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无邪白丁

3、第二章

　　第二天柯林睡到日上三竿。迷蒙中隐约记起今日小姨，他表妹梁洛溪的母亲下午要来接人，于是最后还是挣扎着起来。
　　他随手从衣柜里拣了件衬衫，套上毛衣，然后倒回床上翻看手机。没有什么新消息，一切如常。他想起从前的某时某刻他问前男友江谦怎么区分完全一模一样的两天，江谦回答说这是个蠢问题。
　　柯林屏息了一会儿，坐起来。
　　一个人的身影在他心里渐渐清晰。那是江谦。江谦整个人并不正经，眼神里永远有点警惕一般的锋利，叫人看着不很舒畅。
　　现在想起这人，心里已经不反感了。柯林无所谓地自道。所有事都发生了，现在他反而有些想念以往。
　　今天周五。那么中午过后去看看惠姐，再去画室转一圈，下午送走表妹之后去叨扰江谦。
　　之后……之后就都该结束了。
　　柯林垂眼看着地上的塑料袋。

　　培训中心一舞蹈房内，三三两两的女学生围坐在一起，注视着老师的每个动作。
　　“……这一段，练习到熟练为止。注意腰要扭起来。”
　　程惠指点完，静静倚在杆边。常年担任舞蹈教师与自律使她的身材与皮肤保持良好，看不出她已三十五出头，身患梅毒。
　　最后一次指导练习后，等学生走得七七八八，程惠披起外套也出了教室。锁好门回头一看，一个人手揣口袋站在走廊边。
　　柯林与程惠相对，短暂的沉默。
　　“……课结束了？”
　　程惠动了动嘴唇，笑起来：“废话。你今天怎么来啦？”
　　“昨天晚上跟沈清研提到你，就想着今天过来一趟。”
　　“他昨晚跟我说……别在这儿了，到楼下店里去。”

　　“他昨晚跟我说你不务正业。还把他删了。”
　　程惠说着自己先笑了：“我就说他不了解你，你有些地方还像个孩子呢。”
　　“……哪里像。”
　　“多半是他说了什么话触到你了。平时不觉得，其实你也敏感的。”
　　心里的事情被一下提出来，柯林有些尴尬。但他想，就是这样的事情，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不理解，能让人如此孤独。惠姐年纪最长，说的话总能给他一点安慰。
　　程惠笑完，又低下头。片刻，她开口：“赋才死了。”
　　柯林惊得抬头。
　　“杨叔？”
　　杨赋才，惠姐男友。两年前将梅毒传染给程惠。算算他现在病毒应当晚期。但柯林不清楚程惠对他去世的情感。
　　“嗯。两周前他家里给我电话，大动脉瘤破裂。”
　　解恨吗？她不知道。
　　他毁了她的人生，让她一度陷入绝望，但接到他的死讯时第一感觉却是同情。
　　程惠一瞬间感到疲倦许多。
　　柯林叹息了口气。
　　“惠姐，你爱他吗？”
　　“爱？”程惠自嘲，“爱啊，我都坚持跟他在一起了。可最后呢？明知道情况还把病传给我。我现在将近四十岁也不能有孩子，你不如问问他到底爱没爱过我！”
　　可是杨叔已经在地下了。柯林点起根烟，平静地想。
　　可是没有机会了。
　　他想这种事情因为现实所以变得复杂。无条件的爱不存在。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朋友的爱是有条件的，伴侣的爱是有条件的，连自己对自己的爱也是有条件的。如果杨叔爱着惠姐，为独自患病而深感孤独恐惧，那么只有将病传给她才能缓解痛苦。但他错估了惠姐的爱。

　　告别程惠之后，柯林打的到了画室。画室门面很小，但干净明亮。几个月闭门造成了室内的一股味道。
　　“这是……”
　　墙角里倚着一幅装裱过的画，但他上次来时没有这个东西。画室的钥匙也只在他跟沈清研手里。
　　柯林正欲掏出手机，背后传来一人的声音：“柯总监？”
　　谁？
　　柯林回头看到一个略微眼熟的人站在门口。逆光看不清长相，他不得不凝视了一会儿。
　　“你是姓陈的？”
　　“陈肖。”
　　陈肖上下随意扫视了眼屋子，然后搭话：“逛街看见你就跟过来了。柯总监现在有空么？”
　　“现在中午。”柯林说，“你没工作？改天找我，我有事。”
　　陈肖脸色不变，微微一笑：“好。有电话给一下吧，方便联系。”
　　怎么又来人要电话……鬼知道他看到通讯录里乱七八糟的人有多糟心。而且分部的人一直被禁止跟总部有联系，这人不知道？
　　柯林的语气生硬了些：“……我不能给。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陈肖点头，往画室里走几步停下，看向柯林：“我是分部里的最高负责人，从几年前开始做传销。上次戴月被抓，柯总监你也知道。所以我想着这个位置还是不稳定，正好我现在也没有工作，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在总部公司找个职位？”
　　柯林默不作声地听。等陈肖说完，他曲了曲手指，略嘲讽地说：“我只是总部里的一个总监，帮你托关系入职，我做不到。虽然一直总部分部这么叫，但一个是正经工作，一个只是传销，根本没有联系。你如果不想再做传销，可以去找程斌聊。不过他估计不会同意。至于害怕被抓……一开始干的时候就应该想到。”
　　陈肖看上去无可奈何的样子：“当初哪里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柯总监是怎么开始的？”
　　问最后一句时陈肖仔细注视着柯林脸上的神情。他似乎对这种问题感到被冒犯，皱眉之后下了逐客令。
　　陈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柯总监！你画室里那扇窗被撬过。”
　　柯林回头看了眼铁窗，才发现有一处破损。刚想道个谢，男人已经走远。