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真相 ...
-
乌茱端坐在案桌前,打量着眼前身形曼妙的年轻女子,她从萧燕燕的眼中看出了与伊勒兰不同的坚定与伪装。
这个人人称赞的娴淑皇后,似乎从来不会流露出任何消极负面的情绪,而是耐心的,明媚的,却又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乌茱举起画卷,卷轴舒展开来,铺在案桌上,她缓缓说,“临死之前,我想给皇后讲讲,穆宗皇帝那个被宗室厌恶的宠妃的故事。皇后日后也会从依兰勒王妃的口中,得知那女子是怎样的人,即便是长公主害死了她。”
当年,乌茱是开皇殿中随侍的普通宫婢,出身下贱微寒,幸而容貌上佳,才被选来思政殿服侍。
先皇脾气阴晴不定,胡乱伤人,后来便开始滥杀无辜,但他即便在醉酒之中,也只会杀近侍和小宦,乌茱印象中,先皇从未对女婢动手。
或者说,依照先皇的性子,他不屑杀女人。
那一次是个意外。
先皇昏沉之下手持短刀刺向奴兮,万幸只是划伤了奴兮的胳膊,她原以为这女子必死无疑,却不想奴兮并非是皇宫的婢女,而是被放置在承安殿中的画卷中的女子。
那天起,先皇逐渐收敛,所有人都想不到,这女子竟胆敢诛杀女巫肖古,还可以让先皇不再沉迷醉酒。
她明明是契丹女子,有些年岁日久的宫人却想起世宗皇帝的甄后,乌茱起初也以为是这样,然而她后来听奴兮说起往事,才知道这女子绝非温柔怯懦之人。
奴兮是最低贱的营妓,肮脏下流,身上流着逆贼耶律盆都的血,是宗室与后族的耻辱。
奴兮的故事让她心中感动,因而只没在寝宫偏殿对她调情时,她原本最不信那些甜言蜜语与海誓山盟,一来二去也怀了美好的愿景。
就如奴兮之于先皇,她自觉与耶律只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了。
萧燕燕耐心听着她讲的故事,良久,皇后将她面前的画卷拿起来看,低声感慨,“我母亲因此女而死,当日我只是远远看着,却可以想见她承受了多少恶意,宗室中每个人都清楚她的出身。”
“你不怨恨她?”乌茱有些讶异。
皇后沉吟片刻,放下卷轴,“这世间有比私人爱恨更重要之事,她还是你,甚至我母亲,都是一样,什么身份地位,难道不是顽强地活着更重要?”
乌茱问:“皇后殿下是否爱慕陛下?”
“若这世间没有你爱之人,更没有爱你之人,你又会如何?即便是对着日神起誓成婚,亦不能保证会一生被人妥善安放。若一直期望被别人爱,最终也只能是失望。淳钦皇后曾说,不能听命于己者,就要受命于人。人最重要,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与其寄望旁人,不如寄望自己。”
“你说得对,人一旦产生幻想,自恋,早晚会万劫不复。”乌茱凄然一笑。
萧燕燕望着她,目光灼灼,“利用安只下毒害死只没,你本可以就此收手,在宫中了此残生,可你执意要杀陛下,又是何缘故?”
乌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原以为经历这么多事,她不会哭,可她面对这个面庞稚嫩却又成熟聪颖的皇后,仿佛触动了某种神经。
当年,若非奴兮及时赶到,她早就被耶律贤活活打死了。
那时她狼狈地被人捆住趴在地上,以仁爱为名的皇子耶律贤认定是她勾引只没,将她的脸踩在脚下,命人狠狠鞭笞她,若说不出幕后指使,就要将她就地处死。
奴兮闯进来,挡在她的身前,言乌茱虽犯了大错,但仍是宫中奴婢,自有陛下处置,恐怕不劳大王费心。
耶律述律自然不在意耶律贤如何处置一个卑贱的奴婢,不过是奴兮想要救她。
就如当初梨古要救奴兮一般。
奴兮知道把自己托付给男人是一场赔上身家性命的豪赌,她自认为耶律述律是天神的恩赐,而乌茱所遇到的,梨古遇到的,才是大多数女子的一生。
那一日,乌茱将所有的屈辱连同对奴兮的感激一同吞咽,她默默发誓,终有一日,她要让欺凌她的人付出代价。
明明是耶律只没调戏她欺骗她,可他们却认定她攀附权贵图谋不轨。
恨意随着日子一点点的堆积蔓延,她恨不得让耶律只没尝遍世间所有的苦楚,因而那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她掐死,这是她的奇耻大辱,而她最大的快意就是让大辽皇帝为她培葬。
“你还是不明白,你们这些贵族终究不明白。我感激奴兮,是因为她让我知道下贱的奴婢也可以得到尊严,皇后凭什么以为,自己的性命,皇帝的性命,比我们这些奴婢的性命更尊贵?”乌茱冷冷质问,到头来,她依旧怨恨这世道。
萧燕燕笑了笑,“可先帝滥杀无辜,岂非更将你们这些奴婢当作牲畜?”
“耶律贤也没有好到哪里!”乌茱咬牙切齿,“罢了,一切都无所谓了,都结束了。”
萧燕燕叹了口气,“我绝不讨厌你,可你做下此等错事,谁也救不了你了。”
“皇后不想知道,乌茱区区婢女,会从哪里得到钩吻这种南人才会有的珍稀毒药?”乌茱仔细地把卷轴收好,温柔地将它放进身后的匣子里。
“是太平王妃,你的阿姐萧胡辇亲手给我的。”乌茱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长公主生了三个好女儿,萧胡辇为太平王唆使我给耶律贤下毒,依兰勒某一日撞破我下毒,非但未曾揭发我,竟因喜隐被囚禁祖州而助我,她们都恨不得耶律贤早日归天!皇后如今要如何处置我?”
太平王这个人,利用萧思温除去耶律述律,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耶律贤。
胡辇找到她,说了一句话,“同样是后族姑娘,缘何我不能做这大辽皇后?”
“胡辇和依兰勒……”萧燕燕沉吟半晌,随即变了脸色,“放肆!你投毒谋害陛下,竟还敢挑拨我与两位阿姐的关系!”
乌茱哈哈大笑起来,她呕出越来越多的血,止不住的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里流出来,从被发现的那一刻,她就吞了依兰勒送来的信石粉,她早就活够了。
反正耶律贤也活不久了,她觉得特别解气,不等侍卫靠近,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宫灯打碎,身后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跳动,舔舐着卷轴书信,爬上乌茱粗糙的衣裳,席卷她的头发和皮肤。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绝不要受任何凌。辱,她要把一切都毁掉,那些珍贵的信件与书信,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南人女子的遗物。
她觉得这世间配不上这个叫梨古的女子,她再也没有任何留恋。
大火吞噬了整个寝殿,那些典籍书信与字画,全都付之灰炬。
萧燕燕在承安殿外的巷道伫立着,她的眼睛里映上了火焰的光芒,胡辇与依兰勒就站在身后。
她回过头来,望向一向持重温柔的大姐胡辇,又与二姐依兰勒对视,姐妹之情或许本身就是虚无与谎言,但她还是笑了笑。
至少从前在家中府邸,无忧无虑,那是真的。
她的笑容感染了胡辇和依兰勒。
她说:“至少今日,我们姊妹三人尚未分崩离析。”
后来的事,那就后来再经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