小陆这是跟着梦过来了啊？这都一年了没把自己吓到吧。”胡老师笑吟吟的，“我其实已经死了，你师兄不让我入土为安，非要强行给我续上一两年，虽然玩是挺好玩，也尝试了很多没来得及尝试的东西，可是梦总归不是真实。”

　　“……不是您什么意思？”陆见雨感觉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开口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这个试验涉及到了一点科学伦理问题，所以平时试验进度也没怎么讲，你没来开过组会更是不知道。大概是利用人死后未消散的脑电波影响磁场来构建梦境，你和这位小朋友可能刚好路过被卷进来了，但是仪器影响有限，现在差不多就是到这个时间了，因为我的脑电波也开始有波动了，所以你们也有了对梦境的控制权。”

　　很久没吭声的秦临突然插话：“你们现在醒的话仪器负担没那么大可能还能多续两天。”

　　“我……”陆见雨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严重的错事，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延迟不了几天，这梦都一年了，你实验数据摆那自欺欺人就算了还欺负师妹。”胡老师敲了一下突然就颓丧下去的秦临，“你没经过我同意就擅自我把拉进梦境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

　　胡国伟毕竟六十好几的人了，人是在办公室突发心梗走的，连句遗言都没留下，秦临去办公室找他谈事情，发现带了自己近十年的老师已经走了。
　　电脑上的文档还只写到一半，日历上的日程表今日之后都是满的，他不知道老师的遗憾有没有说出口，但是想起了自己已经研究到最后阶段的仪器。
　　他几乎是有些匆忙地开了仪器，甚至忘记在门口立一个禁止进入的牌子，还顺便把陆见雨和何舟卷了进来。

　　“行了该交代的事都已经交代完了，你醒了以后马上把梦里的试验做一个总结写上去。”胡老师不愧是老师，最后关头想到的竟然是布置作业，甚至不忘带上何舟，“你是张老师的学生吧，你和小陆醒来以后写篇感想给秦临，重点写你们在梦境里对现实的回忆以及感受。”
　　“醒了以后马上就写，不然记忆这东西不靠谱，尤其从梦里醒来，一下就能忘了。”
　　“好好搞科研。”胡国伟看上去还是有点难过的，“更要好好生活，注意健康。”

　　世界背景开始一点点消失，再从一片白没入一片黑。

　　陆见雨睁眼后一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睡了太久人更不清醒，对着天花板让眼皮打了近一分钟的架才逐渐回忆起自己做了一个多长的梦。

　　我在梦里交的女朋友醒了以后还算不算我的女朋友。
　　陆见雨边回忆边思考这个问题，突然想起来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记得对还能记起来的事情进行整理，不然梦境很快就会被忘记。

　　“师兄！何舟在哪你知道吗？”陆见雨想起身，发现睡太久了身体机能还没恢复，没能一下起来，正好秦临拿着张表推门进来，她连忙出声叫他。
　　“就躺你旁边。”秦临指了指双人病房的另一张床。

　　何舟闻声也转过头，对上陆见雨的脸，冲她笑了一下，无声做口型。

　　你醒了还喜欢我吗？

　　梦里的情绪会在梦醒以后逐渐变平淡，但现实里总会有无数情感重新波动。

　　陆见雨朝她比了个喜欢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