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嫣然，舞翩然》秦万安

20、风过平湖

　　一夕之间，广庭城中沸沸扬扬，每个人都在谈论猜测着那名女子的身份。
　　相府之中，阿宝一成不变的重复着每日的生活，平静的面容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不安。
　　那天晚上，阿牛曾不顾一切的跑到梨花园，摇着她的肩膀，颤抖的大声质问她是不是疯了。幽静的月光下，她用手轻轻抚上阿牛的激动脸庞，笑得朦胧，她说，无论结果如何，那是她的选择。
　　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阿宝放下手中的浆洗的衣物，回眸又看了看梨花树下秀秀孤立的木碑，才直起腰，理了理衣裙，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虚掩的院门。
　　不顾生死，她孤注一掷的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下了这次的赌注。
　　木门吱呀着被推开的一瞬，阿宝忽然觉得自己远不若想象的那般坚强，单薄的身子随着木门的打开颤抖的竟有些不稳。
　　墨衣紫带，黑发玉冠，少年的眸若那夜般漆黑。
　　怔了半晌，阿宝看着少年熟悉的面孔，嫣然而笑。
　　这场赌约，是她赢了。先到梨花园的不是父亲程晁派来杀自己的人，而是从景国皇宫而来的皇族使者。
　　长久以来，阿宝都从未想过要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美丽，因为她总感觉，如果她的美丽她的身份被外人所知，一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然而如今，白衣，紫纱，她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了那些美丽东西。
　　秀秀的死，给阿宝的打击确实太大。铤而走险，除去易容，阿宝第一次将自己美丽的容颜在众人面前显露。
　　隐藏了十余年的美丽，一朝绽放，震撼了所有的人。
　　阿宝确实是在铤而走险，对于自己的身世，她只是猜测一定不像相府众人所知的那般简单，父亲程晁对外界隐藏自己这个三女儿的存在也一定是有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忌讳。
　　阿宝知道娘亲要她隐藏起美丽是在保护自己，但同样也知道娘亲每次看到她真正容貌时的恐惧。
　　如果她的身世真的不平凡，那么自己将那罕见的美丽展露于街市，必将会引起轩然大波，到了那时，自己的存在必将会被外界所知......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阿宝的猜测，关于她真正的身世到底如何她还是一无所知。
　　她在赌，用美丽与身世作为赌资，用生命作为代价，赌她这么做后，第一个到梨花园来找她人是谁。
　　不是父亲程晁派来杀自己的人便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只有这两种可能。而阿宝明白，后一种可能小之又小。
　　退一万步说，即使她的身份真的很高贵，即使知道她身份的人在短短的几天之内知道了她的存在，那该如何去找自己呢。如今她身在相府，这世间，又有几家能抵抗一朝丞相的权势，进到相府找人呢？
　　这些阿宝不会不知道，但阿宝还是摘下易容这样做了。也许就像阿牛说得那样，是她疯了。秀秀死了，她虽然还活着，却自己正在把自己推向死亡。
　　眼睁睁的看着挚爱的人因为自己而死，这样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怎能不报？
　　即使希望渺茫，即使以生命作为代价，为了秀秀，阿宝也要做最后的挣扎。
　　“程小姐。”少年特有的声音响起，空寂却不冰冷。
　　梨花飘飞，阿宝转身，对着秀秀的木碑深深一拜。秀秀在天有灵，冥冥之中一定在帮助自己。
　　这第一个推开梨园院门的，不是别人，却是那晚白衣公子身后的墨衣少年。
　　“奉公子之命，带您进宫。”
　　少年说的淡漠 ，但“进宫”短短两字还是让原本已经有了准备的阿宝震惊非常。当阿宝看到映寒以后，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没有想过会是如此答案。
　　那是景国的皇宫啊，多少景国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地方。帝都中心那宛若游龙的绵延宫阙，她曾无数次在喧闹的祁年街上踮着脚远望，然而无论怎么费劲看到都不过是万千殿宇中的一小角。
　　她多少次奢望自己可以穿过重重的围墙进到那个美丽神秘的地方，而今天，这个墨衣少年竟然告诉她，要带她进入景国的皇宫，她怎么不震惊呢？
　　映寒看着阿宝大大的眼睛中毫不掩饰的震惊，不禁有了一丝笑意，公子说的对，眼前的女孩确实有一上双美丽的眼睛，干净，明亮。
　　“属下映寒，上次的事多有冒犯，还请小姐见谅。”映寒指的是那天晚上用剑指着阿宝脖子的那件事。
　　阿宝听后连忙摇头，那天晚上是自己没安好心，活该如此。
　　映寒歉意一笑，接着说：“程小姐不用做太多准备，一切事物宫中自由安排，在相府中多留无意。”
　　映寒的到来已经证明的她身份绝不简单，爹知道她进宫的消息后，一定会赶到梨花园，到时肯定又会多生事端。阿宝知道如今多在相符待一刻都是危险的,也知道映寒如此催促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但是她在相府里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阿宝心里掂量了很久，才抿着嘴唇说：“映寒公子，我还有些话想和一个人说，不知公子可不可以多等我一会。”
　　“当然可以，我会在后面保护好小姐的。”
　　阿宝感激的一笑，跑出了梨花园，映寒跟在阿宝身后，很快隐没的踪影。
　　阿宝向听雨阁的方向跑去，她要见的不是阿牛而是她的大姐，程昭瑾。听雨阁依旧精致秀美，泉水在敲击着石子叮咚作响，上次她哭着离开，而这次定不会像上次一样。
　　听雨阁中满是忙忙碌碌的丫鬟嬷嬷，看着突然闯入的人无不震惊的瞪大了双眼，阿宝甚至看见，一个小丫头打碎了手中的盆景。
　　众人看阿宝的眼神有惊艳，有呆滞，有迷惑，却独独少了平日的鄙夷与不屑。
　　这一切的改变只源于那突然出现绝美的面容，阿宝想，此时这里的嬷嬷丫鬟大概不会有一人把自己与往日相府中下贱的三小姐联系到一起。
　　这就是美丽的魅力。
　　没错，阿宝在来听雨阁的路上就已经将易容除去。
　　她要让程昭瑾看到一直被自己鄙视的妹妹到底有多美，她要让程昭瑾羞愧恐惧，要让她为害死了秀秀后悔难当！
　　推开程昭瑾的屋门，不顾众人震惊怔住的神情，阿宝径直走向程昭瑾，轻轻拉过自己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姐姐，踮起脚凑上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让程昭瑾一辈子不曾忘记的话，她说：“姐姐，我程昭歌在此对天立誓，秀秀的事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松开僵硬的程昭瑾的，阿宝笑得极为妩媚，因为她从程昭瑾直直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呐，她高贵美丽万人称赞的姐姐，竟然在她这个一直看不起的妹妹的面前露出了恐惧。
　　直到阿宝离开听雨阁，都未曾有人阻拦。阿宝走在熟悉的路上，眼泪竟然浸湿了双眼，明明是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还会哭呢？回头向后看去，没有看到映寒的身影，但阿宝知道他一直都跟着自己......
　　后来，阿宝连娘的最后的一眼都没有再看，梨花园前，她听见娘亲痛哭的哭泣，爹爹愤怒绝望的怒吼，他听见他爹一遍遍的再说，程家要完了，要完了!
　　与梨花园擦肩而过，她说，“映寒公子，我们现在就走吧。”
　　“是”映寒颔首。
　　相府的一草一木在慢慢远去，自那以后，阿宝再未走进过右相府一步。
　　就要离开相府大门的那一刻，阿宝看见远处焦急跑来的阿牛，面对六年相伴不离的玩伴，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此时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少年，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便匆匆将轿帘放下，周围一下暗了下去，封闭的轿子中阿宝再也控制不住，将脸埋在胳膊上哭泣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她最对不起的却是最爱自己的人！
　　记忆中的阿牛就像天际的云儿，纯净美丽。那时，她明明清楚的知道他的美丽，知道他的与众不同，却还一直用自小的感情作为羁绊，自私的将他留在相府。
　　她和他说长大了要在一起，可是如今她却选择离开，自己说过所有的话都成了谎言.......
　　现在，她连和他说一句道歉的资格都已没有。
　　..........
　　阿宝走的这年春天，相府里又诞生了许多新的生命，那些尚在母亲的怀抱中的婴儿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檐外的花儿落落开开。
　　过往的几度春秋，她在这里渐渐长大起来，看着那些孩子们的眼睛慢慢由纯澈变得不再明亮，慢慢变得充满污秽世故。
　　右相府已昌盛了太久，再精巧的建筑也掩内部的腐烂。所以这样的相府终将会迎来灭顶之灾，景国的皇族，是不允许这样的糜烂而又强大的权势存在的。
　　纯德九年，那是第一次，程昭歌的名字被人们所熟知铭记，以她的美丽与身份轰动了整个帝都。
　　多年以后，那个叫昭歌的美丽女子提起这段往事，总会眉眼弯弯的笑着说，那是她今生最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