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想谈恋爱》赵大隐

3、第三本书

　　路尧清仓式地买书只是李书农按部就班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她依旧每天按时开店闭店，搬新书、整书架，向到店选购的人推荐适合他们的书，看着挺轻快的活，其实工作量还不小。

　　打破这一片平静的，是在两周后的一个清晨，李书农正在核对库存，门上的风铃响了，是有人进来了。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看到进来的是街道的胖阿姨，胖阿姨姓何，单名一个益字，是个热心肠，周围的人都亲切的喊她何姨。只不过，这次何姨不是一个人来，她还带了个中年男子。

　　李书农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平光镜，不好的预感突然就涌上心头。

　　“小李啊。”何姨笑容满面地开口，“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街道拆迁办的钟主任，今天他来呢就是想跟你谈一下这边拆迁的事儿。上回你不是问我其他人怎么个意思嘛，大家基本都同意啦，这回钟主任也来，就是和你说一下具体的赔偿事宜的。”

　　事态发展超出了李书农的预计，这两周里，她不是没有听到过大家关于拆迁的讨论。她记得隔壁咖啡店的年轻老板娘说死也不拆，对面奶茶店的老板说除非一赔十否则别想动他的店……

　　这些零零总总被回忆起来的片段里大家都是不愿意拆迁的。

　　但是，现实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我们也大概知道一点你的顾虑。”那中年男子开口，“我们也听说了，这家店到你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但是现在因为你一家店耽误城市发展总归是不好的。”

　　这罪扣得有够大。

　　他继续道：“你看你要是现在把拆迁协议签了，钱一拿，也是可以在别的地方重新开起来的，不耽误你的。”

　　李书农右眼跳个不停，刚要开口，中年男子的手机响了，他没管李书农，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

　　何姨见人走出了书店，凑到李书农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

　　李书农听完，一脸震惊地看着何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何姨只是拍拍她的背，面上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中年男子很快返回，他再继续施压：“小李啊，你看你周围的店都拆没了，剩你一个人在这里死守，没了人流量，你这店迟早倒闭，还不如现在趁热打铁，把拆迁协议签了。”

　　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a4纸递递到李书农面前。

　　李书农接过那几页薄薄的a4纸，从头至尾认真地看了一遍，她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她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李书农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中年男子闻言，态度顿时变了个样。

　　“那行。”说着，便将协议从李书农手里拿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希望是个好消息。”

　　李书农送走他们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她回想起何姨跟她说的那番话，心里又有隐隐的担忧。

　　这种担忧在第二天就得到了印证。

　　书店玻璃门上被泼了许多大红色的油漆，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命案现场。落地窗上还有用油漆写着的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是李书农到书店后看到的场景，简直惨不忍睹。不过更确切地说，除了这以外，还有一个看上去比她还震惊还不淡定的人。

　　路尧也注意到了李书农的出现。

　　“早……早啊。”向来处变不惊的路尧这会儿居然结巴了。他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出国的这些年，李书农就混的这么差吗？

　　他还想着，李书农欠债一定也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们毕竟是校友，他出手帮她一把也不是不可以的。

　　路尧还在想安慰她的的话，李书农倒是接过了他的话：“早，来买书吗？”

　　“啊？哦，是。”

　　李书农面露难色：“让你见笑了。”她指了指玻璃上鲜红的油漆，“今天恐怕不行了，我得先把这些处理了。”

　　李书农的反应倒是出乎路尧的意料，比想象中要从容很多，就好像……好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似的。

　　但路尧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她：“要不要我帮忙？“
　　他路尧最不差的就是钱，花钱买个李书农过去的故事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了。”李书农拒绝的很干脆，“我自己能处理。”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路尧也不好再说什么。

　　送走路尧后，李书农立刻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徐立帆发了条微信。

　　“江湖救急！”

　　那边很快有了回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书农拍了张书店的照片发给徐立帆，要说的话还没打完，徐立帆直接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什么情况啊？你这是被谁盯上了？”徐立帆知道李书农是个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让她去主动得罪一个人比登天还难。

　　李书农叹了口气，回想起昨天何姨跟她说的，这个钟主任善用一些“特殊手段”来对付钉子户。但是她明明说了再考虑两天，更没有狮子大开口要求过分的赔偿，简直无妄之灾。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徐立帆说了一遍，电话那头的人听了直喊“靠！”

　　“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书农坐在书店门口，心头酸溜溜的。和她父亲有关的那些记忆倒是涌了上来。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她父亲去世，母亲毅然决然地改嫁后，她每天就泡在这家小小的书店里的光景。
　　书店最里侧的架子上都是她父亲的私人藏书，书上有许多父亲做的批注和看后心得。李书农就不分日夜地看着，只有这一刻，她觉得那个她最亲近的人还在她身边，她不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

　　“喂？农农你在听吗？”徐立帆的声音把李书农拉回了现实。

　　“在听呢。”李书农默默抹了一把眼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打电话给你的。”

　　这回轮到徐立帆沉默了，李书农家里的情况她是一清二楚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人，而她，既然作为李书农最要好的朋友，责无旁贷要帮她一把。

　　“我现在就过来，你呆在原地不要走，等我。”

　　说完徐立帆就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徐立帆开车很快，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

　　“先喝瓶奶压压惊。”徐立帆把出门前从冰箱里拿来的酸奶递给李书农，“来的路上我问了我爸，他说这片拆迁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现在也不搞强拆这一套了，但很有可能你周围的都拆了，楼也建起来了，就让你在那当……”

　　徐立帆斟酌了一下用词，“就让你在那当光杆司令。”

　　李书农喝了一口酸奶，没有接话。

　　徐立帆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她仔细观察李书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是咋们小老百姓改变不了的事实，要不要…试着接受看看？”

　　李书农吸了一口气，“我从来就没说过不拆，而且我们家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的书店，难道现在连考虑一下的权利也没有了么？更何况……”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更何况，我是真的舍不得。”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立帆抱住了李书农。

　　这个地方有李书农太多的眷恋和回忆，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精神寄托。

　　现在，有人突然要把这个地方拿作他用，还是如此气势汹汹而来，打得她手足无措。

　　安静了好一会儿，李书农轻轻推开了徐立帆。

　　“事情弄成这样也挺难堪的。”她吸了吸鼻子，“但我要是签了那份协议也显得我挺软柿子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协议上说怎么个赔法？”

　　“一赔四。”

　　李书农回答地轻描淡写，徐立帆却不淡定了。

　　“一赔几？你再说一遍？”

　　“四”李书农言简意赅。

　　“签了它，宝贝。”徐立帆握住李书农的手，难掩激动，“就当给新青年搬个家。这么一来，你自己的日子也不用过得这么紧巴巴的。”

　　利害关系李书农其实都清楚，她之所以如此犹犹豫豫，原因无他，就是舍不得。她不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离开这里，就好像是和父亲最后的那点联系也被斩断。

　　和多少钱没有一点关系，她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而已。

　　徐立帆还在循循善诱，企图让李书农幡然醒悟，她甚至恨不得搬来电脑立刻给她做一份可行性报告。

　　她就是不想李书农总是被过去羁绊。

　　但立场不同的两个人思考同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很难一样的。

　　两个人，一个试图说服，一个试图反驳。你一言我一语，竟然都没有发现去而复返的路尧。

　　“咳。”路尧轻咳一声。

　　两人这才注意到眼前站着的人。

　　“你……？”徐立帆指着他，突然就结巴了，“我们…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路尧一点情面不留：“搭讪的方式有点老套了。”

　　徐立帆：？？？

　　“有本书实在着急要，所以可不可以麻烦你现在就帮我找一下？”

　　很显然，这话是对李书农说的。

　　徐立帆偷偷白了个白眼，心说：您这搭讪方式也不见得多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