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来来米

5、第 5 章

　　已是后半夜了，陆府还灯火通明。黄菁瞧着那个苍劲有力的陆字叹了口气，通报的小厮迎了出来：“黄姑娘，老爷有请。”

　　“我一直在等，没想到是你。”陆离看了她笑笑，像老朋友一样。
　　“我一直不愿意来，没想到最后还是我来。”黄菁坐到就近的椅子上。
　　“你倒是有胆色。”陆离品着茶道。
　　“我胆小得很，只想活下去。所以今儿个来求大人一件事，大人答应了我才有机会活下去。”
　　“哦？说说。”
　　“哎……这事我还真不好怎么开口……我想……请大人把你家公子给我带带。”黄菁说得很是别扭。
　　“哈哈，你不做妓女改当奶娘了？”陆离笑道：“可惜我那孩儿已经不需要奶娘了。”
　　“大人有所不知，孩子大了可以不用奶，但，娘，还是要的。”
　　“我可是记得你拒绝我了，怎么今日是来反悔的吗？”
　　“大人又误会了，我可是觉得不嫁给大人才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事，怎么会反悔！”
　　“哦？那你要我那孩子做什么？”
　　“我只是听说小公子他思母成疾病得不轻，我正好有个姐妹思儿成疾的，指不准他们见上一见就都好了，所以才有此一求。”
　　“哈哈，我那孩儿锦衣玉食的供着怎么可能生病，再说若是生病我这个做爹爹的又如何会不知道呢？菁儿多心了。”
　　“大人最是会说漂亮话了，您要不就让我瞧瞧小公子，也让我真正安个心。”
　　“哦？瞧瞧到是可以，不过却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把话带出去。”陆离笑得温柔。
　　“哎……我就说他们错了他们就是不信我的，硬是说我在大人心中不一样……”黄菁喃喃自语的站起来，缓缓转身，柔柔的问：“离哥哥，清儿在你心中是真的不一样吗？”

　　“你！”陆离忽然站起，瞳孔猛的一缩，走了两步又定住了，嘲笑着说：“你不要以为装作她就可以逃过一劫！自不量力！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有回不去的打算。”
　　“离哥哥你可真凶，清儿可是你拍在板上未过门的妻子呢！”她微蹙着眉，似乎真的受到了心上人的欺负。
　　“这些故事我都同你说过了，你今日不会是要重来和我讲一遍吧？！”陆离好笑。
　　“离哥哥的故事自是讲得好的，不然清儿听了怎么会那样的感动呢？可惜那只是个故事，要不要清儿给离哥哥讲上另外一个？这个故事可惨烈得多。”
　　“哦？那我到是要听听。”

　　“那个故事的前半段啊和离哥哥的差不多，那男子高中状元后啊确实回到了那里接丫头一家，丫头高兴得要命，村里人也替着高兴。那样小小的山村，那么淳朴的人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状元郎长什么样呢！原来在这里住过几个月的书生变成了新科状元，他们比自家地里多收了几百斤粮食还要高兴。敲锣打鼓的许多相亲们要去送亲，顺道把自己家最最好的腊肉腊鱼和谷米给送去，他们想着状元郎没有亲人，成亲的时候他们可以帮着衬着，热热闹闹多好！可刚走出镇子不远却遇上了匪徒，那些人二话不说见人就杀，一眨眼全都死干净了，真的是一眨眼……丫头被爹爹护着，受了些伤，她爬起来要去村里找人帮忙，这时候来接他们的一个小厮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丫头多高兴啊，还有一个活着的……可她还没来得急走近，那人从身上拿出一把刀就捅进了她那只剩半条命的爹爹的肚子里，一尺来长的刀，全部埋进了肚子里……那个小厮可是来接她的人里同丫头玩得最好的人了，丫头还说她以后做了夫人一定让他当大管家！那小厮当时笑得多甜啊，酒窝都笑出来了。可才两天他的刀就完全插进了她爹爹的肚子里……丫头捂着爹爹的伤口问为什么，小厮说他们必须死，然后走了。丫头叫着说她会去京城，她一定会去京城，她要告诉她的离哥哥这一切，她要害他们的人都不得好死！！！小厮却忽然回了头，他说：‘你的离哥哥说要杀得一个不剩，不能留一个活口，我没杀你，你好自为之。’她不信，她说离哥哥说要娶她，会爱她，照顾她……小厮却说：‘他和皇帝最喜欢的公主好上了，你说公主和你他要谁？’丫头还是不信，她爹爹用最后一口气告诉她：不要报仇，活下去。”黄菁说完脸上还挂着笑：“离哥哥你听，这个故事比你的那个好吧。”

　　陆离看者她，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

　　“清儿听爹爹的话了，清儿活了下来，清儿怕死呢，离哥哥能成全清儿吗？”

　　“你……”陆离哑着嗓子：“不可能是她。她、不可能这么说话。她、不会说这样世故的话。”
　　“离哥哥说笑话了，清儿在楼里当了八年婊 子呢！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是个哑巴也能说话了，婊 子除了靠身子，有时也得靠嘴的不是？！”黄菁咯咯的笑着。

　　陆离冲过来扇了她一巴掌，压着怒气道：“犯、贱！”

　　黄菁的左耳嗡嗡的叫着，吐了口血出来，嘴角破了好大一块。

　　“离哥哥真是火气越来越大了！清儿虽说老了，好歹也是块玉，怎么也得惜一惜吧。”
　　“你滚，我今日不杀你，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陆离背对着她发话。
　　“离哥哥莫不是也老了，清儿说过想看看小公子的，不然你不杀我我也是要死的！我当时靠一双脚走了三天才到这里来，可比当时为离哥哥你买书走得远多了，死了可划不来。”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陆离转过来狠狠的瞪着她。
　　“离哥哥你又凶我……”黄菁皱着眉话还没说完，右脸又狠狠的挨了一巴掌，直接把她打到地上好一会儿才摸清方向。
　　“你少在我面前贱！！”陆离手握着拳。

　　“你希望我怎样？”黄菁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单纯？善良？还像个孩子一样？可那样的李清你不也是不要的吗？”

　　“你收拾一下过来……以后陆府……你是半个主母。”陆离似下定了决心般。

　　“大人又说笑话了。”黄菁咽了咽含在嘴里的血：“公主指不准哪日就过来了，和公主抢男人？我还没这个本事。”
　　“你！”陆离似笑非笑：“那你当初巴巴的走到我面前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黄菁把手放在肿得高的右脸上轻揉着：“大人可误会我了，我不过是听了个感人的故事，又听了个熟悉的人名，想看看那故事里痴情重义的陆离是不是我遇见过的那见异思迁杀人灭口的坏蛋，也想看看若是那坏蛋见了我会不会以为是见了鬼吓得跑掉，如此而已。这不，大人让我失望了不是。”
　　陆离眯着眼瞧了她会儿，坐到椅子上：“你，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大人也老了不是，十年了，我样子也没怎么变过，不过也是老了。”说着叹了口气：“干我们这一行老得特别快，也难怪大人认不出来。”

　　.

　　陆离看着那光影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眉眼，有瞬间的失神。她是像她的，他见过她几眼后就发现了，那些纳回来的小妾们不过是他一时喜欢，便打着她的名号进了府。

　　所以他后来去楼里只找她，他们什么也不做，有时不过说说话，有时他带本书在灯下看着，她在一旁陪着他。
　　他抬起眼就可以看到她，在发黄的烛光下被光晕照着的侧脸，是她经过光阴后的样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会转过头来抿唇一笑，仿佛这个动作不经意间做了许多年。
　　这样的他们不是妓女不是恩客，是相濡以沫执子之手的一对平常夫妻。

　　那种感觉很温暖，又很不切实际。

　　偶尔他会想：若是真的娶了她，这些年过去以后是不是也会像现在一样……每每想到这儿他就会禁不住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是同一个人，这两个人的差别过于大了。

　　李清是那样的干净通透，如同一块璞玉。
　　他要她死——也是死得干净的！
　　而不是这样肮脏卑贱的活着。

　　他沉了眼，抚着额头：“是我负了你，你莫说斗气话了。以后……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公主她不会拿你怎么样。”
　　“和大人说话还真是费神，怎么绕来绕去又说回前头了！我说过了，我不过是想看看小公子，不是巴着来当你的妾室。”
　　“你到底要我怎样！”
　　“大人这话可说重了，我如何敢要大人怎样，我是在求大人给我一条生路哩。”黄菁说得一脸小心又紧张。
　　陆离看着她，阴沉着脸说：“我倒是宁愿你早死了！”
　　“大人这话说得真令人伤心！”黄菁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真的在安抚着自己的心的模样：“不过有时我也宁愿自己早死了好。那个老是爱黏着你的小虎头，虎头虎脑的孩子才五岁，流着鼻涕坐在我身上，揣着口袋里大人给的糖果宝贝一样，说要留给你吃，他说他娘告诉他吃了以后会甜甜蜜蜜，他就只自己吃了一颗，其余的都留下了……那样好的孩子，最后头都找不到了……还有胜田，同你一般大的小伙子，憨憨的总拿你当自己家兄弟，为了你特意上山猎了头野猪扛过来，村里玉敏姐还等着他回去成亲，一路嘱咐他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可惜再也等不到了……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还活了这么久……而且，越来越不想死了。”

　　夏夜的晚上没有风，知了都睡了，透亮的堂里将那个单薄的人影拉得老长老长。

　　“吴鹰，把少爷带来。”

　　一会一个奄奄的小孩被抱到了正堂，那模样三分似陆离七分却像着王泠泠，好似半梦半醒，嘴里还嚷嚷着要去救他娘。
　　陆离一点头吴鹰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桶水，当头给那孩子浇了下去，孩子一个激灵立马惊醒，看到他爹有些害怕，嗦嗦的不敢做声。

　　黄菁看了走到他跟前蹲下，抬起袖子想抹干那孩子脸上的水，孩子却受惊的鸟一样躲了开来，眼神里都是陌生的恐惧。她心里一叹，扯了个笑容给他，轻轻柔柔的说：“是你娘遣我来看你的，你想看你娘吗？”
　　孩子瞧了她好一会，好像在分辨她的话是不是真的，他有些惊恐的瞟了瞟她身后，才微微的点头，用猫一样的声音说：“想。”
　　黄菁细心的帮孩子擦干脸上的水，牵起他的手转身对陆离说：“大人你也听见了，小公子想见见娘。”
　　“不可以。”
　　“大人你这是何必……”黄菁摸着孩子：“你再怎么对我我毕竟是外人，这可是流着你的血的自家孩子。”
　　“吴鹰带小少爷回房。”陆离不理。
　　小孩慌张的两只手一起死死的拉住黄菁，要挣脱来抓他的小厮，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慢着！”黄菁把孩子护在身后，有些急切的说：“大人何苦为难孩子！”
　　陆离扫她一眼：“你管太多了。”
　　“不瞒你说，这个孩子今天我一定要带走。”黄菁下了狠心。
　　“哼！”陆离冷笑：“你别给你脸不要脸，李清早就是个死人了，再死个黄菁阎王怕是也不会嫌多。”
　　黄菁冷冷的看着他，忽然一笑：“大人可真沉不住气，大人要是再说几句好听的脸上的表情再愧疚一点，把这场戏做全了指不准我还真以为大人顾念着旧情呢！可惜啊可惜……”黄菁手伸到怀里，拿出那封带血的信扬了扬：“可惜今儿个大人是一定得听我的了。”
　　陆离瞥了一眼，冷哼道：“就凭你！”

　　“大人不要小看这封信呢，这儿的每一个字可都是大人你亲手写给清儿我的！情深意浓着呢！你说……”黄菁笑得甜蜜，好像正与人商量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若是有人那这样一封信去衙门说其实你那多年前未过门的妻子她还没有死，现在要来认亲，或是……站在大街上把他贴出来，再顺便说一下那个故事迎亲的后半截……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大人你觉得了？”

　　“你以为有人会相信吗？”陆离忽然睁开眼，厉声道：“你以为你有命出去说吗？”

　　“大人可别对我凶，这故事啊……有人说就一定有人信，至于我的命吗——我是真的宝贵得紧。我今天下午把那故事不知道誊写了多少份，若是我出不去了，明天一早楼里就人手一份，不出一日整个青州都会知道。这消息嘛，靠人的嘴传得最快，楼里的姑娘多嘴又杂，当官的去得也不少，指不准没多久朝堂都知道了。大人若不计较那不过也就是个故事而已，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像它的前一个故事那样受欢迎罢了。不过——大人的好名声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先前那样好了……”

　　陆离沉默的盯了她许久，说：“你变聪明了。”那声音似有欣赏又似有些失望。

　　“我也不想变聪明。”黄菁敛了先头的妩媚张狂，素色的脸上苍白得有股子绝望的味道：“我也想永远是李清，可……谁都不给我这个机会……”脸上又透出一丝凄苦，旋即自嘲道：“许是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怪不得别人。”

　　面色恢复正常后对一直望着她的陆离道：“我带走他也是件好事。你的公主肯定会不待见他，他的娘既然想他，不如就让他们见一见，以后是死是活不你也不用管了，也不用在背上一个食子的罪名。至于我……你放心，我压根就没想过要与你做对，我在青州你在京城，按理说是你跑到我跟前来的。你也不用费心思想怎么样杀我，我的命贱，不劳费神。我保证我出去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真的只想活下去。”说完她吧那封信放在烛台上点燃，“磁”的一声，烧成了灰。
　　陆离似乎对她的最后一番话有所触动，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好，你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不然，你死。”

　　黄菁挺着腰背牵着孩子一步一步的像堂外迈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转头，轻声说：“当初你若是直说你不愿娶我了，我现在不过还是山间的那个姑娘，或许不快乐或许更快乐，你现在也会是高高在上的驸马爷。”转回头幽幽道：“怕是我爹爹下辈子再也不敢激我要我找个有学问的了……”

　　.

　　“主子，他们走了。”吴鹰唤回还在出神的陆离。
　　陆离抚着额头皱了眉。
　　吴鹰也不催，一旁候着。

　　“等他们出了青州再动手。”
　　“小少爷呢？”

　　陆离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一起。做干净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