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花枝春满

1、上

　　八月的天热得惊人。
　　可窗户一关，那些暑气被玻璃隔在了外面，套了一件秋季校服站在空调的风口下往外看，电子屏上打出来的室外温度也蒙了一层磨砂纸，不清不楚，只觉得阳光刺眼。
　　八月的高三生不是名正言顺的高三，但搬进高三那栋教学楼后，再也没有人能跟他们抢受世界眷顾的中心位置。

　　陆见雨去英语组办公室路过隔壁班，她要找的英语老师正在讲台上站着，等每组最后一个同学把随堂小测的卷子收上来。
　　陆见雨侧头看了一眼，这场景在高中再日常不过，却突然带起她心里陌生的情绪往上冒，心脏像一瞬间被捏紧，她茫然地停住脚步，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英语老师也看到了她，扩音器还没关，冲着自己课代表喊了一声：“你去办公室等我一下。”
　　隔壁班交完卷子的同学听到声音也往窗外看，大家宿舍教室都连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同学还跟她招了招手。

　　叫什么？
　　陆见雨靠在英语组办公室的门口，想不起来刚刚跟她打招呼的那几个人的名字。
　　她把头向后轻轻撞了几下，试图用极其古老的方式修理自己出了问题的记忆储存区域，终于挤出几个听起来格外陌生的人名。
　　英语老师这才端着自己的保温杯上了楼，后面还跟着两个问题目的小尾巴和一个帮忙搬试卷的隔壁班课代表。

　　“你完型怎么能不结合上下文就选答案，你自己先把这句话翻译一遍再给我解释你为什么选A。”英语老师右手拿只红笔把她提到的那句话划出来，左手把本来端着打算喝的水杯放下给陆见雨找下一期英语报纸，“来拿报纸的吗？你们是做到33期了是吧？”
　　“33期做完了，来拿34期的。”
　　“你们班好快啊。”隔壁班课代表要走了又探头，“我们班才做到32期。”
　　“那你们班要反思一下，今天把33期搬下去后天交。”英语老师给了凑热闹的一锤重击，只给了陆见雨一张报纸，“你先拿一张34期下去把答案对了，33期太简单了统计一下哪些题要讲，不全讲了。”
　　陆见雨接过报纸，在背后偷偷给隔壁班课代表比了个耶，顺利在她前面出了办公室门，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再转身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
　　陆见雨总是能很准确的在人群里定位到何舟，走廊上全是人来人往的身影，她第一眼只看得到这个人。

　　何舟抱了一大摞不知道哪门科目的练习册，堆得太高了她怕翻倒，用下巴抵住了最上面一本，视线低了下去，就不怎么注意得到正前方的人。
　　陆见雨三步并两步加速过去，很自然地准备接过一半练习册给她送回去，却在冲到人面前时刹住了车。
　　何舟注意到旁边来了人，抬头正好对上陆见雨迷茫的视线，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头。这人看着格外眼熟，但是自己的记忆库里没有她。
　　陆见雨抬起来准备帮忙的手僵在空中，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何舟等了几秒没等到陆见雨拦她的下文，自己开口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陆见雨有点尴尬，接话到，“你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

　　陆见雨觉得这人眼熟得不可思议，实在是挪不开步子，又不知道怎么去开口问她们是不是认识。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几秒，这场对话开始得莫名其妙，实在是不好找结束的措辞，似乎只能等一个不存在的不知名人士路过一下，给她两发布一个向前走的口令。

　　预备铃声在这时很突兀地响起，何舟冲陆见雨点了一下头，抱着练习册错开她往前有点急促地走了。
　　陆见雨回头看她背影，这人像是跟她已经认识很久了一般的熟悉，可她连这个女孩子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终于被放出办公室的隔壁班课代表路过她冲她肩膀来了一下，把陆见雨从怔愣状态拍回神，英语组办公室在她们教室楼上两层，陆见雨跟着往楼下冲。
　　英语报纸被她拿在手里，跑动时哗啦哗啦地响，宽大的校服里灌满了跑动时带起的风。
　　到教室时物理老师已经进门了，班长一句起立叫醒了一群还趴在桌上永远也睡不醒的同学，还有一部分开始收拾上节课还没收起来的东西，稀稀拉拉站起了全班，陆见雨借着人群遮挡回座位，混在中间喊了声老师好，跟着一起坐下。

　　现在正是盛夏，步入高三的学生被提前叫回了学校，于是铃声响过以后的校园比平日更安静。连窗外的热气都像是有实声，混杂在鸟叫蝉鸣间，被一起隔在了窗外。
　　陆见雨眼神落出去看了一眼看过无数遍的校园，心中突然有情绪翻涌，她在手里好好转着的笔脱离控制，清脆一声落地。
　　这是被学校封起来的夏天，每年到了日子放出来时还跟去年一模一样，同这所学校一起无声留下了青春，日子永远往前走，但是学校与夏天都不老，只有学生在这里短暂停留后再走出去，从无所不能的少年一步迈成普通人。
　　陆见雨心里的情绪清晰了，那是不合时宜的怀念，是不该在还没离开时就感到的不舍。

　　“你怎么了？”同桌用手肘碰碰陆见雨，物理老师的练习册已经讲完了一面开始翻页，陆见雨桌上摊着的还是那张英语报纸。
　　“……没。”陆见雨被这一肘子吓得哆嗦了一下，像从梦中惊醒，眼泪还盈在眼眶里，突然就换了另一个情节，梦境却在一瞬间就被忘了。
　　她的语言系统还没反应过来，却先下意识否认了这个问句。

　　“今天讲练习册46页。”同桌指指自己的桌上摊开的练习册，“都上课十多分钟了。”
　　“好的好的。”陆见雨随手把英语报纸对折一遍然后往桌膛里塞，她用力不大，但是一拳锤上铁板还是发出了一声巨响。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在画受力图，猝不及防吓得粉笔都断了，拎着粉笔头回身一脸怒气寻找罪魁祸首。
　　陆见雨把报纸暂时放在大腿上，面不改色看看老师又低头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桌面，仗着自己桌上堆的书够厚装若无其事。

　　“你怎么了？”物理老师的粉笔头没找到下手对象，又回黑板上继续履行职责，同桌的表情比刚刚还一言难尽一点，又问了一遍。
　　“……没。”陆见雨迟疑了两秒，没找到其他答案，又给出这个字作为回答。

　　她怀疑自己昨晚梦回初中到现在也没睡醒，不然怎么会都读到高三了还能忘了自己的桌子是翻盖的桌膛。
　　陆见雨没再去管英语报纸，就堆在了书堆的最上面，怕自己一翻抽屉桌上那堆被刚刚那一捶捶到摇摇欲坠的书堆全部翻倒，再次引起全班注意。

　　同桌还想再说什么，但物理老师的图已经画完了，转过身来眼神往这里一扫，她瞬间就把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学校的练习册是校方自己出的，每个科目的册子都是同一个封面，上面非常敷衍地打上两个大字来区分科目，所以同桌也是瞟陆见雨第二眼时才发现她拿的是化学的练习册，还煞有其事地翻到了对的页数。

　　“……你。”到了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陆见雨终于换对了练习册，同桌重复问句的第三遍已经到了嘴边，想了想还是换了个问题，“待会吃晚饭吗？”
　　“行啊。”陆见雨盯着练习册好像在认真思考，隔了三秒才抬起头来，“去哪个食堂？”
　　“……学校不是说了要等高一高二的都来了再开小食堂吗，还能去哪个食堂？”那个问题还是出了第三遍口，同桌又问，“你怎么了？”

　　教室里开始接连不断响起放轻了的收拾东西的声音，物理老师正在讲的题还没讲完没讲完，下面桌板开合的声音没断。
　　“算了。”物理老师抬头看一眼表，粉笔对粉笔盒里一扔，似乎最近的老师都对这群准高三生格外宽容，“提前两分钟下课让你们去吃饭。”

　　那个问题陆见雨还是没有给出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高三的同学不需要做课间操，还没有正式开学的准高三学生也不需要。可即使一点用也没有，这套音乐还是很坚持地响了个寂寞。
　　音乐停的时候何舟正好把上节课讲了的错题整理完，她一连坐了两个小时没挪一下，感觉自己快坐僵了，起身扶着同桌的桌子和椅子后背一撑，从逼仄的座位蹦到了逼仄的走道，绕过众多因放不下而伸到走道上的障碍物，从后门出去透透气。

　　走廊上不止一个人，但何舟第一眼就钉在了陆见雨的背影上。
　　这位教室在二楼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到三楼走廊上透气，左手托着脸眼神飘向远处右手拿了个苹果在啃。
　　大概是何舟的眼神太过灼灼，陆见雨被她盯得转过身来。不只是背影，这张脸熟悉到让人眼眶发酸。

　　“陆见雨。”何舟明明想起不来自己在哪认识的她，却能很清楚地想起来她的名字。
　　陆见雨含混嘟囔了一声像是回应，眼神飘忽着又十分没有灵魂地再啃下一口苹果。
　　何舟有很多话想说，想说你不喜欢吃苹果就换一种水果吃，想说你干脆把刀给我我帮你切成片，想说你吃都吃了就别吃得那么痛苦。
　　然而这些话都毫无理由出口，她只是换了方式又叫了一遍陆见雨：“陆陆。”
　　“哎。”陆见雨把啃得差不多了的苹果核砸进垃圾桶，“是我。”

　　她们两之间再没别的话可讲，这是第一次对话，自然不知道从哪开始找话题。
　　她们的余光里能看到人来人往，谁也没有偏头去看别人一眼。
　　预备铃又尖锐地响起来。

　　何舟下意识攥住了陆见雨的手腕又马上放开，不自然的甩甩手，问：“你下节课什么课？”
　　陆见雨瞬间就懂了她什么意思：“走侧边楼梯吧，不容易撞到老师。”
　　何舟翘课的冲动只出现在她出口的那一刻，话说完就后悔了，高中生没什么该翘课的观念，虽然她再一细想也觉得翘课没什么。
　　但是怂恿一个刚认识的，看上去就是好学生的人翘课着实不太好，她觉得自己话也没有说很明确，打算假装自己就是随口问一句陆见雨下一节的课，没想到陆见雨竟然懂了。
　　她又拽过陆见雨的手腕往侧边楼梯跑，到处都是往教室赶的学生，她两在往教学楼外冲。

　　“我这还是第一次翘课。”何舟一口气跑到了学校的小花园就再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差点没坐稳。
　　陆见雨体能比她还差，跑这一趟牙根都酸了，老半天开不了口。在口袋里掏了掏只摸出来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掰成了两块，很自然地就往何舟嘴边送，何舟也很自然地张嘴接了。
　　“我也是第一次。”陆见雨终于喘匀了气，“但是我一边觉得好刺激一边觉得不就翘个课吗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干了大部分高中生都没干过的事，值得激动一下。”何舟歇好了站起身，“我去买根冰棍，你吃什么的？”
　　“我都行。”
　　“哎。”何舟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隔了一会又憋回去，“那我随便挑了啊。”

　　陆见雨总觉得这场对话的身份应该互换，大多时候都是何舟在回答吃什么都行或者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点那个。
　　她记忆里还有那么一个小片段，她在跟别的什么人吐槽，说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何舟到底喜欢什么，请她吃饭都不知道去哪吃。
　　她扒拉着手机翻遍了软件也不知道何舟生日要带她去哪吃饭，手机壳是粉色的，她跟别人逛街的时候看到挺喜欢就顺手买了，还顺手买了个蓝色的，套在了何舟的手机上。

　　何舟快睡觉的时候陆见雨抱着个枕头来了她宿舍，高中生睡觉没那么多时间讲究，一般套着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就能往床上躺，陆见雨套在大一码的夏季校服里，下面穿了一条很短的睡裤，显得衣服空荡荡的，她这个人一吹就会飘起来。
　　何舟好像上小学起就没跟别人在一张床上睡过，她叼着牙刷离开人数过多的洗漱台，高中宿舍一般不关门，跨过洗漱间的门槛就能看到靠在她们宿舍外走廊站着的陆见雨。何舟含着泡沫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没法拒绝这样的陆见雨，接过陆见雨的枕头扔到自己床上，转头又去洗漱间抢水龙头。

　　她们莫名其妙就冲动到一块翘掉了一整节课，就着两根冰棍聊了四十五分钟，差点连第四节课一起翘掉，却只字没提最近各自的奇怪感受，那些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说出来太过荒唐，她们谁也不敢轻易开口，却都知道对方和自己进了同样一个圈。
　　可能是到了晚上情绪容易被放大，陆见雨在自己宿舍往床上爬爬到一半突然涌上惶恐感，她一只脚踩在梯子上一只脚悬空愣了两秒又往下跳。十二班的女生宿舍就在她们正楼上，陆见雨踩着拖鞋就冲了上去。

　　何舟十分敷衍地洗了把脸，出来发现陆见雨已经跟她上铺聊上了，聊的是每个学校都有的乱葬岗传闻，陆见雨自己给这故事添了许多辅料，唬得上铺一愣一愣的，连旁边胆子巨小的对床都凑了一只耳朵过来。
　　似乎是比刚刚站在门外的时候情绪稳定多了，但何舟不近视，一眼就看到被她攥变形了的枕套。
　　何舟绕过一地的鞋走过去把自己的被子展开：“白天再说，待会晚上睡不着。”
　　上铺不乐意了：“明天小陆就不来了，你让她讲完嘛。”
　　“你两咋突然就这么熟了。”何舟也不乐意了，“说不定她明天还跟我睡呢。”

　　“我不怕这个。”陆见雨乖乖往床内一滚给何舟还有被子腾地，一张床上放不下两个枕头她就把自己的抱在怀里。
　　何舟躺下以后不到一米宽的单人床中间竟然还能留条缝，陆见雨把头往何舟旁边凑了一点，呼吸打在她耳廓上，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刚刚又发现不对，我觉得我好像住的是四人间，上床下桌那种。”
　　她稍微退开一点比划，这种宿舍对于只接触过上床下床的高中生有点抽象，她比划了个空气，然后不确定地问：“你懂吗？”
　　“懂了。”何舟不动声色又修改了一下了自己的措辞，“想起来了。”

　　这个回答在陆见雨的意料之内，但是没想过会这么直白，她茫然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忘了词。
　　沉默了好一会，陆见雨才又开口：“你信穿越吗？”

　　到熄灯时间了，宿舍一下子暗下来。
　　何舟没法肯定也没法否认，想拍拍陆见雨的背安慰她，发现她贴着墙贴得死紧，用了点力才把她塞进怀里。

　　学校的起床铃连床都能震动，陆见雨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在被子里摸来摸去找手机关闹钟：“不行我起不来我真的起不来我再睡十分钟，你们先去食堂吧我待会直接去教室。”
　　右手摸半天没摸到东西，换左手上，摸到个人。
　　睁眼何舟一脸复杂看着她。
　　学校广播开始放歌，给她两的对视配了一首好运来的BGM。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何舟一言不发地坐了起来。
　　“太喜庆了。”陆见雨跟着爬起来，“我好久没听过这么喜庆的起床铃声了。”

　　“每周三不都放这首歌吗？”何舟上铺已经收拾好了床爬下来，看她两还没动静忍不住催促到，“第一首歌都要放完了你们还不起吗？”
　　突然意识到有人抓迟到的陆见雨一个兔子蹬腿跳下床，踩上拖鞋就往外跑。
　　“枕头！”何舟把被子一翻看到已经被踢到床脚的枕头，对着陆见雨的背影喊。
　　陆见雨又冲回来把自己枕头拎回去，还放下了一句话：“待会晨读完我去找你！”

　　清晨的风还是有点冷，陆见雨抓了件秋季校服披在身上，校服口袋里塞满了东西，她只能一手捂一边跑。
　　宿舍门口的四级台阶被她一步跨下，这时候最后一首歌已经响到了第二段，宿舍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不徐不疾走着的何舟就格外打眼。
　　“诶！诶诶诶诶！”陆见雨喊了一迭声语气词，太急了还没蹦出名字。
　　好在何舟听到并回了头，虽然她这一嗓子叫回了周围一小半的头。
　　何舟竟然还能再放慢两步等她，拽着她手腕往旁边小路上拐。

　　这条小路比大路还远，但真到快迟到的时候也不是没人往上面跑，毕竟三个年级同时起床后大路上全是人，根本跑不起来速度。
　　可这提前开学，学校里就一批高三，陆见雨没太搞懂操作，但还是一边乖乖跟着跑一边护着满满当当的口袋。
　　何舟半路上又拐了两个弯。

　　“刺激。”陆见雨跑累了，干脆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反正校服裤脏了不心疼，“昨天翘课今天翘晨读，我可太勇了。”
　　何舟这行为也属于临时起意，跑都跑了才觉得认识人第一天就带人翘课第二天带人翘晨读这行为不合适，她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问：“不怕吗？”
　　“怕什么？又没人查。”陆见雨低头掏口袋，把里面的牛奶饼干全倒出来分成两半，一份推到了何舟面前。
　　“你这口袋真大。”何舟拨了拨，除了一瓶牛奶外还有四五小包不同口味的散装饼干，由衷感叹道。
　　“校服嘛。”陆见雨在巧克力味和香草味之间纠结了一会，最后拆了包草莓味的饼干。

　　她们坐在小食堂后面的一片竹林里，这里本就是死路，现在小食堂没开门更是没有人来，教室的晨读已经开始，时不时有几声齐声的课文朗读声飘过来，陆见雨跟着背了几句。

　　“毕业以后就没衣服有这么大的口袋了。”陆见雨突然又提到这个话题，没头没尾地又问她，“你怕吗？”
　　这和何舟问她翘晨读不一样，何舟听懂了。
　　“……我。”
　　“我会怕。”陆见雨手闲不下来在撕牛奶，又把饼干袋子都塞进去，“但是还有你一个就没那么怕了。”
　　还好陆见雨自问自答了，不然何舟可能真的回答不上来，她向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于那些怪力乱神的胡扯连听都没兴趣，很偶尔也被妈妈抓着一起看过两集穿越剧，剧情也完全不是找她这样来发展的。
　　这更像是一个梦，她毫无防备地跌入梦里，心里慌张失措，身体却还在按部就班地走。
　　她带着陆见雨一而再地干这些出格的事情，想把自己与原本的自己分开判断。
　　“……我大概也是吧。”何舟接过她的垃圾，把自己这的抓在一起往垃圾桶走，“我去丢个垃圾。”

　　陆见雨也跟着起了身，左边裤兜摸摸右边又摸摸，掏出了两捧糖，堆在她们坐的那块大石头上。
　　“你盯着我干嘛？”何舟回头发现陆见雨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石头上，又开始吃东西。

　　陆见雨剥了颗糖塞嘴里，还没尝出味抬头先看到何舟，甜味才开始从舌尖漫出来，好像甜味不是来自于糖，而是来自于一步步像她走来的人。
　　她记忆里何舟无数次这样朝她走来，带了一身的光。

　　“……干嘛？”陆见雨重复了一遍问句，糖在口腔里翻动，滚了一嘴甜味。

　　“没怎么，就是想起来一点我们以前的记忆，是以前吗？说以后感觉更怪。”

　　她下意识否认心动，然而心里另一个感觉来得更快，她理直气壮地想：我一个未成年为什么会有不敢说的话，大胆妄为就是少年人的特权，再不用就来不及了。

　　陆见雨把糖三两口嚼碎，在说话嘴里了就带了芒果甜味：“我还在想我长大以后到底是有多喜欢你才会在认识你第二天的现在就忍不住心动。”
　　何舟被这一记直球砸懵了，她壳子里像住了两个灵魂，一个未成年的灵魂心花怒放，因这一句喜欢而开心，而成年人一头栽进比水温比体温略低的浴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咬着牙关想：她到底是哪种喜欢我？她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我？
　　她无心去纠结陆见雨怎么就能确定她们以后一定是认识的，她被撕成两个部分，一半想往天上飞，一半想往水里沉。

　　“我走啦！”陆见雨一点也没因为未收到回应而不开心，她要说的已经说出来了，浑身舒畅，“待会早自习是英语，我是英语课代表不能翘这个。”

　　何舟看着她的背影绕过小食堂然后不见了，才低头在糖堆里翻了翻，挑了一颗芒果味的糖，把剩下的拢起来塞进自己口袋里。

　　陆见雨叼了根很长的米花棒往何舟教室走，最近他们班座位底下人手一大包这个，其他班同学看到这根棒子就知道这人是七班的人了。

　　何舟的座位在靠走廊的窗边，正摆了一桌的卷子在整理。最近学校连开了几趟联考车，上什么课都在讲卷子，整理起来层层叠叠摊了一桌，上面投下个人影，一抬头果然是陆见雨。
　　何舟把窗户打开，教室里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冷气逸出去竟然给陆见雨眼镜上蒙了一层很不明显的雾，她揪下陆见雨叼着的米花棒下半截，啃了一口才问：“怎么现在来了？”
　　“想起了点事。”
　　“嗯？”
　　“不是什么事。”

　　换个人这么说话何舟早把窗户关上了，也就是陆见雨站在这，何舟催都没催，一般继续整理卷子一边等下文。
　　“想起来我特别喜欢吃那家烤鱼店叫什么了。”陆见雨咯吱咯吱咬米花棒，这东西没什么味道，纯粹给嘴找点事做，提完烤鱼她啃得更快了，三两下就吃完了。
　　“我去过吗？”
　　“不知道，应该去过吧。”陆见雨吃完这根开始掏袖子，校服口袋再大也没法塞下这么长一根，她干脆塞袖子里了，“叫鱼棒棒。”
　　何舟念叨了两遍这名字，分不清自己是记得这家店还是听完才感觉熟悉，把那张写了她们想起来的线索的本子抽出来，左边一条列的有效信息，右边一条列的无效信息。
　　左边主要写了她们能想起来的穿来之前的身份有关的信息，现在推出两个都是大三在校学生，应该是同一个院不同专业，但是什么学校什么院什么专业一点都想不起来，跟学习有关的两个人只不约而同记起了微积分。
　　右侧几乎全是吃的，大部分都是陆见雨想起来的，几乎要把校内的吃食列全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提到了店名。
　　何舟拿着笔有点纠结，最后在两条信息中间加了一条，写上鱼棒棒烤鱼店。

　　又一根棒棒递到了她嘴边，陆见雨叼着最后一根，一只手拿着包装袋，等何舟接过递的那根，手收回来把包装袋揉成一团塞回口袋。
　　“你就吃完了？”这一袋比两个陆见雨的头还大，但陆见雨只用了两天就给它吃完了。
　　“啊。”陆见雨用门牙极速咔嚓掉半截，给何舟展示了一下速度，“就很容易吃完，而且开始被好多人抢了，下午还去买吗？”

　　这一大包是何舟给她买的。
　　前天陆见雨上语文课，偷摸翘了课去找上体育课的何舟，高三的体育课上得极其敷衍，集个合跑一圈就解散了，体育老师仿佛充当了一个借球借运动器械的工具人。
　　何舟本来就对所有运动都提不起兴趣，陆见雨一来就在一片“一个篮球一个羽毛球”的嘈杂喊声中溜了。
　　运动场的角落有个监控死角，平时大家都在这里跟外卖接头，陆见雨和何舟比他们还要不规矩上一个档次，轻车熟路地就翻过去了。
　　这个点还在上课，校门口没什么小吃摊，但是来了个卖小时候常吃的人参米爆米花米花棒那些东西的三轮车。
　　陆见雨盯着多看了一眼，问何舟吃不吃。
　　何舟没兴趣：“不吃。”
　　“噢。”陆见雨其实也没特别想吃，但是乍然看到这东西又很惦记，在念旧和幼稚之间摇摆了一下，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了何舟，何舟非常果断的选择了不吃。
　　陆见雨一瞬间就非常想吃了。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卖东西的大爷也看到了她，操着极重的口音冲她笑：“好吃的咧，女娃娃买一点不？”
　　陆见雨一下没听懂，生活经验条不高的何舟先反应过来，指指米花棒：“给我称一斤这个吧。”

　　大爷又确认一遍：“一斤啊？”
　　“啊……一斤。”何舟答完又问陆见雨，“一斤够吗？”
　　陆见雨没答话，看着大爷扯了个巨大的袋子，开始往里面装棒棒。

　　陆见雨这一大包抱回去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瞬间就被哄抢了一半，当天班上的走读生身上都背上了代购单子，买完回学校差点被保安当成卖东西的拦在门外。

　　后来十二班也开始流行吃这个，因为陆见雨老跑何舟宿舍睡觉觉得有点打扰到她舍友，晚上去的时候总抱点零食过去，有天抱了一斤这个过去，受到了全宿舍的欢迎，陆见雨名正言顺成了被全体群众认可的宿舍第九人。
　　其他七个人已经对这两个人早上抱团赖床的行为见怪不怪了，天气变冷以后这个行为更加严重，宿舍其他七人甚至背着她两设了个赌局，赌一周内她两谁先起次数多，赌的还是米花棒，把校门口的流动商贩整得快要定居下来。

　　这天何舟做了个梦，梦到一半突然惊醒，学校的铃声还没响，整个世界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何舟一时恍惚，才意识到自己刚从梦里醒来，想了很久只想起来一个名字。
　　她轻轻推了推陆见雨，问：“江海客是谁？”
　　陆见雨被推得直往被子里钻，晃了两下头才勉强眯开一只眼，十分不解这个弱智问题：“不我们辅导员吗？”
　　说完眯开的那条缝又闭上了，刚刚晃头灌进来点风，她又往何舟旁边挤挤，蹭上何舟身上的热度。
　　何舟盯着上床的木板，刚开机的脑洞负压过载，直接当机了。
　　又隔了一分钟，缓缓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回答了什么的陆见雨一个跳弹坐起来，不可置信地去看何舟。

　　“你一二节什么课？”
　　“……两节数学。”陆见雨彻底醒了，又把自己塞回被窝，跟何舟并排对着天花板发呆，“这么点事不用翘课去网吧，借个手机就能查吧。”
　　“嗯。”
　　“……”

　　陆见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们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在统计表上更新过东西了，不知道这算是适应了新生活还是回归了旧生活。
　　她们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给自己整了个背叛了所受教育的生猛操作，离奇穿越以后穿回了自己身上。
　　她们没拿到什么女主剧本，也没多什么逆天金手指，甚至惨遭高三重现，只在半夜惊醒是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们过了一遍未来，却还是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这个名字是她们现在能添上的最有效信息，但是两人开始不约而同地逃避。

　　“C大生命科学学院学生，年度三好学生，年度优秀团员，专业排名1/125，今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参与项目……”
　　何舟一边看一边读，读到一半读不下去了。

　　“想起来什么？”
　　“想起来好多东西。”何舟把借来的手机屏锁了放进抽屉，闭眼分析闪过的记忆片段，“不只是我，还想起来太多关于你的事情。”
　　陆见雨本来搭在何舟肩上的手犹犹豫豫松开又搭上，她感觉自己一时更像个大学生，想起对何舟是真的喜欢以后反而开始小心翼翼。

　　“C大啊。”陆见雨十分没有灵魂地开玩笑，连表情都没控制住嘴角直往下耷拉，“那我们还挺厉害，虽然我高考结束前一直觉得自己是A大的料子。”
　　“……”何舟没接话，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没头没尾地说，“我想喝奶茶了。”
　　“那走，一起。”就像何舟好像一直都在惯着陆见雨的无理要求一样，何舟说话，陆见雨也会第一时间响应。

　　这家奶茶店刚开不久，陆见雨和何舟上次路过就说要试试，结果联考说来就来，省内的几所顶尖中学联考，给出卷老师创造了良好的施展环境，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两还没把数学的最后一道题掰扯清楚。

　　“两杯珍珠奶茶就行。”陆见雨没心思看菜单，一屁股坐下对着店里的装修发呆。
　　就是很常见的网红装修风，有一面墙给大家贴各种便利贴，桌面上还放了个本子让大家写画涂鸦，大概是刚开店的原因，墙上还没贴几张便利贴。

　　这种奶茶店C大门口也有一家，陆见雨看到装潢就想起来那家墙上已经被便利贴贴到站不下哪怕一个钉子，桌上还摆了五个本子的奶茶店。
　　陆见雨好奇心冒头频率不齐，平时最多看看墙，那次可能是之前把墙看完了没可以塞下新东西的地方了，陆见雨在等奶茶随手拿过最上面一本开始翻。
　　本子上和墙上的内容差不多，最多的是希望各种考试通过以及表白对象表白朋友的，中间穿插这几句暗恋。
　　这几句暗恋里有她熟悉的缩写。

　　“希望HZ能够天天开心。”
　　“希望ZXL能顺利追到HZ。”
　　“ZXL和HZ百年好合！”
　　很明显是三个人写的，而且三个大概都是男生，后面两行字可能是起哄的。

　　陆见雨面无表情盯着这几行字好久，知道这个缩写不一定是何舟，也知道就算是也同何舟没什么关系，跟她更没什么关系，但她就是很想把那一页撕下来。
　　陆见雨回头看了一眼店内，何舟正坐在等位的地方玩手机，除她之外奶茶店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没人在注意这里，她一声不吭把本子翻到下一页，挑了支粉色的笔，在上面写上一句。
　　“LJY和HZ百年好合。”

　　写完之后觉得自己分外不可理喻，匆忙把本子盖上，压到了最下面。

　　“你怎么了？”高中的何舟在她眼前挥手，和记忆里的大学时候的何舟好像说了同一句话。
　　不过大学里奶茶是打包带走，这里是店内就餐，何舟还多加了一句叫她回座位：“奶茶好了。”

　　穿越之前的她在大学才认识何舟，她两大一的时候都干过学生工作，互相加了联系方式，聊了几句才发现是同一届同一个高中的，两个人之间就隔了四个班，之前竟然没有接触过。
　　陆见雨时常在想，高中的何舟什么样子，她以前一定见过无数次，但是一个场景也想不起来。

　　她抓住了何舟准备收回去的手，想：原来高中的何舟是个样子的。

　　“没事。”只抓了一秒，她梦醒一样放开何舟的手去端奶茶，“发了个呆而已。”
　　何舟没再问，她看这家奶茶店也想起了校门口那家。

　　陆见雨敢写就是因为她知道何舟不会去翻这些本子，她们一起去过很多次这家奶茶店，何舟都对于这些求神拜佛谈情说爱没兴趣。
　　但是那天何舟手机快没电了，她本来打算直接去实验室充电，结果半路还是拐进了奶茶店，因为陆见雨提了一句她今天要去实验室，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一杯芒果奶盖半糖加啵啵。”她先点了陆见雨常点的，“再要一个芒果酸奶多吧，半糖去冰。”
　　“好的，小票您拿好，109号。”收银员回头看一眼后头调奶茶的，“不好意思您可能要多等两分钟，我们今天奶盖用完了在打。”
　　“嗯。”

　　何舟看了一眼手机6%的电量然后锁了屏，随手抽了台子上最下面一本本子翻翻，可能是那一页被三个人写过有了较深的压痕，何舟一翻也翻到了那页。
　　“？”何舟眉头皱起来，想不起自己身边有缩写是ZXL的人，往后一翻就看到了陆见雨写的那句话。
　　她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陆见雨的缩写是LJY。

　　那HZ是我吗，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支笔，没开盖在两个名字上打圈。

　　“109号，109号在吗？”
　　“在的！”

　　何舟拧开笔盖，匆忙在下面补上一句话。
　　“HZ和LJY百年好合。”

　　何舟端着这两杯奶茶回了实验楼的自习室，在自己座位上站了一会儿，琢磨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想的。
　　陆见雨是生物信息的，实验室在四楼，何舟生命科学的实验室在二楼。

　　“干嘛呢。”隔壁师兄一片文献都看完了何舟还搁那杵着，“你纠结喝哪杯吗？”
　　“没有，有杯是给陆见雨带的。”何舟把自己那杯递过去，“这个我的，还没开你喝吗？”
　　“我不喝这玩意。”陆见雨常来她们实验室，基本上认全了一实验室的人，师兄拒绝了何舟还不忘提醒她一句，“那你给小陆送上去啊，她这奶盖都化了。”
　　“哦好。”何舟跟鸵鸟散步一样提着奶茶往楼上走，决定先假装自己没看到也没写过。

　　所有记忆就到这打止了。

　　“我发现一件事。”陆见雨低着头突然说，语气没什么起伏。
　　“什么？”
　　她吸了一口奶茶，仍是不急不慢，似乎这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起的事情越多，我忘掉的东西就越多。”

　　她刚刚在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开始默背赤壁赋，结果背到一半突然卡壳，她以为是自己心绪不宁，换了首琵琶行继续背，这首她背得很劳，竟然还是背得磕磕巴巴。
　　她的记忆开始往前走，现在经历的等于过去，自然印象逐渐变淡。

　　何舟脸色变了，先回想这次的联考，又去回想上次的月考，也沉默下来。
　　“也没有那么夸张我觉得……”何舟拿着吸管不断搅拌里面的珍珠，试图缓解一点自己的焦虑，“这些事情我们也在重新经历一遍，只不过两份记忆入脑……”

　　“何舟。”陆见雨语速越来越慢，看上去意外地冷静，“要不我们先别管这个了，等高考完了再管这件事。”
　　墙上有个很大的挂历，现在离高考就只有三个月了。

　　陆见雨知道何舟说得对，现在事情她们都在重新经历一遍，不至于忘到哪去，况且她心里已经有了一条完整的时间线，连自己毕业课题要做什么都想起来了，没什么再能回想的了。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意识到穿越后她们第二天见面她说的那句未收到回应的喜欢，知道自己是真的藏了喜欢的心思以后暗自尴尬。
　　写下那句话的时候未必抱了非要在一起的喜欢，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在无数次半夜惊醒时习惯了何舟的沐浴露香味，甚至不需要睁开眼，都能觉得心安。
　　她得及时止损，她没法再骗自己是可以不计后果的未成年人。
　　就算自己拿高考做这个借口真的非常恶劣，她也还是开口了。

　　“那你……”
　　陆见雨低着头不看她：“我今晚回宿舍睡吧，等考完我再去找你。”

　　晚上陆见雨回宿舍洗完澡往自己床上爬的时候舍友都惊了，问她：“你今天睡自己床上？你们两没事吧。”
　　“没事。”陆见雨仗着自己在上床没人看得到脸连表情都不装，冷淡到像是在生气，“我就上来拿个东西。”
　　她在枕头旁边翻了两下摸到自己的手电筒又爬下床。
　　先不说何舟不在她能不能睡着，这被子太久没盖都已经积灰了，着实没必要闷在里面用床板响声折腾室友一夜，不如去走廊上把没背熟的课文过一遍。

　　她穿着自己最厚的那件羽绒服一直背到两点，终于把自己所有磕巴的地方都背顺溜了，也没觉得困。
　　只不过坐楼梯坐久了屁股挺冷，她想着反正没人，打算在屁股那也贴个暖宝宝。
　　她站起身来活动两步，转头看到了个比她还震惊的何舟。

　　“……”陆见雨暖宝宝都拿出来了，早不怕在何舟面前没形象了，顿了一下继续撕包装，“你怎么不睡觉？”
　　“没你在旁边睡不着。”

　　陆见雨这包装撕不下去了。
　　何舟从楼上下来，站的比她高两阶，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风喝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何舟看她的眼神格外温柔。
　　温柔到不对劲。

　　“我……”
　　“去看星星吗？”何舟打断她，“侧门的钥匙前两天丢了，所以宿管根本没锁门，只是拉起来了，可以直接出去。”

　　何舟大概是睡不着出来透气，没打算在外面久呆，里面只穿了一件睡衣，在寒夜里格外单薄。
　　陆见雨走过去把她外套拉开，手上撕开的暖宝宝贴在她肚子上，又把衣服拢好拉链拉上。
　　“走吧。”陆见雨低头收拾好自己的背诵资料，“虽然我也不知道大冷天的看什么星星。”
　　“倒也不是想看星星。”何舟跟在后面嘀咕，“主要这件事情没做过就很想跟你一起做。”

　　陆见雨近视度数不深，一般眼镜就放教室不带回来，看看资料还行，看星星就着实有点为难她了。
　　而且小池塘边的风更冷，石凳也没有刚刚被她坐热了的台阶舒服。

　　“好浪漫啊。”陆见雨十分没有灵魂地感叹，本意是想稍微夸一下何舟来看星星的提议，但出口感觉自己这么说颇有点旁人不知道的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你最近背的语文有忘了的吗？”
　　“还行吧，感觉跟上次考状态差不多。”
　　“你说我们这穿越有什么意思啊？”陆见雨感慨，“我一个高考题都不记得，就记得我物理第一道计算题把公式写错了，太弱智了这个错误。”
　　“我记得我数学错了第二道选择题。”
　　陆见雨更无语了，捡了块石头往水里砸，半晌才说：“尽记些没用的东西。”
　　“是是是。”何舟冷得不行，从身后抱住陆见雨汲取温度，“反正记不记得都没用，那你回来跟我一起睡呗。”

　　“……”
　　何舟这句话毫无逻辑甚至上下文都不能联系，但她很久没在她两之间遇到过无理取闹被拒绝的事情，一时之间沉默了。
　　好像住回去也没什么关系，感觉这时非要分开，更加影响别人高考。
　　陆见雨把手上最后一块石头扔出去，从后面捞过何舟冰冷的手暖着，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我有点害怕。”高考就剩最后一门了，学生都站在教学楼外等开门，陆见雨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怕什么？”何舟牵着陆见雨的手紧了紧。
　　“怕你高考完性情突变。”陆见雨很认真地担忧，“我大学认识你三年也没见过你撒娇，但你最近撒娇的频率有点高。”

　　自从何舟通过撒娇把陆见雨哄回她们宿舍睡觉以后，何舟的撒娇技术愈发炉火纯青。
　　“那是因为以前没发现对喜欢的人撒娇有这么爽。”何舟回答得理直气壮，“走了开门放人进考场了。”

　　直到被何舟一路拉到考场门口，陆见雨也没想好要何舟这句话怎么接，这句话点燃引线把她脑子轰了个一干二净，她努力在废墟中收集英语知识的残骸。

　　何舟回头发现陆见雨还在神游，往陆见雨脑门弹了一下，把她叫回神：“现在发什么呆，要发呆也考完以后再发，下考实验楼见。”
　　“噢。”陆见雨揉揉头，“考试加油。”
　　“考试加油。”何舟倒退着走了两步，冲她挥手。

　　实验楼是她们平时做物理化学实验的地方，一年到头开不了几次门。教室被当成了考场，学校把这安排成了临时自习室。
　　本来陆见雨还想找理由说她们考场隔得太远不好在教学楼里找人，结果何舟先提了她倒省事。
　　考场远不远的问题不大，主要是她给何舟买了个毕业礼物，不好带去考场得回来拿。
　　这礼物稍微有点土，她也实在是不知道买什么了，感觉何舟什么都不缺，正好前两天因为桌上东西太多何舟开抽屉的时候全面翻车把自己被子碎了，陆见雨就去网上买了个杯子。
　　现在网购还没流行起来，她背着何舟定了个可以印上想写的话加热就显出来的杯子，虽然未来这东西十分直男，但在现在还比较稀罕，陆见雨叫她在读大学的表姐帮她下单的时候还收获了一句好浪漫，陆见雨瞬间就觉得自己的智商税交得也没有很不值。

　　陆见雨揣着这东西等了十分钟也没看到何舟，越等越觉得这东西挑得有点尴尬，她不想承认是受了百年好合的影响暗搓搓谐音了一辈子这么俗的梗，干脆拿着东西到外头等人，怕自己再坐下去想把这东西塞抽屉不送了空手拐人。
　　一出门就撞上了何舟，背后藏着一捧玫瑰，没藏好两边都漏了出来，拽着陆见雨就开跑。

　　“你干吗？”陆见雨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走廊上毕业生的毕业生大多情绪不在稳定值范围，看到这场景纷纷凑热闹起哄。
　　“去天台！”何舟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实验楼的天台没有上锁！”
　　“我不跳楼！”考完以后陆见雨智商骤降，“跳了也不一定回得去啊！”
　　“不跳楼！”何舟被这气氛破坏者气到瞬间血压飙升，“我表白！”

　　何舟把陆见雨一把推进门自己也进来还顺便反手把门一锁，那捧玫瑰花从身后转到胸前，挡在她们两之前。
　　万事俱备，何舟怂了。

　　“你说你要干嘛？”陆见雨自己把那捧玫瑰接过来，又把自己手上的礼物盒递过去，“你说啊。”
　　“我……”何舟耳朵红了个透，“我表白啊。”

　　“表白啊，看不出来吗？”何舟搓着陆见雨礼物盒上的蝴蝶结，快把布艺蝴蝶结搓起球，“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陆见雨。”何舟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我应该是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了，从大学一路喜欢到高中，但是马上又要大学了，我觉得没必要瞒着了，可是又怕……”

　　“怕什么？”
　　陆见雨问她。
　　好像她们在这里刚重新认识的时候陆见雨也这么问过她。
　　“我在这里陪你，你怕什么？”

　　陆见雨把头埋进玫瑰花束了，也深吸一口气，突然大步跑到天台的围栏旁，对着外面喊了一句：“何舟我喜欢你！”

　　实验楼安静了片刻突然又沸腾，下面人声嘈杂，陆见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一把拦住了也准备来一嗓子的何舟。
　　“太弱智了这行为，再喊一声年级组长就该上来抓人了。”陆见雨蹲在地上，连头顶都拒绝露出天台围栏，但脸色笑意收不住，“但是好爽啊。”

　　“陆见雨我喜欢你。”何舟放低了声音，只说给陆见雨一个人听。
　　“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